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付得起。”那人灰溜溜地递给林稚一张银票,夹着尾巴跑走了。 待他走后,林稚扭头对孟琼舟道:“多谢孟郎君今日相助。” “无妨。小事一桩。” 十几杯酒喝下去,孟琼舟不过只身上沾染了微微酒气,别说喝醉,连根头发丝都没凌乱半分。 林稚看了看他,心道:“好羡慕啊。” 羡慕归羡慕,人情还是要还的,“今日我请孟郎君吃饭吧。” 孟琼舟微笑点头,“好啊,吃什么?” 秋风起,蟹脚痒,这时节最适合吃螃蟹。 半上午的时候小鱼贩应景地送来几斤螃蟹,个头硕大,新鲜饱满,林稚做了炒蟹、蒸蟹,还有一道蟹酿橙。 炒蟹蒸蟹在前世都很常见,“蟹酿橙”却是风雅的宋朝人民独创。 取一只橙子,取出果肉,内里留少许橙汁,将剥好的蟹膏蟹肉放放进去,蒸熟,吃时再佐以醋、盐蘸食。 蟹肉糅合了橙子的清甜,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橙香。 林稚把螃蟹端上来,两人面对面舀蟹粉吃。 “这蟹子是颍州产的,郎君觉得比起西湖的蟹如何?”林稚笑问。 “各有千秋。”孟琼舟评价,“颍州蟹膏肥,西湖蟹肉美——不过只要是小郎君做的,都很好。” 孟少卿这张嘴啊…… “孟郎君就会哄人。”林稚边掰螃蟹腿边道,“我若是做了洗手蟹,孟郎君肯定夸不出来。” 洗手蟹是本朝螃蟹的经典吃法,把螃蟹拆解斩块,再加上盐、酒、梅、橙、姜等佐料搅拌腌制,洗个手的功夫就能吃,快速且便捷,故而叫做“洗手蟹”。 这种做法和后世的生腌螃蟹或醉蟹很相似,味道也差不多,用一句比较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大海的味道”,爱的人视若珍宝,不爱的人却唯恐避之不及。 想来孟少卿该是在“不爱的人”那一行列。 果然,孟琼舟道:“蟹本身性寒,再加生食,难免生病,小郎君还是少吃为妙。” 林稚边剥螃蟹腿肉边道:“郎君放心,我本就不爱吃生蟹。” 孟琼舟点点头。阿稚总是不让他费心的。 比如今日,就算没有他出手帮忙,他一定也能妥善地解决此事,就像那日的意合香事件一样…… 但是他忍不住。 正想着,林稚突然把剥好的蟹膏蟹肉往他面前一推,“郎君再尝尝这蒸蟹。” 孟琼舟轻笑,“好。” 舀一小勺蟹粉,略蘸些姜醋激出鲜味,丝丝蟹肉鲜美清甜、幼嫩柔滑,肥厚甘香的蟹膏更是细腻绵密,含在口中,满口都是香浓的蟹香。 “香浓得很。” 林稚冲他一笑,又开始剥起下一只螃蟹。 吃完蟹子,孟琼舟走出酒楼,亮出身上佩戴的鱼符和楼下都头打过招呼,等林氏酒楼的灯火熄了,这才启程回往孟府。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螃蟹大餐 一大清早, 李太尉家奴仆来取前两日订下的糖蟹。 “前朝河间距长安路途遥远,为了保鲜,便把蟹子制成糖蟹。” 那奴仆笑道, “临安城依山傍水, 河鲜丰富,原是不需如此, 但太尉偏爱这一口,所以才在小郎君这里订下了糖蟹。” 林稚微笑称是, 口味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霸道得不讲道理。 比如他那位大学室友, 不仅爱吃紫苏桃子姜,还喜欢各种炸物儿, 炸蚱蜢、炸蚕蛹、炸知了猴…… 再比如生在大宋临安, 却长了个二十一世纪胃的孟少卿。 李太尉爱吃的糖蟹,其实是唐宋两朝人民独有的烹蟹方法。 先将蟹养在水里, 等其吐净泥沙,放入糖浆中腌制一晚, 再将腌好的蟹放入加了蓼汤和盐的瓷瓮中,密封保存,等待十天后便可取出蒸吃了。 在甜味之外,糖蟹的味道还包括盐的咸味、蓼汤的辣味、以及自身的鲜味,滋味十分绵长。 林稚做不来这些, 这糖蟹还是阿青腌的。 李家奴仆接过瓷瓮, 又引经据典大力夸赞了一番:“据说前朝皇帝在食用糖蟹之前,都会把蟹壳仔细拭净, 贴上金缕龙凤花云, 而后再慢慢食用, 因此也被称为‘缕金龙凤蟹’。” “小郎君店中这螃蟹,也很适合贴上金缕龙凤花云来吃!” 林稚谦虚着推辞几句,心中却道:“贴上金缕龙凤花云来吃,这不是自比前朝皇帝?小伙子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了啊……” 把这几句彩虹屁告诉其他三人,沈小七感叹:“果然是大户人家,连奴仆都这么有学问,不像我,见着好吃的只会说一句‘好吃’!” 阿蓝笑着看他一眼,“其实,只会说一句‘好吃’就够用了。” 林稚赞同:“没错。” 就在这时,阿青的声音从庖厨传来:“吃饭了。” “好嘞!” 沈小七放下扫帚,几个箭步上前,掀开盖子,热气混着鲜香气一并传来,他不自觉地多吸了几口气,“不愧是黄油蟹!” “黄油蟹”这个说法还是林稚告诉他们的。 今日小鱼贩送来的青蟹里有一只格外不同,不光摸起来手感鼓胀偏软,蟹身颜色也较黄。 见林稚举着那只螃蟹看得认真,小鱼贩道:“这蟹子不太鲜灵,好像快死了,我给小郎君换一只。” “不用换。”林稚摆手,“这只正好!” 黄油蟹属青蟹的变异品种。 大部分的青蟹都会脱壳,但有极少数的蟹因肥过了头无法完成脱壳,膏脂聚集在体内,整只蟹便充满黄油,故而被称为黄油蟹。 美食纪录片上说这种蟹大多出现在春天,却没想到秋天也有,实乃意外之喜。 把“意外之喜”浸入冰水,使其油膏凝固,剥去蟹鳃蟹奄,倒入花雕酒调味,冷水下锅清蒸,这样做能最大程度保持黄油蟹本身的鲜味。 蒸熟的黄油蟹蟹壳柔软,肉质鲜甜肥美,掰开蟹壳,流沙质感的蟹膏色泽橙黄、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对半切开,每人都分到四分之一蟹黄,沈小七盯着属于自己的那块直吞口水,“好香啊。” 蟹膏与蟹肉融为一体,咬下一口,清甜香浓的膏脂在口中滑淌,嫩滑的蟹肉交杂柔滑的油香,犹如充盈着蟹香的咸蛋黄在舌尖迸开,让人欲罢不能。 吃完一小块蟹膏,阿蓝忍不住评价:“都说沧州蟹口感弹润、颍州蟹鲜甜肥美,可若是遇到这黄油蟹,也只能甘拜下风。” 林稚点点头,前世这黄油蟹可谓是蟹中王者、有市无价,“一匙黄油值千金”呢。 因着只有一只,几人都吃得很珍惜,搭配着鸡汤索饼,恋恋不舍地吃完了这顿朝食。 黄油蟹吃完,蟹子的售卖正式打响。 秋天本来就是吃蟹的季节,外加临安城依山临水的地势、发达的水产养殖业,小鱼贩这几天的进货除了螃蟹就没别的,偶尔看见几条小鱼勾都算新鲜。 林稚感觉自己被螃蟹包围了。 小鱼贩也觉得最近上的螃蟹太多,问林稚要不要鱼虾之类,他可以去苏州运来。 林稚想了想,“这些天先送蟹子,过几天再进鱼虾吧。” 小贩答应着。 螃蟹是大菜,只上食单上的时令菜品有些浪费,林稚便特意单独开辟一方食单册子,专门记录各种螃蟹菜。 每一道螃蟹菜都有专属卖点,搭配秘制蘸酱的清蒸蟹、祛寒温胃的香煎蟹、下饭一绝的姜蒜炒蟹、风味独特的豉汁蟹,还有孟少卿吃了都说好的蟹酿橙…… 当然,“孟少卿吃了都说好”这句形容词是林稚私下说的,蟹酿橙的食单官方标语是“酸甜可口”。 除此之外,每道螃蟹菜还有专属诗句作衬,什么“筐实黄金重,螫肥白玉香”、“壳薄胭脂染,膏腴琥珀凝”、“霜柑糖蟹新醅美”,保管看一眼就让风雅的文人墨客心生欢喜。 一连画了十几张食单,郭画匠感叹:“还是头一次画这么多蟹!” 林稚笑了笑,随手拿起一张“辣炒花蟹”的成图。 木牌之上,一块块连壳带肉的蟹块金黄丰腴,间或有青绿的蒜苗和葱段夹杂其间,颜色搭配相当,光是看着就能闻到香味儿似的。 “在我的家乡有三位很著名的画家,画技神乎其神,分别以画虾、画马、画虎而闻名。依我看,还缺个画蟹的郭郎君。” 郭画匠哈哈一笑,“小郎君也太会说话了!” 拿着这些颜色鲜艳的木牌略一组装,螃蟹菜单便有了,因其画技精巧美观,很多食客直接当成了具有审美价值的工笔画册。 “好精致的蟹册!” 结伴而来的食客交头接耳,“瞧这豉汁蟹画的,这酱汁、这葱花,啧啧,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那食客友人却给出不同意见:“我倒是觉得那清蒸蟹画得更好,不着多余一墨,简简单单,是蟹的本真。要是能把那秘制酱汁也画上就更好了……” 秘制酱汁其实就是自己熬制的酱油。 烧开水,加入街市买来的酱油打底,再放入新鲜鱼头、胡萝卜、西芹、香菇、八角、月桂等调味,这样的酱油多了几分鲜味,一滴就能唤醒螃蟹的鲜甜。 除了这些花里胡哨的食单,和以往相比,卖蟹的方式也有送不同——食客们可以自行挑选心仪的蟹子,现挑现做,大的价贵,小的便宜,任君选择。 至于那些个头太小、实在卖不出去的螃蟹,就扔砂锅里做海鲜粥,倒也算各得其所。 吃蟹不能没有酒,螃蟹菜的热卖,连带着二楼的酒肆都热闹许多。 林稚正低头拿酒壶给客人温酒,忽然有人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蟹壳拼好了,劳烦小郎君随我前去一看。” “拼蟹壳”是趁蟹菜上新新出的活动,规则简单,把剥干净蟹肉的蟹壳重新拼凑成螃蟹的形状,可免费再赠一只蟹。 就像“五十文喝遍全场”一样,听着容易,做起来却很难,要把啃得稀碎得蟹壳重新拼凑起来,还要拼得栩栩如生,相当具有挑战性。 是以这项活动举办以来,跃跃欲试的食客倒是不少,但还没人真正成功过。 却没想到让这位“高先生”打破记录了。 高先生是酒楼最近的常客,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丈,穿着和谈吐都很不俗,林稚猜测对方应该是个退休文官,又听友人总喊他“高六”,便称呼对方为高先生。 林稚放下酒壶,“高先生巧手,一点不输年轻人——还从未有人拼成过呢。” 高梦华笑道:“年轻人没耐心,吃蟹总喜欢连壳带肉一并吞下,哪还能拼得出来?用长柄勺把肉和黄慢慢剔出,蟹壳不会被破坏,才能完全还原整蟹模样。” 长柄勺,听着像“蟹八件”里的东西,这高先生吃起蟹来还真是讲究。 “那我可要好好欣赏欣赏。”林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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