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烬喘息着,整个脑袋里都是安神香的味道,可他的困意已然是烟消云散了,左肩处的伤许是快好,透着细细的痒意,却仿佛是轻轻抓着他的心肝,这感觉并不好受,正同心里横着些什么,吞不进吐不出也抓不着。 白烬横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就这么到了天明。 *** 这一日天色放晴,晨起迷雾之后便是旭日东升,而太阳乃是伴着阵鼓声升起来的。 巡抚衙门的鸣冤鼓许久不响了,这会儿 “咚咚”地震天响起,敲落了上面的灰尘,也给百姓敲开了淮北衙门的大门。 击鼓的却是林归,他扶着个老妇人到了衙门口,“老夫人您慢些走,如今淮北来了钦差,应大人是个好人,定会给您一家老小做主。” 余家的老妇感激涕零,她从京城回了淮北,她听着林归大声敲着衙鼓,想起亲身的遭遇,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谢谢……谢谢,多谢大人……” 衙门里出来人,林归便不敲了,他对那老妇道:“老夫人,我便只能送你到此了,状词在您袖袋里,待会呈给里面的大人就行。” “好好好……”那老妇人弯着腰,瘦弱的身子让人见着怜惜,她对着林归拜了一拜,她低声说道:“还请你帮我……多谢你家大人,是他,是他从……救我……” 林归赶紧把她扶起来,他对那老妇笑着,却轻微摇了摇头,他小声道:“大人知晓。” 那老妇把脑子里砍刀的影子赶紧抹了去,继续感激地点头道:“是是是……” 林归等老妇人进了衙门,才转身走到街上,那边停了辆马车,林归隔着帘子朝里面道:“小将军,事情都办完了。” 白烬掀开帘子,里面只坐了他一个人,他“嗯”了一声,“有劳你了。” 马车转动起来,白烬端坐在内,淮北的事差不多了结了,后续交给应如晦,白烬苦心孤诣地来了一趟淮北,也总算求仁得仁。 *** 待到午后,风光明媚,白烬便捎上孟凛启程去京城了。 白小将军不喜排场,但这一路车队跟着将士人实在太多,依旧是有几分声势浩大。 孟凛这回没同白烬坐在一起,一路颠簸,他只能琢磨之后去京城的事情,能赶在去京城之前,就先让齐恂失了淮北,孟凛心里舒畅,看着日光觉得明媚。 可他回望到淮北的城门,又觉得有些惆怅了,终究也算故土,上一世离开了再没回去,此去也不知是不是条不归路。 白烬的马车走在他前头,孟凛连他的后脑勺都见不着,他心想去了京城,便不打算同小将军再牵扯什么。 算着时间,白烬如今应当是还住在六皇子的府上,孟凛不便再去打扰,而且他知白烬如今跟了齐曜,他若做与从前一样的选择,终究是立场不同。 淮北的折腾已然是多加出来的变故,此前他借白烬的手掺和淮北的事,也算是多少还了他的情谊,,他终究还是吃过白小将军的亏的。 孟凛叹了口气,京城的路宽着,总有不走一条路的时候。 …… 一转眼便是半月。 去京城马车走了半个月,才快要到了京郊,京城也是艳阳天,树林里垂下的日光照着空气里的尘埃成了光柱,林下树影散乱了一地。 还有半日就要进京了,车队停下休整片刻,白烬坐久了马车也十分疲倦,他正靠着小憩,却听到外面有人喊他。 “白烬,你快出来!” 白烬掀开帘子看见孟凛,他骑在匹棕色的马上,冲他笑着:“我听林归说已经快到京郊了,就向他借了匹马来。” 日光稀疏地洒在孟凛的脸上,照得他眉眼明亮,“这半个月我被马车晃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小公子,我们去骑马吧!” 白烬第一反应是他又在折腾什么?可他许久没见孟凛这样对他说笑,有些晃了神,他又觉得变的只有自己,孟凛依旧是从前那个祁阳的孟凛了。 白烬揉了揉肩骨,朝他点头:“好。” 白烬骑着匹黑马同孟凛并排,孟凛小心地拉住缰绳:“白烬,我可好些年没有骑过马了,你待会儿骑慢点等等我。” 白烬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孟凛身子骨像是弱不禁风的,他别骑出什么好歹来,可白烬还没张口,便听孟凛“驾——”的一声,马鞭一扬,那马长鸣一声,立刻便冲了出去。 明暗交错的光影下孟凛的青衣灌满了风,他的声音顺风而来:“小公子——我可不等你了!” “……”白烬只能赶紧跟了上去,他骑在马上,冬日被阳光照得微暖的风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想起春三月,往人心头的阴霾上吹去,不着痕迹地化成云雨。 孟凛死死拽着马绳,他心里其实有些发慌,这马他没骑过,颠得他本就酸痛的身子骨仿佛是真要散架了,可他被风吹着,风和日光都从耳畔呼啸而过,枯草没不住身下的马蹄,没有人能拦住他,他像是往洪流里不顾一切地跳下去,滚滚浪涛身前过,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都抛开不管,天地苍茫,孑然一身的自由自在。 白烬怕孟凛出事,他奔得更快,不一会儿便赶上了他,“孟凛,你小心别……” “什么?”孟凛偏头大声地往风里喊:“我听不见——” 白烬敛着眉加大了声音:“我说你小心。” 孟凛笑着,离了树荫,京郊有一大片的草场,他勒着马绳放慢了步子,他的头被风吹得清醒,心却砰砰跳着,“白烬,你又有什么事情烦忧?” 孟凛看着远处的天,那边正是繁华京都的所在,“小公子这些天眉头几乎没有展开过,此次见你,不知是京中的事情惹你苦闷,还是……” “还是因着你师父的事情……你情绪不好我本不便多说,但是小公子……”孟凛回过头来看着白烬,他这会儿眉眼温柔,正同山间明月清风,“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哪怕人死了,也不过是奔着下一场来去匆忙的人生而去,山川河流,万河归海,回不了头又总会是归于一处。” 孟凛极少会这样认真又细腻地和白烬说话,白烬的心里仿佛是被滴了一池淅沥的春雨,竟然要在他那无人问津的心土里生出枝繁叶茂来。 “白烬,你才多大呀,你的人生还长着呢。”孟凛任着身下的马缓步走着,他也放缓了语速,“什么不知天高地厚自负才高八斗,那都是少年人的恣意潇洒。” 孟凛像是想到什么摇摇头:“小公子该做个无忧的少年郎才好。” 白烬早不是个少年郎了,他如今不过十七岁的面貌,却早已在风云诡谲的朝廷里沉浮了多年,他看过了身边人的离去,看过了不留余地的针锋相对,他被算计着从白小公子变成了白将军,他若不如履薄冰地重新筹谋,又怎么能再不让遗憾缠身呢? 可孟凛却让他做个无忧的少年。 白烬的眉眼有那么丝如同融化的冰雪,涓涓细流和缓流淌,他忽地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孟凛的真面目了,仿佛日月星辰风霜雨雪都是他,但一眨眼就会变成另一幅模样。 “哈哈哈……”春风一般的孟凛立刻又变了脸,他大声笑着眨眨眼,“小公子是不是被我说得可感动了,我若是此去落榜了,就去找你打秋风。” “……”白烬捉摸不清:孟凛的心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做的。 可冬日的暖阳实在和煦,骑着马吹着风,少年人鲜衣怒马,总归是有些让人值得钦羡的,连时间都仿佛被拉长了,所有的恩怨都在暖风里吹散了去,正同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豁然,即使短暂,当下却是风光正好。 …… 孟凛与白烬没多久就回去了,因着耽搁了许多天,已不便再久留。 两人都出了层薄汗,白烬怕孟凛一下又染了风寒,便让他同上了一辆马车,还让林归送了个火炉进来,别让他退掉外衣醒了汗。 孟凛心里想着乃是最后一程,去了京城便是另一番遭遇,便拉着白烬和他说了这些,平日里占了几分稍稍年长的便宜,也该和白烬说些有用的话。 马车动了起来,孟凛坐着又闻见了白烬身上安神香的味道,他忍不住问:“白烬,你身上怎么总有一股安神香的味道。” 孟凛鼻子动了动,“你睡不着吗?为何需要如此安神?我每次闻着都有些困意。” 白烬目光落在车中香炉,他解释道:“车中确实燃了安神香,你若方才骑马累了,想睡便睡吧。” “不了。”孟凛笑着摇头,“这一路倒是多谢小将军了,此去京城不知际遇如何,从前听闻你住在六皇子府上,此去……” 孟凛皱了皱眉,那味道往鼻子里涌去,比往日闻见的还要浓烈,他强打了精神,“此去我不便叨扰……” “我……”清淡的香味仿佛占据了孟凛的思绪,他有些睡眼迷蒙似的,“我便……” “先……”孟凛告辞的话还没说完,睡意不知从何处来的,他想着这香味好似哪里闻过,不知不觉便偏身睡了过去。 白烬轻轻接住了他,他看着孟凛闭上双眼,让他轻靠在了一旁。 白烬缓缓呼了口气,正对着孟凛,他沉目不知在想些什么,孟凛的眉眼安静下来,正同方才的温柔模样。 “孟凛。”白烬轻声对着他道:“我不想和你分道扬镳……我带你入京入我府上,我等你跟我坦诚相待。” “可你……”他轻轻咬着牙,脑子里恍惚闪过前世的诸多回忆,他说得仿佛心有所感:“不可以再发疯了。” 作话: 注:[1] 潜龙勿用,阳在下也。出自《易经》,龙尚潜伏在水中,养精蓄锐,暂时还不能发挥作用。 写淮北余氏老妇人的时候写得有些隐晦(?)之前有提到周琮是派了人出去阻止老妇人去京城的,但是她顺利地见到了应于渚,因此是有人帮了她,而在衙门口,老妇人对林归道谢,又想到她脑子里砍刀的影子,其实是白烬救下了她然后特意把她送到了应于渚的面前,淮北的一系列筹谋其实是白烬早就打算好的。 小时候的阿凛和小公子好可爱哇,互为邻里的时候真的好快乐呜呜呜。 白小公子把孟凛直接弄晕了扛回家嘿嘿然后开启同居的小日子,马上开启京城副本啦(终于)。 以及小灰字的来源,“可你……不可以再发疯了。”
第23章 皇宫 安神香里恍如坠了温柔乡,平日不闻这般味道的孟凛睡得昏沉,清香的味道里他梦中的火光与兵刃全都远去了,他像是枕着秋风坐在祁阳的院子里,树影下垂着暖阳,风里仿佛有桂花的味道。 “孟公子?孟公子……” 直到孟凛听见林归喊他的声音。 孟凛沉沉地醒来,他仿佛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有些发愣地看了身旁许久,才想起自己是在马车里,林归正掀开帘子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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