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童慎抬眼带着丝杀气,“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只能得罪了,此事只关乎子启也就罢了,他要是把金矿的事情说了出去,不仅是他,我与周琮逃脱不了干系,殿下怕是也要来追究你的过错。” “那我倒是没得选了。”孟凛在椅子上安坐着,他抬手撑着下巴,竟是微微笑道:“但我今日乖乖来此,本就是来成全你们的。” …… *** 已是下午,天上乌云越发厚重了,整个天地都好似昏暗了许多,冬日的风萧瑟地刮了起来,带来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吁——”林归骑着马终于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巡抚衙门,他一跃下马,立刻冲了进去。 “将军——”林归喘着气还没行礼,顾不得白烬还在翻着供词,立即就靠了过去。 “何事?”白烬把供词放下,他见林归左顾右盼地没继续说,便先让旁边的将士都退下了。 林归面色有些异常,他语气焦急:“方才我把孟公子送了回去,然后听您的吩咐去了一趟桐柏山,找应大人回来,但桐柏山太大,我在山脚遍寻不至,只好上山去找,可我走到半山,却发现今日山上好像是塌方了,几尺的山石坍塌下来,几乎把路都堵死了。” “我在山上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答,只能找法子看能不能把石头搬开,可那些山石实在太大了,我一个人根本搬不动,其他的路也找不着,就只能先回来禀告,但是……”林归犹豫着将手伸进衣袖里,“但是我在那石头缝里,找到了这个……” 林归脸色仿佛有些泛白,他从衣袖里拿出半边扇子,那扇子从中间被截断,白色的扇面上已经沾上了泥点,原本连笔写着的四个大字只剩了一半,留下了“如晦”二字,正是应如晦随身带的那把。 “是应大人的扇子……”林归拿着扇骨的手有些发抖,“我查看了那些山石,缺口尚新,应当是今日掉下来的……” “但青天白日的天崩地裂实在太奇怪了,小将军,我就担心……” 林归不敢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只好就此停住,应如晦此次乃是私下来此,若是有了什么意外,他不敢往下想有什么后果。 白烬捏着供词的手一顿,林归语气焦急,他就不免把事情往坏处想——应如晦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但白烬经历的事情多了,他飞速地想了起来,他早先与应如晦约好,今日他出巡时周琮难以兼顾桐柏山的事情,便让应如晦去桐柏山探路,明着查不出端倪,就从暗处想想办法,如此也算是明察暗访。 可如今事情仿佛颠倒了过来,白烬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能抓到童子启,独自前往桐柏山的应如晦却不明状况了。 可他们早先觉得:周琮至少不敢真的对应如晦动手。 那如果不是周琮的话……白烬不想往下想了,不管是今日真的遇上巧合还是有什么别的人动手,白烬反而是先否定了应如晦出事这件事。 应如晦宦海浮沉了这么多年,他是个白烬都看不穿的聪明人,至少不应该会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白烬那凛然的脸在愈来愈暗的光线下轮廓依然分明,外边的天更加黑了,森森的黑云中划过一丝无痕的闪电,低沉的雷声犹如半醒的雄狮,闷声响了起来。 “林归。”白烬眼神如刀,他看着外面山雨欲来,沉声道:“派一个人去府里看看,让其他人都带上伞,我们去搜桐柏山。”
第16章 雷雨 惊雷四起,疾风骤雨倏地降临了淮北的土地,一时倾盆如注,风雨如晦。 已是黄昏,大雨泼在伞上,向周围滑下的雨水几乎成了道道雨幕,混着地上泥土,啪嗒响个不停。 “将军——”一个穿着蓑衣的将士从桐柏山上下来,来不及顾及脚下愈发厚重的泥块,朝白烬喊道:“堆积的山石已经清理开了,里面什么也没找到。” 林归才舒了口气,他正一手抱着白烬的剑,一边替他撑伞,在雨中站立多时,浸湿的鞋底仿佛是结了冰,他庆幸应如晦没给山石埋在下边。 白烬看着大雨面容凝重,他复杂的心里犹豫了会儿,道:“雨势太大,喊他们也都从山上下来,等雨停再做打算。” “是——”那将士又踩着积泥往山上去了。 冬日的雨水寒冷砭骨,泥泞的山路崎岖难行,白烬实在不敢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 “小将军,下官来迟了。”雨声盖住了脚步声,周琮直接走到了白烬身后。 他身边有人给他打伞,便双手给白烬揖手行了个礼,周琮竟仿佛对一切都毫不知情似的,面色如常道:“还请将军莫要怪罪。” 白烬回想今日的事情,听到声音心底已然浮起了怒意,他转过身来,“周大人,你岂止是来迟了。” 天色渐晚,白烬的目光在昏暗的伞下看不太清,他的声音同往常一般清冷:“听闻周大人是从童慎那儿过来的,对衙门的事情,倒是毫不上心。” 寒风忽地就刮进了周琮的官袍里边,如同是根暗箭伤人猝不及防。 周琮像是冷得打了个颤,心底忽地浮起一种异样的悔意来,他今日恐怕是走错了哪步棋。 但周琮很快在寒风里定住了神,他在白烬面前依旧是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将军明察,今日下官集结了淮北的士绅在城西准备接待事宜,直到午后也没能等到将军的马车,是后来才听说了……童家的事情。” “此事乃是下官被童当家的请到了家里,才知道了始末……”周琮叹了口气,“此事明明已经结案了,却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下官实在觉得无颜面见将军,以及……应大人,这才来迟了。” “纰漏?”白烬的语气同大雨一般寒凉:“你的纰漏大抵是官商勾结露了陷,童子启假死脱罪不慎败露,你倒是有胆量,不等着我去抓你,倒是敢面色如常地走到我面前。” “周琮,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白烬道:“你我立场大不一样,用不着花心思再来试探我,童子启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我现在并没有耐心和你虚与委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最好直接说与我听。” 周琮覆在一起的手猛然一顿,他从未在官场上遇到白烬这样的人,他几乎是毫无转圜地和他翻了脸,周琮缓缓将头抬了起来,那惶恐的表情从他脸上褪去,便是他万般筹谋的真面目。 周琮道:“小将军,凡事留些余地,总是对大家都好。” 周琮把伞从他身旁那人手里拿了过来,然后示意他先退出去,才又往白烬走近了一步,“将军来得不巧,这雨这么大,今日怕是上不得桐柏山,但结果我便先同将军明说,这山中什么都没有,来与不来结果都一样。” “童子启自讨苦吃做了坏事,如今得了报应,落在你手里是他运气不好,但是白将军,若是只有一个童子启,你们此行怕是要失望。”周琮隔着两道雨幕看着白烬,“你入仕不到半年,朝中都说你是个追根究底的性子,但在这世间,毫不变通总是要吃亏的,你不妨再看看身边的人,再仔细想想可否还有两全的法子。” 一声惊雷“轰隆”在头顶炸开,林归撑伞的手一抖,那伞上的水混着雨往地里落,填出了个泥泞的水坑,天已经快黑了。 方寸的伞遮不住风雨,白烬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他直着身子站在暗夜前,一步也没退。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白烬也从雨后注视着周琮,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变了,像那寒冷的雨结成了冰,带着锋芒似的,“周琮,你看过多少朝中人,便要直言这世间如何,若不铺天盖地地淋上一场大雨,怎么能刨根究底地将真相抖落出来,山雨欲来风满楼,那第一场雨就会下在你的身上。” “可笑。”周琮冷冷地笑了起来,“少年狂妄,我竟忘了你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子,你那同乡的孟凛比你大上几岁,就不会说出这般的胡话了。” “孟凛?”白烬似乎是迟疑了一瞬。 这丝迟疑被周琮捕捉到,“哦,忘了跟你说,今日童当家的也请了孟公子去他府上,雨夜凄凉,大概是想和他聊聊……” 周琮仰面道:“……何为失子之痛。” 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森然的天空,把乌云都撕开了口子,雷鸣从中奔腾出来,大地倏然明亮了一刻。 周琮这时候才看清了白烬的脸。 足以撕破天际的寒光打在白烬的脸上,像是蓦地给他打上一层霜白,让那本就清冷的脸上结了冰,明暗里透出了拒人千里的冰冷,他眼里仿佛有一丝血色,冷漠里带了狠戾,竟是掩不住的沉沉杀意漫了出来。 白烬像是在咬着牙,他一字一句道:“周琮,方才的话,你给我再说一遍。” “噼啪”一声惊雷乍起,仿佛在人耳边狰狞地怒吼一声,周琮身若雷击,他结实地打了个寒颤,接着便是寒意与突如其来的恐惧从心上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在那一刻仿佛是个杀神。 周琮不禁后退了一步,可暗夜里又闪出了一道冷光,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大雨里不甚明显,却同那雷声一道在他耳边炸了开来。 白烬从林归怀里拔出了他的剑,手起剑落,那剑从周琮的头顶划出道弧线,正正砍上了周琮的纸伞,伞骨从空中折断,那竖起的伞偏头一倒,翻进了污浊的泥水之中。 倾盆大雨依旧哗哗地淋下,落在泥水里,敲在伞面上,也浇在了周琮的身上。 周琮在大雨中后仰着摔倒了,被泥水溅了一身,他仿佛落在水塘里,湿乎乎的衣袖浸满了刺骨的冷水。 “你……”周琮这回脸上的惶恐是真的,他仰头看着,“你大胆,我依旧是朝廷命官,我是淮北巡抚,你怎么敢动我……” 白烬提剑往他走近了一步,他不顾雨是否落在身上,他将那话又说了一遍:“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白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琮,你觉得我循规蹈矩的不敢杀你,可我早已不是从前的白烬。” “你敢拿孟凛来威胁我,但他从来不是我的软肋,他是一把连我都会刺的软剑。” 周琮仿佛坠进了冰窟,他腿软着瘫坐在地上,全身湿透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山上的将士踩着泥坑,从桐柏山上撤了下来。 几十人穿着蓑衣,队伍齐整地到了白烬面前,白烬看着面前的人,又瞥了一眼周琮,冷冷地下了命令:“周大人神思不大清明,去扶他一把,让他淋雨醒醒脑子,诸位与我,去童家高楼避雨。” “是——” 天地在风雨中怒鸣,骤雨全无停下的迹象。 *** 夜幕将至,风雨交加。 暴雨来得突然,淮水码头上人流如梭,水位涨的过于迅猛,童家迅速派了人去码头,诸多货物浸不了水,正连夜挨个封箱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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