那……凉霄引知道吗? 凉霄引会任由洛水乡遭遇灭顶之灾吗? 倥偬梦中,秋茗看到了他和他师尊百年前的过往,他笃定,百年前的师尊心系天下,守护苍生,遭遇劫难时,他定当义无反顾,身先士卒。 那现在呢? 师尊带他隐居砀山,不问世事,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一个人的秉性会变吗? 不会。 秋茗想:凉霄引依旧不会放任红尘罹难,他依旧会倾其所有,挽大厦于将倾,救苍生于水火,哪怕红尘负他,哪怕世人伤他。 秋茗忽感眩晕,神器对他造成的影响一点点加重,他已面若金纸,唇失血色。 足下趔趄,险些晕倒,周芃眼疾手快扶了他一下,担忧道:“茗哥,你没事吧?” 秋茗闭了闭眼,抿去眩晕,咬牙抬眸问裴老:“你见了他,他知道吗?” 裴老顿了片刻,微微颔首。 秋茗双目一滞,脸色愈发难看,嗓音都哑了:“他要留下帮你?” 裴老:“不是帮我,是帮洛水乡民,是帮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 又是天下苍生!! 没来由的,一向不喜怒形于色的秋茗对这四个字愈发反感,骨血翻涌,灵核急促跳动,脑海中的声音不断吵嚷斥骂:“他是你的!凭什么要管天下苍生?那些畜生怎么欺你辱你伤你杀你的,你不都在倥偬梦中看见了吗?凉霄引怎么可以救他们,他只能爱你一个人,只能护你一个人,他们没资格得到他的大爱!凉霄引不能背叛你,他是你的!他不该去爱别人,不管是整个红尘,还是一草一木,都不可以!!!” 他浑身颤抖,眼前眩晕出一朵朵黑色的光花。 “茗哥,你没事吧?你的身体好凉啊,你……你是不是病了啊?” 周芃还在喋喋不休说着关怀的话,可秋茗不需要,他现在只想要凉霄引,要他师尊站在他面前,抱着他,对他说:秋茗,乖,师尊陪着你呢,我们不管他们,师尊带你回家…… 可凉霄引不在,凉霄引被他的琴弦困住了。 秋茗脸色煞白,他推开周芃,一步步朝七弦琴走去,眼珠上浮,泛出下眼白,死死瞪着七弦琴。 那是极凶极恶的模样。 犹如世间最狰狞的恶兽。 与他少年青稚中带着昳丽的漂亮面容不相匹配,却诡异的和谐。 “茗……茗哥……” 周芃倏地捂住嘴,眼眸里的担忧转瞬化作极深的恐惧。
第61章 洛水乡(八)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秋茗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却是冷的,带着他的体温极速下降,眼睫上泛出冰白的霜花。 他像个冷血妖魔。 本能不由控制,拼命挣扎,阻止他,恐吓他,命令他:离远点!!离那把琴远点!!! 可他依旧一步步朝七弦琴靠近,朝琴下镇压的轮回路入口靠近。 冰冷的血从眼尾唇角泛出,不及坠落便被冰霜凝结。 七弦琴也变了调,发出极刺耳铿锵的悲鸣。 那把琴秋茗越看越眼熟,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不停破碎重组,构成一幅幅壮阔宏大的画面。 他身周缭绕着浓郁的,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力量的气息,隐隐与神器发出的光雾相抗。 下意识地,周芃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很不好,他竭力想冲过去拉回秋茗,却被裴老一把扼住手腕,拉拽住。 那只手年轻劲俊,全然不似一个老者该有的。 周芃愤怒抬眼,惊愕不已。 裴老灰白的兜帽被疾风掀开,露出的却是丝缎般顺滑的黑色长发,那双原本被白翳覆盖的,半瞎的眼倏地恢复清明,脸上的褶皱也在这一刻被抚平,彻底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周芃惊恐大喊:“你、你不是裴老头!” 男人抬起另一只血肉褪尽,只余森森指骨的手,抚着自己的脸,语态轻松道:“啊,暴露了呢。” “你该感谢我,若我不拦着,你此刻就没机会说话了。” 他的声音从老者蜕变成沉缓的青年嗓音,明明声音悦耳,却带着一股如毒蛇般粘腻的森冷。 周芃:“你干嘛?!你要对我茗哥做什么?裴老头呢?” 四顾之下,山巅祭台上除了他们三个再无他人。 面对换了个人的裴老,几丈开外的秋茗毫无反应,像是沉溺进某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中,对外界毫无感知,七弦琴散发的神光化作疾风利刃,一寸寸划破秋茗的皮肤,像是被纤细的琴弦刮伤,绽出鲜红的细痕。 “你故意的!你故意蛊惑我和茗哥过来!你要做什么?” 男人原本懒得理会周芃,奈何这人太聒噪,他眯了眯眼,嗤笑一声,大发慈悲地解答道:“我什么也没做,他是自愿来的,你嘛……”男人意味深长地将周芃上上下下打量几眼,又望向七弦琴,“你不是自己来的吗?怎么就投身成了这么一个没用的玩意儿,比起凉婉可差太远了。” “什么?” 全是听不懂的话,给周芃整懵了。 但他没心思争辩什么,急地皱眉朝秋茗大喊:“茗哥!你醒醒,别被这傻逼蛊惑了!” 但并没什么用。 他一边又捶又打的,想挣脱紧攥他手腕的男人,一边言语威胁:“你这傻逼,我跟你说,你别打我茗哥的主意,他老婆很厉害的你知不知道?是天玄以前的长辈你知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你害他男人,他非弄死你不可!” 周芃恨啊,恨自己怎么就穿成个一无是处的普通凡人,没有天赋异禀的主角命,穿什么修仙文啊!忒倒霉! “老婆?”男人愣了下,不是师徒吗? 周芃烦死了,“就是夫妻,娘子,妻子,啊超超超你他妈别使劲啊,手断了要嗷呜呜呜……” 如果周芃不是疼地眉目扭曲,但凡多看男人一眼,便能瞧见对方那张宛如被五雷轰顶霹成焦炭的黑脸。 百年前,凉霄引就护着他那个宝贝徒弟,这事他知道,捧在掌心怕掉了,捂在怀里怕化了,疼爱地跟个眼珠子似的,甚至为了对方甘愿与宗门,与天下为敌,还裂了神魂助其重生,这些他都知道,但从未往这层关系上想过,毕竟,百年前,秋茗刚能化形的时候还是个几岁的孩童,凉霄引养着他就跟世间大多的父亲养育孩子似的,怎么会…… 男人三观炸裂,心神一松动,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丛裹挟着凌厉罡风的飞叶极速朝他袭来。 他不得不松开扼住周芃的手,翻身躲开,却还是被飞叶划破脸颊,肩侧也遭到重创。 刚刚还被七弦琴困住心神的秋茗此刻站在他眼前,双眸明澈,神志清醒,那一身被激散出的戾气只余浅薄一层缭在他身周,愈变愈浅。 “你骗我?” 一击不成,秋茗收了灵力,好笑道:“骗?是你骗了我才对吧?泛沧浪,泛师叔。” 泛沧浪挑眉,倒没多恼火,也没多诧异。 “认出来了?看来百年前的记忆这才算彻底补全。”泛沧浪抬起指骨,抚着下颌,蹙眉不解道,“我只是不明白,那些事你都记起来了,竟还不恨吗?” 重生一世,秋茗的记忆因带着太多怨恨戾气与不甘而被凉霄引封印,砀山之上,他们只当是重新来过,但有些东西,一旦存在就注定无法被彻底抹去,封印压制也只是权宜之计,若秋茗永世不出砀山,恐怕还真能安稳一世,但一路走来,他那些零星的如碎片的记忆一点点回归,他早有心里准备,不至于一下子补全最后这一块而心神大乱。 这些自然不在泛沧浪的计划中。 百年前的记忆,与魔神天生的戾气纠缠不清,那些滔天的恨意足以激发出魔神的力量,届时,就不是秋茗那被凉霄引驯化多年的人性可以控制的。 自秋茗认出泛沧浪身份的那一刻,泛沧浪就知道,秋茗的记忆当是补全了。 可他始终想不明白,那般冤屈侮辱,那般血海深仇,那样浓烈的戾气与不甘,都记起来了,为何还能这般平静,甚至还能压抑控制住属于魔神的力量。 他不理解,便如长辈般慈爱问道:“小秋茗,告诉师叔,你都记起来了对吗?缘何还能如此安然冷静?” 秋茗抱臂哂道:“师叔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就是希望我发疯对吧?” 被忽视在一旁的周芃拼命点头。 短暂的目光相接,周芃愣了下,刚刚茗哥是不是对他使了个眼色来着? 秋茗礼貌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杀您用不上那种东西,请您体谅。” 他极尊重长辈,甚至用上了敬称,手头的动作却不是那么回事。 话音刚落,秋茗指尖夹着的绿叶便如利刃飞刀,划破疾风,凌空破开男人身周隐匿的难以看清的禁制,秋茗没有直接攻击泛沧浪,泛沧浪也没想到,他躲避攻击的举动半途而止,竭力去修复身周禁制,却已来不及,七弦琴的神器辉光无孔不入,沿着裂缝灌入,直击泛沧浪,霎时间,声如水珠落滚油,又像冷水浇在滚烫烧红的铜壶上,泛沧浪半边手臂都被灼烧成焦炭,皲裂脱落后只余白骨,他本人却淡然抬眸,眯眼看着秋茗笑了笑,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百年不见,师侄聪慧了许多。”俊俏的脸森冷笑着。 秋茗歪了歪头,“啊,才一条手臂呢。” 泛沧浪对疼痛无所谓,身体反应却还是有的,脸色如金纸,冷汗倾颓,他的语气与姿态却像是一个正常的师叔与后辈叙旧。 “一条手臂还不够啊?师侄你胃口忒大了些。” 秋茗歪头笑笑,眼底滑过不易察觉的红光,整张脸清俊之余,又多了些许妖异:“百年未见,见面礼自然要重些。” 泛沧浪:“你折腾我有什么意义?我的目的也不过是让你更完整,让你记起属于你的一切记忆罢了。” 秋茗:“更完整?包括让我的理智被这玩意儿给吞了?” “理智?好孩子,别傻了,你又不是人,何必遵循人间的规则,保持人类才有的那些没用的理智?你本该就肆意随性才是。” 秋茗冷嗤,极尽嘲讽:“你管我那么多,你以为你是我师尊啊?” 泛沧浪笑的很变态,一眨眼就换了副面孔,这幅面孔太俊美,周芃只觉得有些眼熟,但确定没见过,更来不及欣赏。 他一开口,周芃却听出了嗓音,当场呆住。 泛沧浪:“那这样呢?” 秋茗不答,冷凛着眉目,飞速掣出一枚裹挟着戾气的飞叶,突破禁制,直袭泛沧浪面门,迫使对方撤掉这张幻觉捏出来的脸。 这股力量不是秋茗本身该有的,速度太快,攻击力强大,泛沧浪根本躲避不及。 那是属于魔神的力量。 不顾脸上血痕,泛沧浪不怒反笑:“这就对了,这玩意儿本来就是你的,多用用就熟悉了,不想同我这样僵持下去,就用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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