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前提是,轮回路正常运行。 如今的红尘中,留有那么多逝去的魂灵不得轮回,在红尘中弥留浸染,痛苦与不甘不得净化消弭,爱恨嗔痴,人生八苦不断被催化,使它们成为祟气,去污染他们曾经生活的世界,去伤害他们曾视为挚爱的同类生命。 人生,苦啊。 好苦啊…… 死了比活着还苦。 不入轮回,不得解脱。 这便是祟气的来源。 那是沉淀的人生八苦,是得不到净化与消弭的浓烈仇怨。 红尘灾厄,归根结底是轮回路坏掉的缘故。 秋茗站在漆黑的河面上,两岸是连绵千万里,看不到尽头的彼岸花,每一朵都承载着一个不得轮回,被困束羁押的痛苦魂灵,河水里是无数腐朽的白骨与碎肉,哀嚎与叹息不绝于耳,看不到尽头,走不出轮回,这里是比地狱还恐怖的世界。 这些怨化的魂灵至少被困了上千年,它们出不去,而千年内逝世的生灵因轮回路故障,根本进不来,成了人间的祟气。 轮回路已经无法洗涤记忆,净化魂灵,送它们去轮回了。 若这些困囿成千上万年的东西再溢出,人间必将化作炼狱,这也是神器七绝琴唯一还能做的事,镇压轮回路,堵住出口。 秋茗看到了无数爱与恨,生与死,乐与悲……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年轻将军功高盖主,死于主上猜忌和宵小的构陷,含冤千年,不得解脱。 心怀抱负的将相之才,被庸碌的官宦子弟偷换考卷,反被冤为作弊者,而永失应试资格,郁郁而终。 老实巴交的种田汉被一重又一重的赋税压垮背脊,饿死于良田之间。 心有所属的姑娘被纨绔看中,逼地那忠贞的情郎折腰诀别,逼地那姑娘投身于井,荒唐的是那纨绔为忠一个痴情虚名,死也不放过那姑娘,与其冥婚,昔日情郎咽泪成了冥婚司仪,念着什么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使她永不瞑目,恨意不绝。 忠良者惨遭构陷,诚实者被迫说谎,正直者被迫弯腰,痴情者终是薄情。 折断骄傲,打碎背脊,舍弃自尊……哪怕失去一切,命运依旧不曾放过他们。 人间总是苦的,这些苦不得消弭,将轮回路熏地漆黑,忘川河染成腥墨。 任何一个生而为人的人来到这轮回路上,亲眼见一见那些苦难,听一听那些冤嚎,都会崩溃。 秋茗只是静静地听它们说,看着它们的指骨攀上衣角,企图将他拖入深渊,他却只轻轻扯开,倒有那么点他师尊的温柔神态。 继续向前走,尽头有琴声。 他无声叹息。 终究不是人,哪儿来的感同身受呢? 这些东西压根拦不住他。 泛沧浪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只能说明前面还有更厉害的东西在等着他,但出轮回路的关键是七绝琴,他要去把它拿过来,送给凉霄引。 “茗哥……” 尽头有人在喊他,是周芃的声音,声音很轻,混在无数哭嚎的枉死魂魄中。 七绝琴吸收了周芃的魂魄,补全了琴身,一同被扯入轮回路中。 “茗哥……你在哪儿?” “茗哥,这里好黑啊……好多人哭,好可怕……我想回家呜呜呜……” 秋茗未答,在阵阵嘈杂声中,他能听得见周芃的声音,周芃却未必能听清他的话。 但越来越近了。 漆黑一片的深渊地狱中,秋茗走了很久,或许也没多久,时间在这里根本不存在,一瞬或是千年都没有意义。 而后,他渐渐看到的零星的光点。 七绝琴的轮廓在眼前缓缓浮现。 七根银丝琴弦完整地出现在七绝琴上,流光溢彩,在深渊地狱中格外突兀刺目。 “茗哥,是你吗?” 周芃若有所感,但他什么都看不见,激动之下,琴身震颤。 秋茗:“……是我。” 一听见熟悉的声音,周芃忍不住嚎啕大哭,可惜他现在不算人,没有眼泪,琴身颤个不停。 一肚子委屈的话想说,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难过,只颤颤巍巍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我是死了吗?” 秋茗沉默了片刻,“应该不算,你的身体还在外面。”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应该还是热乎的。” 周芃没多高兴,嘟囔道:“那也不算我的身体,我穿来的。” 他想了想,又问:“茗哥,我现在是在那把琴里对吗?我成了器灵?” 秋茗想了想,点头:“应该是吧。” “那我是不是还有机会修炼出身体啊?我仔细想了下,我一个外来的魂魄,附在一个人身上,还是附在一把琴上好像都没毛病,但器灵能吃东西吗?会觉得饿吗?啊……我会不会被谁拿去用啊?还好我不是剑!” 秋茗疑惑地眨了眨眼:“为何?” 周芃语气严肃道:“茗哥,你不知道,剑修都很变态的,会把剑当自己老婆,生出器灵的更可怕,会被**的。” 秋茗:? 周芃:“刚刚是不是哔了一下?违禁词被屏蔽了?” 秋茗:“……” 周芃丧丧地说:“我不想当琴,谁想被用啊……” 秋茗沉默片刻:“……也不一定。” 周芃的来历确实让人看不明白,秋茗隐瞒了一点,所谓器灵只是周芃在修仙小说里看到的东西,这个红尘里的仙器武器虽有灵性,但绝不会化作像周芃一样的器灵。 但作为红尘中唯一的神器,七绝琴就不一定了。 千年未曾开启的轮回路,吸入周芃魂魄后修复了破损的琴身,还自动找回了遗失的两根琴弦,这样的神器有其特殊之处倒也没毛病。 “你安静点,我们先出去。” 七绝琴是神器,没有吞噬灵魂的邪性,周芃和这把琴关系匪浅,但至少不会有性命危险。 秋茗旋身跃起,一把抱住琴身,但就在这一刻,他眼前眩晕,两岸红花摇曳,黑河奔腾,万鬼齐哭,地动山摇,琴身颤动不休,震地秋茗手臂都麻了。 “茗哥,你怎么了?!” 这是秋茗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他陷入一场漫长的浩劫中。 …… 悠悠岁月一瞬间 归苍海,变桑田 …… 天地无情终有老 倥偬梦,千万年 …… 轮回路很大,堪比整个人间,它是一条往生之路,是与人间重叠在同一个时间上的不同空间。 进入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被传送到不同的方位。 凉霄引踏入后,轮回路就关闭了,他是以魂魄状态进入的,算不得生人,那些被困其中的魑魅魍魉并未察觉到他的存在,亦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与秋茗所见不同,他行走在一片如墨镜般漆黑平滑的湖面上,周遭漆黑,不见光星,镜面之下似乎有泉眼,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处咕咕沸腾,像是要长出什么东西。 似有所感,凉霄引腾空跃起,足下脱离镜面,霎时间,无数如黑墨漆过的长柱拔地而起,瞬间长至通天。 那是…… 凉霄引蹙眉,那些东西他并不陌生,但不该出现在轮回路中。 轮回路是万物轮回之所,以前它能净化魂灵送去轮回,如今,它净化不了的东西都堆砌在这里,形成一个个记忆漩涡,将那些浓烈的记忆与情绪保存下来,化作犹如实质的幻境,心智稍有不坚者,极容易迷失其中。 而这一段记忆幻境,似乎是……他的。 漆黑的石柱拔地而起,上接苍穹,数量之多,数都数不清,凉霄引却清楚地知晓,那曾是归墟境中的八万四千魔神柱…… 琴声乍起,杳杳而至,一曲良宵引回荡在空旷的魔神柱间,抚平躁动,让那苏醒的魔物再度沉睡。 恍惚间,他听到少年清澈的嗓音。 “你来了吗?” “你终于来了,我上次醒来没见到你。”少年的声音有些委屈。 “我都还没见到你,你怎么又让我睡啊?” “我……我不想睡了。”少年嗓音带着讨好的意味,小心翼翼的,“可不可以晚点再睡,你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凉霄引听见自己的声音,爱怜地对那少年说:“乖,你不可以醒太久。” “可是……”少年委屈地泛出哭腔,“我真的不想睡了,我可以不出去玩,我只是……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黑雾散尽,凉霄引看见八千四千魔神柱之间立着的身影,一袭白衣,似苍穹覆雪,他抱着一把七弦琴,盘膝坐在魔神柱正中央,手指抚过琴弦,仙雾神光笼着他,无比神性。 那是神,只存在于红尘神话中,数千年未曾出现过的神。 那白衣神祇的脸,与凉霄引别无二致。 那把流光溢彩的琴,正是神器七绝琴。 少年的声音可怜又委屈,柔软地讨好着神祇,神祇别无他法,只得挥袖掣出一道天镜,悬于魔神柱前。 那是数万年前的人间。 几个短暂的画面。 第一日,人间四季紊乱,六月飘雪。 第二日,农作枯萎,蝗虫作乱,鼠患蔓延,爆发疟疾。 第三日,河流干涸,大地皲裂。 …… 第十四日,饿殍遍野,死伤无数。 第十五日,天降异象,灭世之兆。 直到投射人间的天镜收回,旷硕的巨大空间中,再无一点声响,静谧之中只能听见少年喉咙微哽的声音。 神祇嗓音与凉霄引别无二致,他温柔地抚着身侧的黑色魔神柱,像抚一只爱宠,挠着对方下巴,安抚情绪。 他说:“神界一日,人间一年,你苏醒的时间哪怕只有一个时辰,人间却要遭遇半月浩劫,凡人很脆弱,对不对?” 少年蔫蔫地“嗯”了声,听起来很不愉快。 抚琴神祇勾唇浅笑,在最近的那株魔神柱上俯身一吻,似是错觉,原本顶天立地的坚硬石柱骤然软了一下,颤地厉害。 抚琴神祇温柔道:“乖,睡吧,下一次,我会在这里等着你醒来。” …… 天镜中记录的内容,是抚琴神祇来归墟前,魔神柱长时间苏醒时的发生的事。 他的琴音可以安抚魔神柱,让他继续沉睡下去。 这是他的使命,他囚着魔神柱,以己为笼,以琴为锁。 古怪的是,天生暴戾邪佞的魔神柱在他面前很乖,很听话,根本没有暴虐的时候。 抚琴神祇将最开始束缚在黑柱上的琴弦解开,代表着死亡与邪恶的魔神柱竟长出一株嫩绿,甚至亲昵地蹭了蹭神祇的手指,神祇愣在当场,更令他愕然的时,本以为只有邪佞本性,没有自我意识的魔神柱竟发出清澈的少年声音,小心翼翼地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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