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如果凉婉没说谎,天玄宗肯定也不是为天下苍生除害才杀辛离厄。 秋茗想了半天,喃喃出声:“厄运之体与天灵到底是……” 凉霄引:“厄运与天灵本就是阴阳轮转,不可消逆的……这句话是她说的。” 秋茗忽然明白了! 凉婉赶回云梦救人时说过,她与辛离厄有因果牵连,而这世间一切都是平衡的,有天生厄运就有天生灵体。 凉婉一出生,紫光漫天,祥云笼罩,十里桃林冬夜盛放。 是天灵。 而辛离厄正好与她相反,他是天生厄运。 凉婉收辛离厄为徒,是因为因果。 他们的因果就是大道要维系的平衡。 他们活着的时候,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可一旦一方消亡,另一个的存在就显得多余。 辛离厄若死,凉婉也就不复存在。 所以她没杀他,也只有她的体质才能遏制厄运的溢散,她以身为笼,将辛离厄困住,也将他保护起来。 而如今,她被诓骗回天玄,根本不知自己孕期会丧失修为,使桃花水榭的禁制失效。 她离不开这里,只能一封封传递书信,让辛离厄速离。 可惜的是,天玄宗早就知道他们之间共存制衡的关系,却用另一个借口——要求凉婉履行使命,为天玄诞下孩子,来遮蔽本来的目的。 天玄想杀辛离厄,根本就不是斩妖除魔,拯救苍生,而是为了——杀凉婉。 凉婉是最趁手的利刃,是不世之才,是天下第一,可她越来越不受管束了。 脱手的利刃越锋利,越可怕。 天玄宗想让她诞下新的利刃,再将她这柄不受控制的武器毁了! 秋茗抿了抿唇,看向身边的青年:“你还真是天玄宗弟子啊……” 凉霄引答:“已经不是很久了。” “我知道。”秋茗眨了眨眼,古怪地看着他:“这里是三百年前,你都快三百岁了,如今的天玄宗掌门也没活这么久的吧?你要还在天玄宗,就该被称一声祖宗了,总不可能这么没品地占年轻后辈的身体。” 凉霄引像是被气笑了:“……没大没小。” 秋茗嘟囔道:“是是是,在您这三百岁的老人家面前,我可不是没大没小,没有规矩嘛。” “……牙尖嘴利,从哪儿学的。” 秋茗翻了个白眼:“你管我?” 囚仙台的风雪很大,寒风凛冽。 凉婉一个刚生产完没多久,又流失了大半灵力的人,也不知是如何熬住的。 连秋茗都觉得冷地有点难受。 他畏寒,砀山上的冬天也不那么好熬,以前没什么感觉,是因为师尊总会给他准备暖汤厚裘,夜里会留他同睡,屋子里总是暖洋洋的,混着浅浅的梨花香。 如今,一个人在外,受着这点小委屈,竟觉得很难受。 看着自己单薄的衣裳,秋茗有点后悔了,在云梦的成衣铺子时,他就应该买点厚衣裳。 冻地指尖泛红,僵硬地难以屈伸。 凉霄引忽然握住他手指,这人掌心居然还是暖的!秋茗惊讶地打量他一眼,明明穿得也不多,怎么就不觉得冷呢? 尽管被握的指尖一点点暖回来,很舒服,但秋茗不习惯被人触碰,咬了咬下唇,把手抽了回来,盯着被锁在囚仙台中央,衣衫单薄的凉婉。 他说:“你不去尽个孝?” “这里是幻境,都是假的。”凉霄引面无波澜。 秋茗说:“要是真的,你就过去?” “不会。” “哦。”秋茗垂睫,想了半天又补一句:“那你可真孝顺。” 凉霄引脾气很好,被讽刺了也不生气,反而耐心地,用那暖融融的温和嗓音给他解释:“她没想过要生下我,也没指望我尽孝,我出生这件事我自己也做不了主。” 秋茗又“哦”了一声,对他们母子的感情纠葛没什么兴趣。 凉婉都想弄死自己儿子了,母不慈,子不孝,倒没什么毛病。 他问:“那你弄清楚她的执念是什么了吗?” “没有。” 凉霄引情绪过于稳定,就像个局外人。 他从沈霁的储物袋掏出一件圈着兔绒的白色厚斗篷,盖在秋茗肩上。 斗篷从背后盖过来的时候,就像是被人从身后展开双臂,圈抱了一下。 动作很轻,又快,快地像是错觉。 沉甸甸,暖融融的份量一压下来,秋茗别扭地皱了皱眉,很想掀了,但又冷地不行,实在渴望这片温暖,伸手拽了下绒毛领口,缩了缩冻得有些泛红的脖颈,整个人蜷在一角,像个毛茸茸的兔团子。 秋茗别扭地说:“什么时候买……” 他话没说完,就看见同时掏出来的还有那件镌绣着海棠花的藕粉色宽袖锦袍。 秋茗:“……” “你这么还买了这个?” 凉霄引淡定地说:“哦,我喜欢。” “……” 等出了幻境,凉霄引的魂魄就必须离开沈霁的身体,否则天玄宗高手那么多,肯定会发现,他在幻境里买东西干嘛?魂魄又带不走。 凉霄引忽然补了一句:“给你买的,我带不走,你可以带,你穿这颜色真的挺不错的。” 秋茗:…… 秋茗:………… 真变态! “我不是歧视你有特殊癖好。你要是喜欢给人玩装扮游戏,等出了幻境自己找个小孩玩。” 少年一脸无语,满是怒气,狠狠瞪他,如果这里不是幻境,如果不是现在不方便动手,秋茗想直接送这人上轮回路。 ……像个凶巴巴的兔团子。 明明面容乖巧漂亮,非要做出一副很不好惹的表情,一双浅色的瞳眸水灵灵的,别扭又娇憨。 凉霄引又笑笑,对他的讽刺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将藕粉衣衫叠好,放入储物袋,又塞进秋茗兔绒斗篷的帽兜里。 “你干嘛!” 秋茗暴躁地晃了几下,愣是没给晃出来,他胳膊够不着那么后面,又贪恋斗篷的温热,实在没勇气脱下来,只能气得龇牙咧嘴。 凉霄引这个变态就倚在冰棱旁,曲指掩唇轻笑。 “我以前养过一个小孩,他可没你这么暴脾气,我一直以为他挺乖的。” 秋茗瞪他:“那他应该是尊老爱幼,懒得跟你老人家计较。” “……老人家?” 凉霄引顿时愕住。 “不是吗?”秋茗没好气地说:“你都三百岁了,在人间都能当太太太太爷爷了,不是老人家是什么?” 有的话,秋茗没说那么直白。 他觉得凉霄引挺不要脸的,本体估计都一把白胡子,满脸沟壑褶子,还非要占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体。 怎么?体验一把年轻时候的感觉? 凉霄引看着他,叹了叹气,又摇头,不与秋茗计较。 秋茗自己都没发现,他这么能怼。 以前在砀山的时候,除了师尊没别人,他怼不了其他人,面对师尊又总是带着一层滤镜,觉得师尊什么都好,那么完美,他又那么喜欢师尊,向来都是谨言慎行,很怕惹师尊生气,很怕师尊不高兴。 如今,入了红尘,他才发现自己有恐人的毛病,别说怼,他连和人正常对话都困难。 憋了许久,如今终于有一个他不恐,还能正常对话的人。 骨子里的叛逆劲一上来,就忍不住句句带刺。 怪的是,这人脾气还挺好,就让他怼。 …… 囚仙台的风雪越来越大,眼前世界一片白茫,雪花积得深,风也吹得劲。 凉婉却好像根本没受到任何影响,她静坐在囚仙台中央,任由霜雪打在瘦弱单薄的肩上。 她活不了多久了。 千钧重的锁链扼住命脉,体内的灵力一点点流失,涌向她的血脉至亲。 其实,她的死,在辛离厄被杀的时候,就注定了。 这天下,没有人是她的对手,连那几乎要了她半条命的孩子也不能,唯独辛离厄的死。 唯独他是她的软肋。 弥留之际,她在等什么呢? 她又等了多久? 囚仙台的冰门再次打开,天玄掌门走进来的时候,秋茗明白了。 凉婉在等他。 掌门独身走来,一言不发,挥袖在劲风细雪中画下一道影像。 影像中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走路还有些颤颤巍巍,却已经用那稚嫩的小手艰难地握着铁剑挥舞,嫩地跟藕节似的手臂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那小孩是幼年的凉霄引。 秋茗想起小时候,他三四岁,还被师尊抱在怀里,坐在膝上,喂他吃香香的甜乳酪,给他讲并不那么动听的故事。 直到六七岁了,师尊才开始教他剑法,怕他不小心受伤,舍不得他用铁剑,亲自给他削了一截梨花木剑,细心地将倒刺打磨干净,浸在树脂里好几日才放心拿给他用。 可以说,秋茗小时候压根没吃过苦,乍一看到那么小的小孩子手臂上全是伤,还要咬着牙练剑,就有点…… 秋茗瞥了一眼凉霄引,却见对方眸色依旧漠然,好似影像中的人与他无关。 不,与他无关的,他可能还会皱眉叹息,可怜两句,与他有关的,他反倒无所谓。 还真是亲生的,都冷漠地不像人。 秋茗心中暗忖。 凉婉看那孩子的眼神,与凉霄引一般无二。 她冷淡道:“他是你把控不住的武器,天玄宗成不了他的主人。” 掌门压根没将她这话当回事,满目慈祥地望着影像中的小孩,反倒问凉婉:“为何想杀他呢?他很乖巧,又懂事听话,若你不那么偏执,我原本是打算让你剩下的这几年陪他长大的,你看你,闹成这样,白白在此蹉跎了余生。”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知道?” 凉婉已经很虚弱了,匍匐在雪地中,指尖关节都泛着冻伤的病红,那双清冷的温柔眉眼却泛着凌厉的寒气,坚毅的,讥诮的,看戏似的直勾勾盯着掌门。 若不是被困在囚仙台这种地方,她确实还能多活几年,也能减缓灵脉枯竭的速度。 但凉婉从不会向任何人妥协。 她骄傲了那么多年,学不会低头。 她可以是一把燃烧殆尽的火焰,也可以是倏然崩塌的霜峰,唯独不会是苟延残喘的笼中雀,颤颤巍巍的灯中烛。 一时间,分不清这一站一跌的两人,谁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 凉婉满不在意地笑了笑:“世人只知我是天降祥瑞,我出生的那一日紫光漫天,十里桃林冬夜绽放,这样的话我听得耳朵起茧,但他们选择忽略了另一件事。”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我的出生破坏了大道平衡,世间一切都是所谓公平的,祥瑞在我一身,那便意味着要从其他地方抽离一些东西,来平衡这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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