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烬神色微敛,只面无表情地偏身对将士道:“拿下候审。” “是!”将士随即便领命而去,按着将哀嚎的童子启拿下了。 白烬低着声音又与旁边的将士说着什么,那时孟凛正半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那一眼里他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只冷冷地弯了下嘴角,便将帘子放下了。
第13章 私矿 童子启被下了大狱。 依着现今刑狱的规矩,入牢得先吃十记杀威棒,狱卒在童子启跟前掂量了下手里的棍子,“童少爷,对不住了,这次来的是京城里的大官,咱们可不敢手下留情。” 巡抚大牢里的火把燃得窸窣发响,几个狱卒围上来把童子启按倒在了凳子上。 “你们……大,大胆!”身娇肉贵的童少爷被按趴着,只看到面前倒映出棍棒高高扬起的影子,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啊!”棍棒结实地打在童子启的大腿上,他挣脱不开,只好大声地喊着:“你们给我,啊!喊……周琮过来……啊!” 哀嚎从牢房里传出回音,平添了几分凄厉。 冬日里的牢房昏暗得好似不见天日,逼仄的廊道里阴暗潮湿,走进去便能闻到股难以入鼻的恶臭,像是发霉夹着溃烂,还有一丝血腥混在其中。 白烬一身白衣似乎与牢狱格格不入,他隔着墙坐在间牢房里,只平静地听着隔壁童子启的动静——不过打了十棒,那童少爷已经把能依仗的人全喊了一遍,仿佛靠喊破嗓子就能喊到人救他。 白烬到巡抚衙门时周琮还没回来,白烬的人立刻自然地接管了这里。 十棍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打完了狱卒就给童子启戴上锁链,由白烬的将士带着,直接把他拖到了白烬跟前。 童子启被按着跪在地上,锁链哗啦响了一阵,他的手给锁链套着,摸不着挨打的后腿,只好把手前撑在地上,几乎快要趴在了白烬面前。 童少爷心里委屈极了,他爹是淮北漕运的当家,他是家里的独生子,长这么大没一个人敢找他的晦气,更别提打他了。 他怨恨地抬头,“你这是,滥用私刑!” “童子启。”白烬一脸冷漠,笔直地坐在他面前,他垂眼问道:“有没有滥用私刑,淮北衙门的刑狱如何,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我……”童子启脸色铁青,本想辩解,身上的痛意却仿佛在提醒他从前的所作所为,他一下泄了气势:“我怎么会知道……” 旁边晦暗的烛火晃荡着,童子启发觉自己的声音从牢房里传出了一丝回音。 接着白烬便默然不语起来,他身后的头顶上有一扇小窗,微弱的一道光束直直射在童子启的身上,而白烬坐在暗处,像是从漆黑暗夜里注视着他,犹如一把冷厉的尖刀。 童子启忍受不了这安静,他喘了几口气,竟在这会儿想起了从前,他以前也来过一次牢房,已经不记得是找谁的晦气,好像是个男人躺在血泊里,他只记得血和牢房的味道太过于难闻,他看着捂着鼻子发笑。 童子启不禁闭上了眼,仿佛看到了自己也躺在一片血泊里,背后不禁爬起了一阵凉意。 可片刻童子启又把眼睁开了,他抬头与白烬直视,仿佛找回了底气,“当官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你是京城里来的,我也不见得会怕你。” “京城里的大官,我也……”童子启下意识一顿,接着咳了一声,“……反正你看着办。” 白烬脸色一暗,仿佛被童子启触及了雷区,他平生最不怕受人威胁,向来是越是有人拿硬石头碰他,他越是碰出一头血也不回头。 白烬冷冷道:“童子启,你打错主意了。” 接着白烬站起身来,他走到童子启身边,低头俯视着他,像是没有感情地讲着故事:“你父亲是淮北漕运的当家童慎,从二十年前白手起家,如今是淮北漕运的第一当家,淮水一线几乎都要从他手上经过,认识的人自然不乏达官显贵。” 童子启冷哼一声:“那是当然,我告诉你,里面自有你惹不起的人。” 白烬不理会他,继续道:“但前几日周大人上了份折子,里面写着童慎的儿子童子启欺辱百姓闹出了人命,捉拿时不慎溺水身亡,所以已经判了结案。” 白烬盯着童子启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童子启已经死了,你当自己是谁?” “你说……你说什么?”童子启仿佛没有听懂,“本少爷自然是童子启。” 他话音刚落,但转头眼睛瞥到四周,整个牢房只站着白烬和他手下的人,那些将士腰间佩刀,目光凛凛地视着前方,童子启才觉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他脸色一变:“你……你不会想……“ “不可能!”童子启斩钉截铁道:“你抓我进来的时候,可有那么多人看着,你不可能把我……” 一声冷铁出鞘的声音在牢房里响得明显,童子启被突然打断,只见晦暗的牢房里迸出一线寒光,白烬从旁抽出了把刀,直直地立在了童子启的脸旁。 长刀倒映着童子启额头上的冷汗,他整个人不顾疼痛地直起身来,他不禁微微颤抖:“你怎么……怎么敢动我,我爹不可能放过你!” “你爹?”白烬眼眸一沉,他拖着刀走近了步,长刀划在地上滋啦响得刺耳,“既是众目睽睽,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白烬冷冷道:“你猜你父亲,几时会过来?” “或者……”白烬微微俯身,“你猜他还会不会来?” “我爹会不会来……”童子启不可置信地重复了遍,他手里的锁链冰冷,那刺耳的刀仿佛是划在他身上,他揉乱了头发,逃避似的低下了头,他又看见了从前躺在血泊里的男人——那人就这样死了,连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爹……我爹为什么不来……”童子启低着头喃喃自语起来: “他怕……他怕败露,他宁愿把我关起来也……不对……” 童子启突然抬起头,他拨了拨额前已经散乱蓬起来的头发,“你……你在哐我!你不可能知道!” 白烬皱眉,他蹲在童子启面前与他平视着,“童子启,你爹救不了你。” 白烬的话一字字敲打在他心上,童子启瞳孔一震,心里早先摇摇欲坠的防线竟溃不成军地泄了开来,仿佛有奔腾的洪水淹没他的理智,他嘴里呜咽了一句,“我不想死……” “我告诉你……”童子启一把拉住了白烬的衣袖,他像是从大水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情绪有些激动:“我告诉你桐柏山的事,你放了我,我爹……我爹不救我,你能救我。” 白烬眼角一跳,但他一言不发地看着童子启,一丝救与不救的意思都没表达。 “桐柏山……”童子启有些急了,他眼睛放光地看着白烬,顾自说了起来:“桐柏山里面有矿,我爹和周琮都知道……” 这一句仿佛日晷上循环往复,终又指上了往昔同样的时点,旧日的事情从白烬脑海里浮现出来,在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时间与场面,桐柏山的事终于被揭开了。 在白烬的眼神示意下,旁边的将士拉开纸笔开始写起了供词。 童子启还在说着:“他们已经采了五年了,里面是金矿,桐柏山太偏,又掩人耳目,没人知道里面还有金子,里面开出的金矿都够买几个淮北了,但那钱我爹从来不动,他和周琮全给了京城里的一个大官,他们几乎不告诉我,也不让我插手……”延珊庭 “我只,我只做过余家那件事,桐柏山的地不好,没人会种地,只有那姓余的一家……我爹让我把余家的地收过来,说是盖间宅子免得夜长梦多,可余家的儿子不懂事,我给了他钱,他竟然不从我,我就……” 童子启舔了舔嘴角,“他家那个老头也惹事,整天来闹,我手下那些人没轻没重,就打断了他的腿,后来这件事竟然闹大了,以前都,以前都不会闹大的,我爹只能让我躲起来,他把我关在桐柏山里……但山里面什么都没有,连太阳也没有,只有一些死气沉沉的矿工,连好话都不会说。” “还好,还好里面有个人会些江湖本事,他能给我易容。”童子启摸了摸自己的脸,竟微微笑了,“他给我易了容,这样谁都认不出我,我就能偷偷溜出去。” “但几次之后,我的钱被偷走了!”童子启又情绪激动起来,“有个人,有个人帮我付钱,却骗了我,他打晕了我,醒来我就……我就……” “我……呜……”童子启呜咽了一声,抱头痛哭起来。 之后的他出现在了马车上,众目睽睽,他假死的谎言被当场揭穿。 白烬不为所动地站了起来,童子启不值得同情,上一世时没人为那家破人亡的余家老小说话,也没人查过童子启从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有的恩怨都单单被桐柏山的事情遮掩得不足为重,甚至成不了万千案卷里的短短一句话。 直到牢房上锁的声音响起,童子启才错愕地抬起头来,他慌乱地手脚并用爬到门边,隔着牢门抓空了白烬的衣角,“你不是……不是说放了我吗?你别走!” 白烬站在牢房外面停顿了会儿,他低垂着视线看向地上狼狈的童子启,眼里竟柔和了许多,仿佛带着种怜悯似的。 白烬道:“我方才只与你说过一句假话,那时其实不足一个时辰,不过到现在,应该是有了。” 童子启眼神一下凝滞了,不足一个时辰……什么一个时辰? “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你猜你父亲,几时会过来?” 白烬之前的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开,童子启突然发疯了似的拍起了牢门,“你骗我!你骗我……” 安静的牢房里不断响起回音,却什么回应也没有,独独留下了一片昏暗的死寂。 …… 白烬从牢房里出来,他闭眼呼了口气,毕竟那牢狱里的味道实在不太好闻。 此刻正是正午了,太阳却密不透风地隐在云层里,几片乌云像是缓缓靠了过来,空气里一片沉闷。 这天气与白烬快到淮北那日甚为相似,仿佛是有风雨欲来,却平静得惹人发闷。雁山町 那日马车摇晃着驶向淮北,应如晦与白烬共乘了一辆。 应如晦来淮北的消息并未向外界透露,同行之人只有林归知道,为了掩人耳目,白烬与应如晦说话时都用笔写在纸上,冬日里车上放了个小小的火炉,两人一边写,读了便一边将纸焚了。 应如晦几日来不能见旁人,心里不免有些烦闷,他平铺着纸,执笔写道:“小将军约莫此次能有几分胜算?” 白烬皱着眉头想了会儿,没回答他,反而问道:“应大人此次来淮北,因何而来?” 应如晦看清了字,笑了笑,写道:“我等文人,自不比武将,做不了上阵杀敌之事,然立于天地,总存了几分为生民立命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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