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个问题,不过,本王已有计议。”说完,阮笳微微弯起眼,望着聂尚元不咸不淡地笑。 那笑中三分真,更有七分假,聂尚元不禁看向他那双本就奇异的金瞳。四目相对,阮笳此时因笑意不达眼底,更显得出一种生杀予夺的妖异骇人。 四周诸臣在聂尚元眼中,这时仿佛都消散了去,他只觉胸腔中忽然一阵阵巨响,似是有无姓之人在不停擂鼓。 ... “咚、咚、咚!” 次日休沐日清晨,内城聂府门槛高高的大门被毫无预兆敲响。 门外日头还未升起,天方显露微光。门房打着哈欠,一边嘴里喊着“哪位大人这般早来?”,一边将门拉开一条小缝。 一双金色的眼睛就这样闯入眼中。 聂尚元昨日才为了阮笳一眼而心惊胆战,彻夜难眠。今日方才睡着不久,此时便又手忙脚乱爬起来,出门迎接。 “见过摄政王。”聂尚元躬身拜道,“不知摄政王何事前来?何不事先告知,微臣好早做迎接准备?” 阮笳漫步到他身前,停步笑道:“确实是为了一件大事。” “昨日聂大人提到中书、门下、尚书三省掌管之人选拔,本王思来想去,觉得其中中书令一职,当首推聂大人你。”阮笳道。 不等聂尚元脸上惊讶转出喜色,阮笳继续又道:“本王今日来,是要亲自考聂大人,好让旁人无酸话可说。” “此举也是为聂大人好。”阮笳又笑,此时的眼神却与昨日朝堂上格外相似。 只见阮笳左臂轻轻一挥。随着几声响动,下个瞬间,他身后两侧,气势凶煞的玄甲军从巷道涌出,脚步踏地声整齐划一,便宛如一个力破千钧的巨人缓步走来。 门房仆人们一时吓得不敢动弹。 在聂尚元瞠目结舌的目光下,阮笳食指轻动,一声令下:“搜。” 片刻之后,聂府大堂。 聂尚元与阮笳对坐着,前后厅门大开,看着眼前这些在自己面前来来去去,打着考校的名号,架势却宛如抄家的玄甲义军,他已现老态的手忍不住颤抖。 对面,阮笳在不紧不慢饮着他府上最名贵的茶,闲适得仿佛处在另一处空间。 聂尚元忍不住开口道:“摄政王此举,恐怕不合法度啊...” 阮笳捧杯的手一停,抬眸理所当然答道:“当此特殊时期,自然要用特殊之法。” “中书令一职事关国之中枢,自然要严考细查,才对得起百姓、对得起百官,聂大人身为礼部尚书,难不成还不懂这个道理?” 聂尚元:“......” 两人对视间,阮笳轻轻笑了笑,不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聂尚元右手紧了又紧,前厅中,他府上各色名贵藏品被一一摆出,如菜市甩卖般摆开。 忍了又忍,聂尚元终是耐不住豁然站起。 心疼地一一抚摸过这些瓷器、书画,聂尚元转过身来,忽然怒气勃然道:“摄政王此番究竟是何用意?士可杀不可辱,我等圣贤门徒,纵是不做这中书令,也断不能生受此番羞辱!” “难不成,摄政王是对我前日请立太后怀恨在心?!若是如此,臣愿自请辞官,还望摄政王殿下就此高抬贵手,莫辱微臣更莫辱没了自己的声明!” “我等纵只三尺笔锋,也当以此身力抗天下不平之事!” 说罢,双手一拱,聂尚元做了个躬身行礼的架势,身板却挺得笔直,好一幅“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图画。 聂尚元一番唱念做打,将大堂前厅演得热闹。 然而,四周诸人,他聂府奴仆亲眷早被玄甲军隔开在他处。现下院中只有阮笳带来的数十名甲士,并无一人停下搭理他,只仍在继续手边阮笳吩咐的“考校。” 而阮笳本人,他静坐一侧慢慢饮茶,一身淡色衣衫雅致贵气,身后是聂尚元用重金打造的“松下采药”四扇雕花屏风,却是一副贵公子品茗图。 这样形势,直衬得聂尚元方才的举动,如同一个夸张的小丑。 就要聂尚元将要撑不住架势之时,阮笳慢悠悠道:“聂大人多思了。” 正这时,一名玄甲士捧着一堆不知什么东西的纸张,匆忙忙走到阮笳面前,打断了两人的说话。 那甲士单膝跪下将手中物什恭敬递上,而阮笳也忽然被转移了注意。 玄甲士身量宽阔,将聂尚元的目光挡得严实,他看不清阮笳手中所翻阅的是何物,心下忍不住焦急。 过了约莫半刻钟,聂尚元却觉得仿佛过了半个四季那般长久,他忽然听到阮笳再次开口。 “聂大人,你与东梁太子齐怀珵,交情似乎不浅啊?”
第78章 残酷暴戾的残疾君王14 一阵穿堂风自聂府前厅无情吹过, 吹动阮笳手中的纸页哗啦啦作响。 那名玄甲卫侧身后退一步,聂尚元看清了阮笳手中东西的模样。那是从齐怀珵为质第三年,一直到几日前荣华公主阮令宜失踪, 他与齐怀珵之间的来往信件。 从前阮稷连朝都不上, 更不会有心来查这些,聂尚元便一直当作信物留着。现下阮笳上位, 他其实想到了最好清理掉这些东西的, 但是阮笳来得实在太快了。 聂尚元干枯的嘴唇颤抖着, 最终颓唐伏地,无从抵赖。 阮笳手一挥:“带走吧。” 玄甲卫动作迅速,连人带物一概充公。 在被带离塞进封闭的马车之前,聂尚元不甘地回头望了一眼。嘴上发狠, 他说道:“摄政王殿下这番雷厉风行,眼里揉不得沙子, 可曾想过这大楚百官又能禁得住您筛几轮?” 聂尚元癫狂般大笑:“到时候殿下您独木难支,大楚再陷风雨飘摇之中,不知老夫可有幸得见?殿下您敢不敢让老夫见一见未来这景象?!” 内城四周寂静无人,那些居住在附近的官员在此时仿佛自动隐形。阮笳回头蔑然瞧了他一眼,转身登上马车,根本懒得与他多言。 聂尚元身旁的玄甲卫动作强硬,见阮笳离开,当即一把将人塞进押解的马车中。 其中一人冷笑道:“主人既然出手, 便是早有筹谋, 这位大人还是少做无用的梦吧。” 以聂尚元为引, 之后接连几日, 阮笳将都城内与齐怀珵有来往的大楚官员一一连根拔起, 动作迅速得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余地。 这一通下来, 到下一个上朝日时,朝堂上少了整整二十余人,玉阶下的广场上直接空出了一小块位置。 但与之相对的是,朝堂上那些刁钻直刺阮笳的“谏言”也消失了不少,各类事务的推行顿时变得畅通无比。 这日前脚刚下朝,阮笳身后跟着几名玄甲卫,正在返回理政殿的路上,忽然不远处一个衣衫灰蒙蒙的小宫娥慌张张朝这边跑来。 她刚奔到阮笳身前,还未站定,两侧玄甲卫便同步上前,长剑噌一声半截出鞘,将那宫娥窄小的脸吓得一瞬唰白。 小宫娥眼神惊惧,求助般看了一眼阮笳,可是阮笳毫无所动。 远远一眼,阮笳已从她异常朴素的着装中看出,这是继后,也就是阮令宜生母宫中的宫娥。继后以己度人,向来不许宫娥打扮漂亮。如今皇帝虽然已经不在宫中,但这种打扮已成了习惯懒得改变。 自阮笳拒绝登基以来,这位继后便好像在宫中销声匿迹了一样。 此番她又派人前来,无非两个理由。其一,是身边有人献了某些“良策”;另一个可能,便是她见之前试图助她登上太后之位的聂尚元一派被打击一空,担心阮笳下一步就要对自己出手,坐不住了。 果然,那宫娥见阮笳并不理会她的目光,硬是顶着玄甲卫森冷的视线,两只手紧张地攥成拳,栽着脑袋说出早准备好的话。 “陛下下落不明,娘娘日夜担忧思虑以至于头痛昏沉,身子一直不适得紧,如今宫中举目她再无其他亲眷,殿下虽与娘娘没有母子之实,却也有母子之名。” “大楚向来以孝治天下,恳请殿下百忙中抽空,前去探望娘娘一回!” 这番话说完,宫娥好像再承受不住一番,直接脱力跪倒在地。 “母子?”阮笳嗤笑一声,“是谁教你们宫中这番说话的?” 那宫娥闻言又是一抖,却不敢接话,将脑袋垂得更低。阮笳见状用目光示意,两侧玄甲卫立刻将这名宫娥半架半扶起来。 那宫娥强行被四目相对。阮笳半笑不笑,表情和善地说道:“既然是身体不适,那就该尽早召太医诊治,本王贸然前去探视,岂不是反耽误了时间?” “来人。”不等那宫娥反应过来,阮笳道,“派人立刻去请神医陈问素先生。” “记得叮嘱他,让他替荣华公主之母认、真、瞧、瞧。” 话说完,阮笳径直扬长而去,根本不给任何再商榷的机会。 ... 陈问素那边接到消息,会如何诊治姑且不提。 阮笳回到理政殿很快处理完一日的各项政务、事务,到快用午膳之时,他忽然召来玄甲卫一名统领,一番整装换了身平民衣衫,径直出宫去了。 赵安近日率军在各处清缴余孽,安抚各州百姓。陪同在阮笳身边的,便成了这名玄甲卫统领。 阮令宜和阮稷走过的密道早被填了,阮笳的马车自宫门而出,几番换乘左弯右拐,最终驶向了外城方向。 在前往目的位置的路上,阮笳与那名统领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答。 阮笳道:“荣华公主与东梁太子近况如何?” 那统领答道:“昨日羽书报信,说是已迫近益州,再有两三月时光,便能达到北元。” “不过...”那统领忽然迟疑了片刻。 阮笳皱眉道:“有话便说,莫弄这些浪费时间的作态。” “殿下恕罪,实是这些话语颇有些荒诞。” “信报中说,那东梁国太子与荣华公主近日时有争执发生,态势颇为激烈,言辞间两人提到了一个古怪的词。” “说是什么‘未卜先知’。”那统领说完,转而又诚恳道,“属下只是觉得此番言语实在荒诞,恐怕是误听之语,不愿浪费殿下的耳力,并非有意惺惺作态。” 统领只觉得这话实在荒谬,然而,阮笳听后却并非责备或觉得好笑。马车中沉默了几个瞬息,忽然阮笳轻轻笑了一声。 阮笳低声道:“未卜先知,原来竟是做了这番打算,倒是我高估他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齐怀珵。 所谓未卜先知的误会,不出意料是过去十年间,齐怀珵和阮令宜两人相处过程中,后者不慎露出了一些重生者的痕迹,然后被有心的齐怀珵所注意到了,误以为是神异能力。 大楚靠近边疆南夷国,南夷举国信奉圣教,奇术幻法一类传闻向来极多,以至于东梁、北元等北地之人,受其影响对大楚亦有相应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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