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茗朝他半透的纯白魂体瞪了一眼,赌气似的吨吨吨喝了好几口。 这水没那么严重的问题,以秋茗的体质喝再多也能很快化解。 凉霄引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以前在砀山上,日日将孩子看在眼皮子底下,不觉得忧虑,如今入了红尘,这里有太多未知变数,以秋茗这种不怕惹事,还易燃易爆的脾性,容易吃亏。 说来好笑,他莫名体会到了一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复杂情绪。 “这水气息很怪。”秋茗眉头越皱越紧,“里面好像有碎魂,还有点像……” 像天水珠的味道。 天玄用来测祟气与天赋的天水珠,似乎与这圣水同根同源。 沈霁在去神庙前来过这里,他应该也发现了,因而,对天玄绝对忠诚绝对敬重的他,在面对永青吐露的事情时,也禁不住迟疑许久。 秋茗忽然浑身滞了一瞬,眉心蹙起,单手撑在井沿边弯腰喘气。 他耳边无数哭喊声迭起,男女老少都有,很吵闹。 “我不想死……我要回家。” “回宛丘,回家……”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抽我灵脉,不要拔我鳞片……求求,求求你们了啊——!” “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他们很痛苦,死前被折磨地遍体鳞伤,那种痛深植魂灵,这些声音都是残留的执念与不甘。 那些声音一闪而过,很快消失。 信息太零碎,还不够。 浓深的怨念埋在水中,秋茗饮下后又故意催动灵力去解析,对他的影响不太大,却还是有的。 凉霄引叹道:“好点了吗?” 秋茗不说话,等意识清醒后,又舀了一捧水往嘴里送,却被一阵风阻拦,轻柔地像一只薄而修长的手。 “别乱喝东西,刚刚那样不难受吗?”手的主人说。 “……” 一触即分,却还残留温度。 秋茗:“魂魄状态,你的手也能碰到我?” 好像想起点什么。 凉霄引:“……” 秋茗看着半透明的,包裹着白光的魂魄,认真问道:“在天玄宗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沈霁是被我的神武所伤,但我记得……有人当时拉住我的手,还对我说……” ——那人贴在他耳边轻唤了声:“别怕。” “别搓手指,都破了。” “不怕了……乖……” 秋茗以为是幻觉,以为是太想念师尊,才出现的幻想,他幻想师尊圈他在怀,抱着他对他说不要怕。 但再碰到同样的触感,他不可能认不出。 是真的。 那个拽住他,阻止他杀人,哄他别怕的人是—— 凉霄引。
第31章 遗珠城(一)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好了,你这样戳穿,怪尴尬的。” 凉霄引还在轻笑,笑声温雅,他本人似乎脾气性格都很好,从不会对谁生气,也很少严肃认真地去计较什么。 附身沈霁的时候,他就那个样子,慵倦的,温和的,笑起来眼眸弯起,像微皱的花瓣轮廓,很轻柔。 但他笑没用,秋茗就没打算把这话茬过掉。 少年直勾勾盯着那团白色魂体。 “真的是你。” 凉霄引顿了一下:“是啊,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以前也养过一个小朋友,小孩子难免冲动坏过事,但他年纪小,估不准代价,我看你也不大,作为长辈能拉一把是一把。” “我没问你为什么。”秋茗冷声道。 “……” 凉霄引怔了一下:“嗯,算我失言了。” 秋茗没再喝那井水,里面都是残破的魂灵碎片,找不到多少有用信息,他对遗珠城的恩恩怨怨也没什么兴趣。 只不过,望着水中碎魂,他生出莫名其妙的伤心之感。 圣水的气息太熟悉了。 熟悉到就像草木对于泥土,鸟雀之于晴空。 他转身就要离开,却在这时,身周浓雾祟气骤然消散,荒芜百年的泥土长出片片嫩绿,耳边嘶吼哭喊的碎魂执念之声变成了解脱的叹息。 垂在身侧的手指被勾了下,更深露重的寒风下,被一片温暖包裹。 “手什么时候破的?” 他的手被凉霄引握住。 明明是一团魂体触碰他,他却感觉自己被带着体温的指尖轻轻抚摸。 垂睫看去,指尖的血被擦拭干净。 是他撑在井边时,没留神被粗石割破。 血珠落入干涸死寂的土壤,瞬间吸收,原本被祟气感染彻底枯萎的草木抽出嫩芽,周围铺出一条柔软的绿毯,煞气极重的圣水碎魂也被超度了一般,不再痛苦。 秋茗彻底呆住了。 他的血还有这功能?以前怎么没发现? 小时候磕磕碰碰也不少,摔破了胳膊腿流几滴血,又怕被师尊发现要说他,独自去溪水边洗干净伤口,衣服盖着藏起来。按理说,他的血都顺着水流淌遍砀山了,也没见山上有什么变化啊。 “你……” “嗯?”凉霄引的声音贴的很近。 秋茗皱眉抽出手指,下意识想在衣服上搓一下,但又不知怎的,半路停手。 这个习惯很不好,小时候做了什么坏事,都因为这个举动把证据留在衣角,被师尊发现。 秋茗歪了歪头,突然暴躁地狠狠说:“你别对别人乱说,不然我……” “不然你什么?这么凶,你是在……威胁我?” 秋茗瞪他,气势很足,但这张脸尚且稚嫩,奶凶奶凶的。 不像是凶人,倒像是撒娇。 凉霄引憋不住闷闷笑了半天,哄小孩似地轻声说:“知道了,我就和你一个人说话,不同别人说,也不同别人相处。” 秋茗别扭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凉霄引:“嗯,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事我不说,我的存在,你也没告诉别人,我们互相保守秘密,好不好?” 秋茗:“……” 你死不死? * 秋茗回到那户人家院门口时,天已擦亮。 远远就瞧见沈霁阴沉着脸,抱剑站在门边蹬他。 秋茗垂睫一瞥,自己那根发丝还缠在对方手腕上。 他就那么拖着千钧重的无形之力,自己回来的? “茗哥!你回来了啊!” 周芃扒着门缝,小心翼翼地避开浑身寒气的沈霁,探头探脑地往秋茗身上瞅。 秋茗“嗯”了声,也没打算进屋,里面都是人,他习惯不了,又看了眼沈霁的手腕,抿了抿唇。 对方冷着脸也没戳穿他昨晚做了什么。 他想了想,还是没打算替沈霁解开发丝,发丝上的灵力在渐渐消散,过一盏茶时间就于行动无碍,再过一两个时辰便会恢复成普通发丝的模样,一扯就能拽掉。 昭阳昨晚守了一夜,见人到齐了便说:“昨晚没东西进来,那孩子的魂魄没回来。” 周芃瞪大眼睛:“他是不是已经轮回投胎去了?” 秋茗:“不是。” 沈霁:“还在城中。”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相互瞥了眼,互相警惕且看不惯。 别人不知道,他和秋茗却心中有数。 被送进城的孩子,十有八九都会被抽掉灵脉,最后惨死,一部分的魂魄被送回村中,成为永青残魂的养料,另一部分还留在城中,不知拿去做了什么。 永青疯疯癫癫的话里,还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轮回路断。 这个村的事,他们若要插手,源头还在城里,天一亮,众人便收拾行装,往城里赶。 沈霁是天玄意外养出的君子兰,他的心怀天下,秉持正义非是口上说说,是真的想去城中调查一番,送苏潭回洛水乡的路怕是要耽搁一番,苏潭也不介意,他似乎也没那么急着回去,整个人都很沉默。 秋茗不在意旁人死活,但那井里的圣水与他有牵连感应。 他盯着苏潭看了几眼,对方身上的死气还没完全消弭,幻境中附身他的辛离厄八成还会再次出现。 * 马车行至城门口。 与昨日的冷待完全不同,今日城门大开,恢宏气阔,防护结界从城门口一路延伸至城外,铺就一条宽敞大道。 两侧林立数十个木傀护卫,除了行动较为僵硬,没什么表情,外观与人倒是十分相像。 一瞧见马车,身着华服的男人便笑着疾步迎来。 周芃吐槽:“这人是要走红毯吗?” 昭阳道:“少主慎言,这位是遗珠城主。” “是他啊……” 明明昨天还爱答不理,今天就跟见了财神爷似地,一路小跑,动作夸张,路走疾了险些踩到逶地长袍摔倒。 他穿的很滑稽,多年前人间还有帝国的时候,皇帝登基都没他穿的花哨,恨不得把金银珠宝全批身上,腰带袖沿、发冠配饰上嵌满了鲛珠宝玉,搭配地不伦不类。 城主是凉家旁支,凉婉没有后人打理云梦城,这城主之位便落在旁支手上。 又在若干年前改名遗珠城,意为——祟气肆虐的末世中,唯一一个人类安居乐业的遗留宝珠。 “原来是天玄的上仙!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实在抱歉,昨日是城兵不懂事,委屈仙长了。” 城主连连讪笑,对沈霁寒喧半天:“那小子不会做事,吃罪上仙,望上仙莫要恼怒,区区已将那人就地正法,头颅挂于城墙之上,为仙长出气。” 众人心中一凛。 “你杀了他?” 沈霁皱眉,抬头望向城墙,那里果然有一只血淋淋的人头,双眼大睁,死不瞑目,正是昨日拦住他们的城门守卫。 城主毫不在意,像是早就做惯了这种事,依旧笑地谄媚:“得罪仙长,有眼无珠,自然该杀。” 说着,偏头斥了身边少年一句:“血怎么还没擦干净,唐突仙长怎么办?” 城主身边跟着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将还在滴血的刀收回刀鞘。 人是现杀的,就在刚刚。 秋茗对城主没兴趣,倒是对那少年好奇。 凉霄引在他耳边说:“别一直看着他,他能看出你……身边的我。我这个状态算不得人,人看不出来,非人的就不一定了。” 秋茗用神识回他:“那也是你小心点,我怕什么?” 他非人的事,未同任何人说,也没露出什么破绽,凉霄引应是不知的。 “怕我被他的那把刀砍了?”凉霄引答非所问。 秋茗嗤笑一声:“我巴不得。” 随着城主弯腰恭迎,两侧的木傀齐齐作出邀请的姿态。 周芃有些害怕,想往秋茗后面躲,却见他茗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也不知是被谁招惹了,很生气似的。 他只能往昭阳身边靠了靠。 城主主动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木傀,城外祟气重,不方便人活动,就用它们做些事情。周小少主别怕,都是些死物罢了,它们都很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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