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离厄死了? 怎么可能会死?! 他若是在三百年前就死了,如何害师尊心魔炽盛,如何被记入手书,又如何会出现在名单上? 凉婉面色苍白,却双目凌厉:“你骗我。” 她师尊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是觉得没感应到弟子契才认为我骗了你?他是恨你的,为了和你断绝关系,早就抹掉了弟子契。” 见凉婉不信,那长老冷笑一声:“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弟子契毫无反应,你何苦自欺欺人?为了和你撇清关系,他不惜生剐魂魄,活生生将那烙印切干净,一个剖了魂的人还能活多久?凉婉,你应当很清楚,就算没有仙门劫杀,他也活不久。” 话音刚落,一阵刀刮似的凛风袭去,摧枯拉朽,山石崩裂。 凉婉的长鞭淬上浑身的灵力,不顾一切地朝自己喊了多年的师尊袭去。 那长老大惊,握着弟子契咬牙切齿:“凉婉,你不能!你不要命了?!!” 凉婉从来没怕过弟子契的要挟。 秋茗愣神的片刻功夫,沈霁已拉着他离开。 听着越来越远的打斗声,沈霁对他说:“凉婉杀人了,核杀死的人能看见并攻击闯入者。” 秋茗“哦”了一声。 不是很能理解。 秋茗本身没什么很强烈的道德伦理观念,除了绝不惹师尊生气,他什么事都敢做。 但红尘中的人不一样,他们往往被世俗的道德伦理,尊长爱幼,血脉至亲羁绊,一旦事与愿违,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成全别人。 凉婉居然连这个也不在乎吗? 对自己亲生孩子无所谓,对自己师尊更是忤逆犯上。 她真的不像个凡人。 悲悯人间时,像个神祇,如今杀伐决绝,又像个邪魔。 长鞭之下,死伤无数。 但奇怪的是,那些天玄宗弟子死后并未化作灵体,也没发现秋茗和沈霁。 死在凉婉手中的那一刻,魂魄就没了。 这不合理,死在核手中的生灵,无一例外,会发现并攻击闯入者。 凉婉修为失了大半,刚生产完身体又虚,再是凶悍,以一当百,也还是被捏着弟子契的师长以重伤为代价,遏制住她,最终被掌门仙尊生擒。 转眼间,她已被带进一处冰雪洞穴之中。 这个地方叫囚仙台。 与秋茗误认成藏书阁,闯进去发现凉婉画像的那个地方一模一样。 漫天的飞雪,四周都是冰霜,她一头长发散乱在身后,逶迤一地,单薄的白衣衬得她身型瘦削。 细长的玄黑色锁链缠绕手腕脚踝,将她牢牢锁住。 秋茗和沈霁被幻境传送过来的时候,她手中正持着一柄灵鞭,穿透与她共育一子的男人胸膛,而四周的冰雪台上都是天玄宗弟子的尸体。 哪怕她此刻已是阶下囚,天玄宗也缴不走她的利刃,灵鞭与她共生,除非她死。 她杀人的时候,神色依旧平静。 男人胸前的窟窿泊泊涌血,满脸难以置信,带来要给凉婉的伤药撒了一地,被血染脏。 他目中哀恸,口中反反复复说着:“……为什么?” 凉婉撇开眼,冷沉地说:“抱歉。” 在这一刻,男人才忽然明白过来,凉婉那句“你离开不了”是什么意思。 ——她早就决定要他的命。 说来也怪。 凉婉杀人不像是为了逃离,也不是泄愤,她从头至尾都无比冷静,冷静地不像人。 她是有选择性地杀戮,那些还能站着喘气的,心有余悸,痛恨唾骂她,却不知自己为何能逃过一劫。 “滥杀无辜,毫无愧疚之心,凉婉,你入魔了!” “你和那厄运之体厮混多年,定然已被他感染,你如今到底是人还是邪祟?!” “同门师兄弟都不放过,你连你自己的师尊都要害,如今还亲手杀了自己男人,你……你还是人吗?!” …… 一句句质问,一句句厌唾,都未能动摇凉婉情绪。 她只默默抽回长鞭,男人身躯倒地,闭眼前终于被凉婉正眼瞧了片刻。 只不过,那眼底依旧只有悲悯。 神性又邪佞。 “我要见那个孩子。”她生下的孩子。 她名义上的师兄拒绝了:“凉婉,你疯了,你如今被邪魔操控,心魔炽盛,已经杀了孩子的父亲,现在还要杀你自己的孩子吗?” 见到凉婉平静又疯魔的一面,这些弟子一言难尽,嫉恶如仇地说着狠话。 却不料,凉婉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声音很清淡地说:“是啊。” 众人:“…………” 疯了! 她真的疯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凉婉你——!” “你做不了主也没关系,让掌门来见我。” 凉婉擦干鞭子上的血,层层叠叠的锁链当哐作响,垂落身侧,她瘦削孱弱,面色苍白,却又诡异地透出一股神性与坚韧。 “我要问他一些事情。” 在这空旷的霜雪世界中,她似仙又似鬼,声音如浸入寒冰的泠泠珠玉,飘渺天地间。 “大道制衡,这红尘中,厄运与天灵本就是阴阳轮转,不可消逆的,都活着,那便此消彼长,若一方死了,另一方也将不复存在。他为什么要杀辛离厄?是因为他死了,我便能被抽去一身修为,消失于世间,不复存在吗?” “还有……那个孩子。” 她双目如冰刃般直戮在众人身上,声音很轻,很浅,却带着一抹病态的疯。 “你们想用他来做什么呢?”
第20章 凉婉劫(四) 烟雾凝起,虚空中生出一幅画面。 凉婉的长鞭穿透死者心脏,她在读取死者的记忆。 画卷展开。 天玄宗的弟子趁着凉婉修为被封,赶去桃花水榭,没了困缚和保护的禁制,水榭几乎被夷为平地,但所幸,辛离厄逃走了。 本以为辛离厄是看到那封信里夹的纸条,才离开。 却发现,在凉婉被天玄宗带走之后,他就发了疯似地一日日想办法出阵,但凉婉布下的禁制,又岂是他能破开的。 遍体鳞伤,浑身是血也没关系,他满眼仇怨与不甘,再也不愿蜷缩在囹圄之中。 他大约是恨的吧? 秋茗想:心甘情愿被困缚,是因为一桩交易,是凉婉的陪伴,才让他放弃出阵。但是现在,凉婉毁约了,他应该是很恨她的。 禁制失效后,绵延十里,暗藏杀机的桃花一夜纷落,水榭长廊上的千盏灯全数熄灭。 说来也怪。 明明是用来囚禁人的阵法,却充满生机,阵法破除的那一日,倒是万物凋零。 辛离厄一直想离开,却在再无阻碍的这一日沉默了很久,也没挪动一步。 他不知天玄宗的弟子正蛰伏于暗处。 以旁观视角看他是恍惚明灭的,根本不知他那时到底什么表情,是解脱还是怨恨。 虚空中的记忆画面纷落,像是四分五裂的镜子,发出破碎声,簌簌坠地。 人也彻底死了。 魂魄离体的那一刻,死者发现闯入者,本能地朝秋茗和沈霁袭来,却在半路就化作齑粉,被穹顶的光笼罩住,彻底消散。 沈霁拽住秋茗刚酿起灵流的手指。 “她在送那些魂魄去轮回路。” 所以,死于凉婉鞭下的人来不及攻击他们。 一般来说,刚死去的人,魂魄是要在凡尘逗留的,他们或是还有未了的执念,或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总要等到七日之后,才会踏上寻找轮回的路。 凉婉残忍地杀害了他们,却又急着送他们去轮回。 实在教人看不懂。 …… 记忆卷轴合上。 凉婉看到这里,那张苍白浅淡的清绝面容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天生无心又无情,她真的太不像一个人了。 她缓缓抽出带血的长鞭,甩进另一人的心脏中。 第二幅回忆画面凝起。 桃花水榭焚毁于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 辛离厄最终还是离开了。 那场火究竟是辛离厄放的,还是天玄宗弟子放的,就不得而知了。 水榭成废墟残垣,终于牵动了凉婉一丝情绪。 她已经没有耐心慢慢去看。 长鞭如引线穿针,将无数心脏串联起来,虚空中的画面层层叠起。 辛离厄的灵脉只通了一半不到,他修为不济,一路逃亡,身后是围追堵截的仙门弟子,他一开始还在犹豫,因为答应过凉婉不伤人,但后来……他不得不出手。 再后来,围追他的人越来越多,他打不过,便有无数邪祟出现帮他,它们似乎很怕他会死,宁愿替死也不愿他殒命。 于是,辛离厄又扛过了一阵。 邪祟到底是帮他,还是害他呢? 被那么多人目睹过他与邪祟为伍,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因而,除了天玄宗,其他仙门也在追杀他。 他知道他活不下去了。 他生剐魂魄,以命为赌,将弟子契彻底剥离,当着仙门的面,昭示自己与凉婉再无关系。 但他还想见一见凉婉。 他去不了天玄宗,却拼着最后的意志,苟延残喘地捱到了那个地方—— 他与凉婉初见之地。 那条阳光洒满的林间小道上。 与十多年前的那一日何其相似,他靠在一块石壁旁,浑身带血,都是伤,腿也断了,走不动了,眼前发花,阳光炽热地要熏化他似的。 隐约看见白衣朝他走来。 “我看不清你的脸了。”他说。 “凉婉,我好像见不到你了,我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你一样,我看不懂你。” 他的眼睛被刺伤,已经快瞎了,但他能感觉到,那身纯洁无垢的白衣离他很近了。 那人听见辛离厄说:“……师尊,若是重来,你还会收我为徒吗?还是……” 那人手持一柄长剑,直刺入他心脏。 辛离厄闷哼一声,将喉咙里的血咽了下去,却笑了,他很平静,似是解脱,似是释然。 “哦……你会杀了我,因为……我真的是个大麻烦啊。” 逆光刺目,半瞎的辛离厄看不清这人,四周涌出的仙门弟子却看见了。 一袭白衣,翩若神女,长发缠足踝,长剑淬冷光。 那不是辛离厄的幻觉。 来杀他的人是——凉婉! 辛离厄死的那一日,万鬼恸哭,哀鸿遍野,暖阳被阴云遮蔽,长林迅速枯萎,成了鬼地,满是祟气。 他倚靠的那方沾了他血的石壁,用他的血书了两个字——哭厄。 活着的时候,命途多舛,没人为他哭过。 死的时候,为他流泪的却是他厌憎一生的恶鬼。 后来,哭厄传着传着便成了苦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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