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那位泛师祖应当会要了他的命。 而不是救他。 百年前,永安村走出了一个少年,他天生灵脉易通,甚至不用怎么修炼都能吸纳天地灵气。 自然而然,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留在村中,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 他被招入天玄,成了仙门弟子。 那时候的仙门是不讲究出生门第的,只在乎天赋修为,强者为尊。 永青在一众骄矜中混得还不错。 混得不错就意味着,别人拿你当朋友,秘密都会透露给你,然而,知道一些事情的代价就是必须加入其中。 百年前,那场诛杀魔神一事就是…… 这方面永青没多说。 也不是他不想说,但他似乎被下了某种咒术,一旦提到关于那场诛魔的往事,就不自觉地岔开话题,若要强行转移回来,就会有一种有口难开,如鲠在喉的别扭感。 总之,说不出来。 永青:“反正,我就是那个时候被毁了身躯,如今留这残魂,不过是想活一次罢了。” 沈霁:“但你已经死了,你该去轮回路,强行留在人间,最后只能成为罪恶的鬼修。” “你以为我不想去轮回路吗?!” 永青忽然受到刺激似的,面目狰狞地吼道:“轮回路现在在谁手上……你个小辈知道个屁!哼,鬼修又如何,都一样活。” “算不上活,你已经死了,成了鬼修就要不断吸纳他人魂灵作养料,继续活下去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一句话被永青在唇边碾了好几遍,他桀然笑道:“哈哈哈荒唐啊,真荒唐。” 沈霁估计也不太想理这疯子,继续纠缠这些题外话没意义,他又道:“城中有人胆敢生抽活人灵脉的事,我会进城查清楚,但你还做了什么,最好给我坦白。” 永青还在疯笑,他被关在神像里温养百年,不能踏出半步,此刻被秋茗逼出,魂体受损,其实早就疯得差不多了。 村长双眼婆娑,泪水糊满脸。 “别问他了,他就没离开过这座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不关他的事,真的不关他的事啊!就算没拿魂魄,那些孩子也得入城,他们左右都是要死的,我们没亲手杀人!” 双手没沾血,没亲自提刀,就不算杀人了吗? 秋茗抱臂站在暗处,光照不到他,他本身也不是人,难以察觉到他很正常。 他一直盯着永青丑陋的残魂,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没办法透过魂魄看清样貌。 但有股说不上来的强烈冲动——他想杀永青!很想很想…… 恨不得现在就动手。 手指都快把袖口的衣料碾破了,他烦躁得不得了,再次对沈霁的磨叽反感。 那头,村长见事兜不住,为保永青,统统往自己身上揽。 秋茗懒懒地听了几耳朵。 永安村都是凡人,根本生不出带有灵脉的孩子,几百年了也就意外出了一个永青。 城中人给的圣水确实有化解祟气的功效,但也有别的作用——常年饮用这种水,能生下带有灵脉的孩子。 乍一看,似乎是好事。 若那些孩子都有灵脉,抵御祟气的能力会增强,体质也会变好。 有这么好的东西,城中人会给别人用? 怕不是藏着掖着,管城里人先用,现在应该满城都是通了灵脉的修士才对。 自然是因为这东西的副作用很大。 有多大呢,大约是天生灵脉的孩子容易早夭,大多活不过成年。 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死,城中人便在那些孩子尚且年幼时带入城中,生抽灵脉。 反正都要死。 被祟气侵体是死,因圣水而生出灵脉也是死,还不如送进城中,换点好处。 这是做恶事的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恶,给自己找的借口。 村长是永青的后人,算起来应该是侄子辈,他瞒着全村,与城中使者勾结,就是为了拿点孩子的魂魄,以修补温养在神像中的永青。 但毕竟给的量少,修补了几十年,也还是这个鬼样子,想要复活不太可能。 沈霁问:“那剩下的魂魄呢?还有那些孩子入城后都发生了什么?” 村长给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答案,预料之中,与村中那户人家讲的别无二致。 “灵脉抽出吃了,魂魄不知道。” “你的答案找到了,这残魂留给我杀吧。” 一直静默地靠在暗处的秋茗幽幽开口,他有几分急切。 入红尘多日,终于能解决一个名单中人,说不激动是假的。 永青狰狞地鬼吼:“我已经死了!还要怎么样?你们以为我愿意这样苟活吗?以为我不想入轮回吗?轮回路断,我根本去不了,我若不这样,就会魂飞魄散!” “已经死了又怎样?我要的……是你魂飞魄散。” 少年讥诮的笑出声,光影矇昧下,他从暗处踱步而出:“他在意你害没害人,给你算罪算了大半天,我可不管。” 剑气落笼的光明明灭灭,照亮他的身形,少年走到笼前,一张漂亮的脸落在永青眼底,神色恹恹的,极不耐烦。 看永青的眼神与看死物没什么区别。 “永、青,永安村的永,青白之色的青。” 秋茗上下嘴皮一碰,指尖灵流涌动,绕在手腕上的绸带瞬间淬灵。 居然越过沈霁的剑气凝笼,毫无阻碍地穿越光阵,缠上永青的脖颈。 也在这一瞬,永青瞪大了眼,满面惊恐:“是你——!是你……原来是你,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 他没机会说完接下来的话。 沈霁倒是想拦,但秋茗手速太快,喀嚓一声,魂体的脖子被彻底拧断。 冤孽气与魂魄一同消散,祟气找不到依附物体,也散在空气中,周围的灰色雾霭更浓了。 秋茗终于杀了一个名单中人! 他忍不住微勾唇角,眼底的恹色也散了些许。 村长不知是难过的,还是刺激太大,昏厥过去,没人管他。 沈霁收了剑气困笼,双目凌厉,死死盯着秋茗:“他认识你?” 秋茗:“……” 大概吧。 他清楚自己是重生之人,前尘记忆尽忘,有一两个认识他的人也不奇怪。 他也没什么好奇心,并不想知道自己的前尘过往,不会留着永青慢慢审问。 却因这句话,沈霁更怀疑他。 秋茗觉得有点头疼。 秋茗抬腿就要往外走,沈霁倒不依不饶拦他去路。 反复在心底默念无数遍:不能随便杀人。 秋茗才摁住自己的冲动,他指尖轻捻了一下,一根纤细的发丝飞出,将沈霁的手腕与神庙廊柱捆在一起。 发丝淬了灵,很坚韧,根本斩不断,就算沈霁劈了廊柱,也会被发丝拖拽在此,寸步难移。 秋茗走出神庙,松了口气。 有人却叹了口气。 秋茗疑惑:“你一直在?” “嗯,一直在外面看着。” “你进不去?” “神庙里的邪气太重。”凉霄引说着轻咳了一声,像是被浓郁的祟气呛到:“我这魂体脱离肉身太久了,有些受不住。” 秋茗想说:那你还不滚?等魂飞魄散吗? 但他没说出口,只“哦”了一声。 总觉得这话要是说了,以后会被报复。 凉霄引又问道:“你和那残魂有仇?” 秋茗冷声:“关你什么事?” 对方沉默了片刻,不说话了,秋茗却觉得自己有病似的,莫名其妙解释了一句:“和我没仇,但我必须杀他。” “……为什么?” 秋茗皱眉:“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要你管!” 他自然不会跟别人解释名单的事情,除非脑子坏掉了。 “你问那么多,你认识那个人?” “……” 秋茗认真看着那团雪白飘渺的魂魄:“你不止认识他,还和他很熟对不对?” “……” “我看不见你,但我觉得你说到他的时候,有点……难过?” “难过倒谈不上,只是有些心情复杂吧,他后来成了那个样子,确实是我没想到的。”凉霄引说着又低咳了几声,大约是这里祟气太重了,他魂魄承受不住。 秋茗:“那个,你……” “嗯?” “……没什么。” 秋茗其实想说:我总觉得你熟悉,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刚刚永青认出秋茗时,秋茗忽然想到:凉霄引活了好几百岁,说不定不止认识自己,还认识师尊,甚至有可能知道名单中的那些人。 他是不是可以问一问他?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凉霄引好端端的,这一路非要跟着他,要是不怀好意呢? 他怎么可能将那么重要的事说给这人听? 凉霄引嗓音轻缓柔和地说:“你刚刚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他像是在等秋茗坦白什么。 在这人咳地死去活来声中,秋茗下意识地:“你……” 凉霄引终于缓过来,嗓音哑地一塌糊涂:“什么?” 秋茗开口,却又止住:“没什么。” 他其实想说:祟气太重,你这样撑着也难受,其实可以进我身体里暂避一段时间。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他昏了头吗?! 他和凉霄引又不熟,没理由帮人家,也说服不了自己,况且他身体的秘密不能被别人发现。 他被自己的反常气到了。 秋茗出了神庙后,并未立刻回去,而是朝村口走到一株大槐树下。 那里有什么熟悉的气息吸引他。 拨开浓雾,凑近一看,是一口古井。 井中的水清澈见底,大约是这个祟气肆虐的村庄中唯一干净的东西了。 村长说过,城中使者给的圣水都洒进井中,村民喝了这口井的水,就能抵御祟气,副作用是改变体质,生下带有灵脉的孩子,但那些孩子本身就是凡人,承载不了这种灵体,大多活不长。 这圣水有点东西,秋茗觉得里面有一股他很熟悉的气息。 秋茗舀了一捧水,就要往嘴边凑。 “等等。”凉霄引严肃道:“什么东西都敢往肚子里进,不怕吃坏了?” 村中凡人都喝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谁死,更何况是他,秋茗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低声说:“……我又不是女子。” 凉霄引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凉霄引:“……” 他明白了,村中女子喝下这水,怀孕后会生下带有灵脉却不够健康的孩子。 秋茗竟连这个也考虑了? 凉霄引这回是真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崽子担心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偏? 他忍不住揶揄他:“哦?你打算和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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