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详着孟凛的表情,“而巡抚周琮,是冲着借刀杀人去的。” 孟凛一直是垂目听着,周琮做的蠢事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可如今听应如晦说起始终,他又忍不住心里泛起涟漪,白小公子师父不在了,却还要如此遭人算计,那天白烬满身是血地倒在他怀里,他几乎吓坏了,想到这里,孟凛都没注意到自己眉头紧皱起来。 可应如晦还是道:“孟公子好像并不意外。” 孟凛锁着眉头,听到应如晦这样说,他不悦地想:应如晦这是在试探我了。 可孟凛心里又实在窝火,他抬起眸来,露出了副难过的表情,“意不意外都已是定局,可惜白小将军一向是个伤痛不与外人道的性子,应大人知道如今山匪皆已落网,知道这事背后之人乃是周琮,可大人怕是不知,小将军此次祁阳走得有多凶险。” 应如晦听得嘴角落了下去,他语气沉重,“白小将军属实不易。” “是啊……”孟凛好似感叹,“白小将军本就在淮北受了伤的。” 应如晦仔细听着他的语气,“听孟公子的意思,仿佛是在怪我。” 孟凛垂眸:“自然是不敢如此。” 应如晦摇头,“孟公子才思敏捷,又与白小将军交情匪浅,知道的怕是不止这些,怪我也是应当的。” 孟凛犹疑了一瞬,嘴里却是先道:“我不过一介布衣,不敢有攀附权贵的念头,也不敢自恃什么才思敏捷,应大人说笑。” “你若与我这样说……”应如晦道:“有些事情怕是今夜也说不清楚。” 孟凛忍不住心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可孟凛想了想,他忽地站起身来,朝着应如晦拱手拜了一拜,“也算是托了白小将军的福,我今日才能见着侍郎大人,大人乃是朝中经天纬地之人,同我这般的小人物可算天差地别,不敢相提并论,只是在下身无长物,早年结识白小将军已算是人生大幸,不管小将军何思何想,我自是心中百般珍惜,不忍看他受了委屈。” 孟凛的话说得十分客气,应如晦却已然能听出来,他觉得是自己委屈了白小将军。 应如晦端正坐着,他沉思了片刻,“白小将军是国之栋梁,又是难得赤诚之人,我怎么好让他受了委屈。” 孟凛面色微沉,“应大人想旁人与你说实话,自己却又喜欢兜圈子,空手套白狼之事,做起来恐怕不厚道。” 应如晦眨了下眼,他换言道:“小将军心中有大义,你为何觉得我委屈了他?” 孟凛依旧是恭敬地垂着眼,房里的光比外头要亮堂,他还是那副面色发白的病气模样,这夜里甚至看着更是无害,他话说许久,声音都已经变哑了几分。 孟凛道:“我与小将军相识于幼时,对他自是有几分了解,小公子虽是少年将军,却仍是年岁尚浅,他待人一向真诚,乃是光明磊落之人,可我作为旁人来看,总是会担心他的一片真心落了空,或是遇人不淑,或是让自己置于险境,总之便是得不偿失,我倒是见着心疼。” “这次祁阳之事,说起来应大人应当比我清楚其中内情,我也不过是见着小将军差点丢了性命,以身犯险,实在有些……” 孟凛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他停顿了会儿,抬头问道:“应大人非要听我明说吗?我此次入京,还是奔着前程去的。” 应如晦凝视了他片刻,他先是什么都没说,而是伸手去倒了杯水放在桌上,才道:“我看孟公子也是伤者,还是先倒杯水喝。” 孟凛没动,应如晦只好道:“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你有小将军撑腰,我自然不敢难为于你,只是你不跟我明说,来日小将军之事,我心里可就缺着那么些轻重。” 孟凛并不言语,只缓步走了过去端起那杯水,“多谢应大人。” 孟凛喝了水,声音仿佛被水浸润过了,他话中平静:“我今日本可一味装傻,可应大人心里已然有了结论,我若什么都不说,怕是还要惹你不快,转头我便是前途未卜了,我只是个无官无职的平庸之人,所行之事并非样样磊落,可应大人不一样……” 孟凛将杯子立于桌上,“应大人生于锦绣丛中,乃是知书守礼的世家公子,却怎么也撺掇人不顾安危、以身饲虎呢?”
第21章 夜色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连火光都是平静的,两个人的影子印在窗子上,正是入夜时分。 应如晦竟没有不悦,他反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孟凛,“你是从何处看出,我撺掇人不顾安危、舍身饲虎的?” 孟凛视着应如晦的眼睛,他的眼睛像一池深潭,其间透着股温润,却又让人看不出深浅,捉摸不透的人最是可怕。 “白烬的伤。”孟凛道:“应大人可否告诉我小将军在淮北是如何受的伤?” “如何受的伤……”应如晦手指不自觉轻敲了敲桌子,“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小将军刚入淮北,便已被刺杀之事。” “是吗?”孟凛轻飘飘地咬着字,他在应如晦面前坐下了,“应大人毫不坦诚,今日之事便没得说了,我家小公子……” 孟凛说起白烬停顿了下,“小将军行事一向光明,他做得出甘入险境,不顾自己安危的事,乃是因为他英勇无畏不计得失,但他想不出故意受伤而引人对自己动手的主意,以自己为而饵,我恼他不顾惜身体,那日在淮北的伤乃是他自行为之,为的是引得知道他受伤的周琮对他动手,若要说如何看出的……” 孟凛声音微冷,“说起来那日白烬性命得以保全,还有他身边那几位……的功劳,他们手中弩箭一击即中,伤了好些山匪,可那伤我看过,弩箭上带了少有的麻药,白小将军的新伤盖过了旧伤,但那早先弩箭的痕迹,并非是能就此掩下的。” “可刀剑都是捅在白烬自己身上的……”孟凛说着,心里竟觉得有些堵得慌,可他又觉得这反应过了头,便语气又淡了些:“应大人觉得,我不该怪一怪那背后出主意之人吗?” “原来如此。”应如晦略微沉吟,那深潭般的眼里才有了点波澜,他半眯了下眼,“所以孟公子就是因此而怪罪于我。” “你觉得我不顾惜小将军的安危而让他置身险境,所以你也……”他眼里闪着寒芒,“不顾惜我的安危,撺掇周琮送我入了险境?” 此话一出,孟凛立刻便是一脸疑惑的神情,“应大人为何会如此想?” 他好似诚惶诚恐,“主张加害朝廷命官,乃是大逆不道之事,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做出这种事情,更何况今日乃是我第一次见着大人,之前哪怕是心中有过什么擅自的猜测,却也都是出于对小将军的关照之情,大人可不能误会于我。” 应如晦静静看了孟凛一会儿,眼里的锋芒又给深潭化开,他微微一笑,“与孟公子说笑罢了。” “孟凛。”应如晦特意读着他的名字,“我等着来日在京城,与你相与的机会还多着。” 孟凛懊恼一般低着头,“可惜大人怕是要就此记恨上我。” “我不会。”应如晦道:“小将军特意嘱咐不可为难你,我应如晦自然得一言九鼎。” 应如晦仿佛还有什么要说,却又没开口,只给自己倒了杯水,浅浅喝了一口,他端正神色,谦和有礼,“改日,我去给小将军赔不是。” 孟凛沉目敛眉,端坐无声,应如晦不好糊弄,一场戏演得不知谁亏了。 不久之后孟凛给应如晦拜别:“应大人好生养伤,若是嫌药苦,我便在药方里再多加一味甘草,免得让大人再尝了苦楚。” 他与应如晦客气地相对而笑,可孟凛转头就去琢磨:明天的药就往苦了放…… 这一日白小将军在衙门里忙到了夜色深沉之时。 山崩与金矿都非小事,消息犹如穿云的长箭去而不返,当日就已是人尽皆知。 白烬的人在码头上抓住了开矿的矿工,他们终日呆在矿山,不见天日,皮肤透着种病态的发白,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究其来源,白烬给应如晦解释:“从前南北战乱,官府管理不善,至今也还有许多居无定所的流民,他们不知从何处来的,早先的户籍早就算不得数了,现在再整理户籍册子,许多人都查不出来。童慎的漕运人多,又有周琮在官府的关系,根本没有人去查他手下的人,那些无籍的流民被他算进人数,派到桐柏山挖矿,轻易便能掩人耳目。” “好在桐柏山除了些田地被掩埋,没什么旁的损失,淮水的漕运被童慎一手握着,那江水流到桐柏山时,眼看着是绕弯而去,却在山中有条暗河,那金矿从里边运出来,混在码头装的货物里面,去向不知。” 应如晦听着,想起在周琮暗室所见的那人,他懊恼道:“矿上的账本毁了,如今查不出去向,也不能再随便牵扯什么人,便暂时只能按周琮死前所言当他一人所为,其他另查,可惜暗室里被烧得一干二净,不然怎么也能从中查出点什么来,那天出现的伤我那人……” 应如晦百思不得其解似的,“他认得我,但我总觉得……算是熟人。” “木已成舟之事,只能想着后边弥补。”白烬的冷静仿佛是天生的,“已经发了消息出去通缉童慎和童子启,他们没有落网,便只能先慢慢查着。” “但此来淮北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白烬问应如晦:“不是吗,应大人?” 桌上的烛火灯芯烧残,如同落了灯花,白烬目光缓和,他缓缓道:“从明日开始,礼部侍郎应大人便要以钦差的身份,接管淮北之事,我此来淮北受了伤,便要先行返京了。” 应如晦发笑,“小将军甩手掌柜倒是做得好,之后事情还多着,奏章折子最是难写。” 写折子用的墨水得让人搜肠刮肚,句句斟词酌句,那些文人写起来还得引经据典,说件事情都要添出花来,白小将军最不爱写折子。闫单艇 白烬直言:“我不会写折子。” “……”应如晦叹了口气,“你那位同乡若是有你这般直接,我受了伤怕是还得挨顿揍。” “他不会。”白烬想也不想,“他打不过你,但我应该……” “咳……”白烬咳了一声不说话了。 “……”应如晦有些话堵在嘴里,他思索了许久,只说了一句:“白烬,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他的立场……不会与我们不一样。” 白烬沉默良久,他眼里已然冷了下来,“我心里有数。” …… *** 夜里星稀,霜寒露重。 一条直通的大道没人来往,路旁有棵参天的古树,枝叶横生,伸出来的枝丫几乎盖过整条道,树下野草枯了,有个路碑立在其中,不甚起眼,上面年岁古老地写着“岭中”二字。 过了这棵古树,便是岭中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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