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大堂里,当家的童慎正发了大火,他面色铁青地来回踱步,那本就凶恶的脸上怒目圆睁,仿佛是个黑脸阎王,周围的手下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低着头不敢吱声。 “怀谨。”坐在堂上的周琮沉沉地喊了一声,怀谨是童慎的字,如此文绉绉的名字有些不合他的相貌,如今很少有人如此喊他,周琮道:“你这般走来走去也毫无用处,晃得人头昏。” “周大人。”童慎阴沉着脸走到周琮身边,“如今落到那白烬手里的是我儿子,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周琮脸上也不悦,“众目睽睽,子启是如何出来的?他又是怎么出现的?” “怀谨。”周琮脸色晦暗:“你最好希望他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听了童慎的脸更黑了,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砰—”的一声摔了下去,生气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你怎么不去衙门?他不过一个刚升迁的小将军,就能把你拿住了?周琮,你怎么被他一个毛头小子给牵住鼻子了。” “……”周琮话到嘴边,却先是咳了一声,他对着周围童慎那些不吭声的手下沉声道:“你们先下去,等人到了再进来通报。” “是。”下面的人松了口气,赶紧退了出去。 周琮重新看着童慎,“怀谨,你我为太子殿下做事,如今站在同一条船上,子启入狱我不担心吗?你自己儿子的斤两你当摸得清楚,你又为何没管得住他,倘若他对白烬说了些什么,你我又如何自处?又让殿下怎么办?” 周琮脸上也露出担忧的神色,“我已经派人去衙门里探听了,何况白烬手里是带着兵的,当初错过了好时候,这会儿拿不住他,我若此刻去衙门大开牢门放了子启,他怕是能让人把我戳成筛子!” “况且那……”周琮声音低了几分,“那应如晦可是六皇子的人,那你猜白烬又是谁的人?” 周琮话里满是忧虑:“他们此番前来,怕就是冲着你我来的。” 童慎听了不吭声了,心里的气恼被堵成了烦躁,只好发泄似的往那桌上砸了一拳头。 周琮眼神凝重,眉目拧出了褶子,他思索着道:“从一开始余氏的事情走漏风声,你我明明早派了人拦住那余家的老妇,她是怎么跑到京城去的?就算应如晦只是来了却余家的事情,我早将一切打点了干净,这事情的缺口,还是在于子启,他是怎么恰恰好的出现在了白烬的面前?” “怀谨,你跟我着急没用,还得长远地想想。” “……”童慎嘴里干巴巴的,心里像被火烧,他握紧拳头,叹了口气道:“实在不行,我与那白烬硬碰硬打上一场。” 他眼里像是卧着一只猛虎,“就当我只为了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其他一概都当是子启在胡说,好在他知道的不多,那地方我们又几乎打扫干净了,现在桐柏山的人全都撤回了码头上,哪怕他们搜山,恐怕也折腾不多太多东西。” 周琮摇了摇头,“暂且先等等,子启落到他们手里,我们也得手里有个人。” “就是你去喊的那个……”童慎一时想不起名字,直接接着后面道:“可你不是说他是……” 童慎也放低了声音:“……殿下的人吗?” 周琮不禁微眯了眼睛:“他最好是。” 周琮抬眼解释:“他早先找上我,手里拿着殿下的私印,我几乎都信了他嘴里的话。但如今这个场面,如果白烬真把他当回事,也只好试试能不能把他当做筹码了。” “约莫着时间,人也应该到了。”
第15章 山石 孟凛被直接带到了童家。 童慎将手下遣了出去,也让吴常留在门外,独独把孟凛留下了。 孟凛在府上时便以客人的本分拜见过一次周琮,上一世时孟凛选择了太子一派,那几年里他几乎是摸清了太子手底下的势力。 如今淮北到京城的消息传递万分滞后,孟凛既仿的一手太子的好字,也认得太子殿下的私印,同样能让得不到消息的周琮相信自己也是太子手下的人。 周琮强颜欢笑地和孟凛寒暄了阵,他眉间的褶子难平,却扯出个难看的笑容,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虚情假意。 “你们哪儿那么多废话?”童慎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副威严的样子,他没心思听废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孟凛,其中仿佛带着怀疑,他开门见山道:“小白脸,你真是殿下的人?” 孟凛笑容一滞,他将到嘴边的客套话一并咽了下去,随即又轻笑着看向周琮:“周大人觉得呢?我是否是殿下的人?” 周琮嘴角动了动,空气中仿佛凝结着淡淡的火药味,他朝两边看了看,笑着打圆场:“童当家的多虑,孟公子手里可是有殿下的私印,又有殿下的亲笔信在手,岂能有假?当家的若是不信……” 周琮目光对着孟凛:“孟公子不妨把殿下的私印拿出来看看,便能打消当家的疑虑了。” 孟凛看着他们唱红黑脸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上一世到死时,都有人要指着鼻子骂他有负于太子殿下的知遇之恩,如今他想要演自己是太子齐恂的人这样一出戏,几乎是手到擒来了。 孟凛眼眸微抬,似笑非笑着道:“周大人,你不信我?” 周琮不禁喉头动了动,早几天孟凛刚到府上时,乃是以本州发解试的解元的身份面见了他,可从前的淮北并未听说过有个学识过人的读书郎,他如今名声鹊起,竟有些一鸣惊人之势。 孟凛拜见他时,手里还拿着齐恂的私印。 很少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周琮是太子的人,更何况还敢拿着太子的私印找到他,若非知道些什么,大概是不敢走出这一步的。 周琮去查过孟凛的户籍,他如今不过二十岁,乃是五年前落户淮北祁阳,从前的经历只有只言片语,却又挑不出错来,甚至像是有人给他特意遮掩,让人看来不免多想——即使大多数普通人也只有寥寥数笔而已。 还真有点像太子殿下的特意安排,周琮那时是信了孟凛的。 可如今细细想来,却觉得有些大意了,周琮也不假笑了,他正色道:“孟公子,我与你摊开把事情讲明,殿下的事情并非小事,出了岔子并非是我能担待的,还请你再细细明说一番。” 若清清白白的却遭人怀疑,定然是应该生气的,孟凛眼眸一沉,不悦道:“周大人,你想我如何明说?” 孟凛站起身来,他颔首往周琮走了几步,那几步走得很慢,却仿佛有几分不卑不亢的风骨,他没耷拉下脸生气,话里却是冷冷的:“那日我让赤云山的二当家给你送的信,想必你已经见过了,那可是殿下亲笔写来,莫非是周大人离开京城太久,竟不认得殿下的字了?还是说你不愿再外放京城,而是想要去京城面见殿下?” “你胡说什么!”孟凛的话仿佛正正地戳上了周琮,他被说得恼怒起来,“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 “除开信,那你觉得我一介布衣,若非是殿下授意,我如何能见到殿下的印章,又如何认得殿下的印章?又如何敢不知真假地拿着来诓骗你?”孟凛站在周琮面前直视着他,仿佛也是动了怒:“周大人你别忘了,应如晦此行的目的意在矿山一事,还是我透露给你的,不然你如何在今日立马将桐柏山的人全撤了出来,等着他们去搜山吗?” 周琮的脸愈发黑了,孟凛真咄咄逼人地在他面前细数起来,仿佛还真是自己无端怀疑了人家。 “算了算了。”童慎忍不住道:“争这些有个屁用,你们……” “哦,说起应如晦。”孟凛仿佛置若罔闻,“应如晦与白烬二人实为明察暗访,白烬上街出巡,应如晦今日可不在府中,难道你的人没在桐柏山拦到他吗?” 孟凛咬着字道:“还是说,你又失手了?” “啧啧啧。”孟凛挑了挑眉,一字一句说得明晰:“传话之外,淮北之事当然与我并不相干,我此次进京,也是为了面见殿下的。” 周琮被孟凛这明枪暗箭般的话扫射一番,几乎被弄乱了主次,他怒道:“孟凛,你在威胁我?” “那自然是不敢的。”孟凛这时候才适时地缓了缓语气:“周大人,你我同为太子殿下做事,若是把时间浪费在此处分辨,实在是顾此失彼啊。” 周琮的脸由白转黑,这会儿才又恢复了几分,心中的怒意被那“顾此失彼” 压下了些,“孟凛,既是如此,我便不与你分辨,但今日街上的事,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说法?”孟凛摇摇头,“周大人,方才应如晦的事还未说完呢,你何不给我一个说法?” 被孟凛把握着节奏,周琮有些不悦,却也还是说道:“让你失望了,应如晦之事我没有失手,他今日的确去了桐柏山。” “然后呢?”孟凛仿佛来了点兴趣,“你真的杀了他?” “应如晦乃是当朝礼部侍郎。”孟凛道:“周大人好大的手笔。” “……”周琮有些气不过了,“孟公子,早先对你怀疑算是我的不是,但你若是不愿好好与我说道,我们也不用谈下去了。” “是是是,小生失礼。”孟凛笑了下,又退回座位上坐了下来,“是我跟大人说,今日应如晦定然会单独行动,若是把握了机会,既不给他追查的机会,也能折了六皇子羽翼,今日大人你在城中备着白小将军的出巡事宜,其他诸事都与你并无关系,到时候追查下来,应如晦不过是失踪而已,再说桐柏山地势复杂,山路难走,世家公子不慎坠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孟凛道:“大人借来的刀没能杀了白烬,这回可杀了应如晦?” 周琮目光凶狠了几分:“山路确实难走,山石坍塌,应如晦一个世家公子,倘若不死,便算是他命大了。” 他又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心狠,莫非应如晦与你有过什么过节?” 一旁的童慎听不下去了,他板着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们两个读书人说得你来我往的,我儿子的事,你们还真是半句都不提啊?”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童慎怒目圆睁:“若是那个姓白的去搜山,怕是都走到山脚下了!” 他一手握住座椅旁的刀把,眼神凶狠道:“你们要是不管,我就直接带人杀进去。” “……”周琮无奈地安抚道:“怀谨,你先稍安勿躁。” 周琮加快了语速,他转去问孟凛:“孟凛,你既然说你与我们是一路人,那你和白烬是什么关系?” “我与白烬……”孟凛垂眸想了想,说得毫无情绪:“大概……是同乡好友吧。” 周琮声音一沉:“孟公子,我们也没得选,还是得请你在童府多待些时候。” “怎么?”孟凛斜睨着对面的两人,“你们想用我的命去要挟白烬,让他放了童子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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