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骂完,本以为这人是阮笳派来,居心不良,必定还有一番纠缠才肯走。不料,帐外的陈问素听完她话,当即动作飞快,哐哐哐一顿收拾,眨眼间已经退了出去。 徒留继后及近身的宫女在殿中,在一片寂静中升出了几分荒谬的茫然。 直到三日之后,阮稷的灵驾到达楚都,继后才终于知道了那日陈问素这样好打发的原因。 在阮稷下葬入楚皇陵的同日,理政殿传出旨意,大意是:“荣华公主之母闻听先帝死讯,伤痛以至于拒医,为保其康健,特将其迁居皇陵别馆,以全夫妻日夜相伴之谊。” 送继后启程的当日,阮笳特地安排昌平公姜不吝前去送行。 姜不吝身为前周遗孤,过去四十余年在两国间混得如鱼得水,最是擅长言语之术,一直到继后坐在皇陵别馆的榻之上,都没能找到一个不被他挡回去的借口,来拒绝这次名为迁居,实为发配守陵。 之后一段时间,继后也曾挣扎,什么私联文武旧臣、在都城散播阮笳不孝不义的童谣,又或者试图假死逃脱,全都无功而返。 最终,继后不得不接受,她与阮笳抗争,已然是以卵击石的局面。自此,皇陵别馆中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而另一边,阮笳理政殿的书案上,因为阮稷身死、继后出宫,一封意料之中的奏折被呈了上来。 ——那是奏大楚不可一日无君,请阮笳登基的折子。 在旁人眼中,此时障碍皆除,前路广阔,正是登基的好时机。但是,奏折发回之时,上面阮笳给出的批复却赫然是否定之语。 他说:“荣华公主乃先帝掌上明珠,此时流亡国外,一日不归,本王一日无颜继位。” 掌上明珠,指国破内乱之时,关进牢中理也不理。这借口分明太不走心,收到批复的那些联名上书的大臣,一时无语。 然而阮笳这样发话,旁人也不能强行将他摁到帝位上去。况且,如今大楚哪有人还敢逼迫阮笳? 不过有一点,他们却是说对了,如今国内障碍皆除,前路广阔,正是大好时机。 不稳定的因素已除去,身边又汇集了大批得用之臣,阮笳的目光理所当然投向了另一个方向。 农桑之业、商吏之治、成业之军,在阮笳的一手掌控之下,大楚这个在阮稷手中沉睡、伤病十年的巨兽,经历治伤、除去从沉疴之后,开始逐渐复苏、壮大。 ... 与此同时,北元的疆域之上,朔风苍茫,黄沙漫卷。 阮令宜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四周的草因为牛羊滥食而北元君臣不通治理,已是杂乱荒芜,如同一个得了脱发之症的人。 而草地之上,不见大楚一般的高城闹市,更无亭台楼阁和两岸碧桃秀樱争妍,只有低矮的、旧且泛黄的毡包。阮令宜身后就有一个。 几月之前,她与齐怀珵两人被玄甲军一路追到北元和大楚交界的断崖前,正一筹莫展之时,幸好遇到了一支试图潜入大楚探查的北元军队,愿意带他们上崖。 然而到得北元,阮令宜和齐怀珵却如同被软禁一般,无邀请只准在住处的毡包附近一里活动。而北元不论气候、饮食,于生长在大楚的阮令宜,又是另一场折磨。 尤其是,伴随着大楚在阮笳的治理下如何如何美好的消息,一直不断传来。 至于齐怀珵,倒是一直在积极谋划,频繁赴宴,试图用自身权术钻出一线生机,将两人的行踪消息和证据传到东梁国中。 这夜,阮令宜又应邀陪同齐怀珵赴宴。 北元的宴席风格粗犷,在阮令宜眼中看来毫无美感。正当她百无聊赖之际,忽然听到对面的北元将军说话,通中原之语的译者翻译道:“大将军曾经听闻荣华公主艳名远播,今日得见,想请公主一展歌舞之艺。” 北元之人于中原文字不大熟悉,所谓“艳名”自然不是大楚、东梁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意思,只是误用。 但是,这不妨碍阮令宜心中极为不悦,但寄人篱下,心中只能忍了又忍,她垂眸柔声道:“今日身体不适,不便献丑,还望将军见谅。” 不料那将军听到译者回话后,忽然重重冷哼了一声,讥讽地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那译者神色尴尬,说道:“将军妻妾在宴席中从来让舞便舞、让歌便歌,女子就该如此听话又大方,你们大楚的公主当真是缺乏管教得很啊!” 又看向齐怀珵,继续说:“东梁的太子,你也不好好教导教导,免得失了你的脸面,也扫了我等的兴致。” 意思,是让齐怀珵发话,令阮令宜听话歌舞助兴一番。 阮令宜哪里受过这种羞辱,脸上怒气压了又压。转头看向齐怀珵,却见他垂眸饮酒,没有赔笑应和,却也一言不发,如同装聋作哑。 阮令宜心中一时间凉了半截,这几个月来在北元收到的委屈齐齐涌上来,她正要当众发作。 忽然,见到对面的北元将军朝两侧使了个眼神,一队北元士兵堂而皇之走到了阮令宜与齐怀珵两人的身后。 齐怀珵手中握着酒杯的手一紧,阮令宜同时气焰散去。 是了,他们寄人篱下。 译者这时又道:“将军问话,请问荣华公主考虑得如何了?” 到这时,这歌舞助兴已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字面意思,而是沾上了一场暗地的权力较量。是北元对他二人绝对统治的彰显。 然而于阮令宜,这也是她贵为公主的自尊碎与不碎的一次抉择。 在紧张之下,思绪疯狂运转。终于,带着对齐怀珵的浓烈失望,阮令宜深吸一口气,突然高傲地昂起脑袋。 破罐子破摔般,她道:“本宫乃是当今大楚摄政王阮笳之妹,是他唯一存世的至亲,亦是大楚最尊贵的公主,尔等如此羞辱于本宫,便是在羞辱当今的大楚,将军难道就不惧因一己之失,引得玄甲军兵临北元吗?” 在思绪纷转之际,阮令宜想到了北元近日风传的大楚日渐强盛,威胁极大。 她话说完,齐怀珵脸色变了变,对面的北元将军愣了愣,而后朗声大笑。 译者道:“荣华公主怕是忘了,你当初投靠我北元之时,早说清了你与大楚摄政王...” 正说着,话未完,帐外忽然传来了传令官的声音,说是北元大汗要事召见大将军,令其尽快前去。 当天夜里,阮令宜知道了这件要事是什么。 大楚摄政王阮笳忽发国书,称北元助纣为虐,挟持囚禁大楚荣华公主,三日内北元若不将大楚公主安然释放,大楚将立即发兵北元。 而此时的北元草地荒芜,牛羊饥饿,贵族之外民不聊生,根本没有应战强盛的大楚的把握。 为此,北元大汗聚众议事后,决定不日会将她与齐怀珵这两个麻烦甩出去。 齐怀珵推测,北元为了显得并非屈服于大楚,有一定可能直接将他们送到东梁境内。齐怀珵预备趁机好好再联络一番,以促成这个推测的结果。 听完消息,阮令宜当即脱力瘫倒在地,心中既苦又酸,最后凝聚成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未能想到,她最终竟是要依靠阮笳,才能守住尊严与自由。 而她更想不透的是,阮笳这举动究竟是何用意。即便是做最荒诞的梦,阮令宜也不认为,阮笳当真对她有什么兄妹情谊。
第81章 残酷暴戾的残疾君王17 阮笳此举, 自然是为了让他们在合适的时机到达东梁国中。 ... 楚宫夜中,新月初生,清光遍地。阮笳坐在理政殿中, 四下皆静, 只能闻见茶炉蒸腾的轻微咕噜声。 阮笳手边一侧,已批完的奏折堆成老高一摞, 他正翻阅着手下一份密报, 是从东梁国内送来的。 这份密报中记录的, 毫无疑问,正是阮令宜和齐怀珵这段时日来的动向。 那日阮笳一份国书发往北元,纵使北元大汗再骄傲、再嘴硬,也不得不立刻做出反应。因为北元世代与东梁相邻, 和战几经易势,两国实力总体相当。 而阮笳背后的大楚, 玄甲义军一战成名,东梁军溃如蚁穴。在今年本就形势低迷的情况下,北元不敢去赌,更不值得为了齐怀珵和阮令宜两人下这么重的赌注。 他们扣留齐怀珵和阮令宜,只是偶然投机之举,并不打算就此掀桌子。 因此,三日之后,在齐怀珵四处斡旋并许以重利之下, 北元将齐怀珵与阮令宜两人一同送往了北元和东梁两国交界之处。 对外, 北元宣称, 荣华公主与东梁太子只是途经借道, 而阮笳与阮令宜之间的事情, 他们并不知情, 也不愿牵扯其中。 这便是在暗示,阮笳国书中所言另有隐情,不足为信。 而阮笳这边,目的既然达到,自不会再多理睬纠缠。 北元一事,就此画上了句号。 阮笳匆匆扫过这段内容,目光投向了接下来他更为关注的部分,是齐怀珵到东梁之后的种种事件、际遇。 以昔日陇山城为支点,大楚的间谍和情报系统在东梁境内安插得极深,这部分内容记载得十分详细。 在齐怀珵和阮令宜被北元送达东梁边界的三个月后,两人在东梁皇帝齐咸派出的人马迎接护送下,终于到达东梁国都。 当天,齐咸亲自设宴迎接,父子两人严格算来已有十年余未见面,双方在宴中表现极为亲昵,似是战败一事,并未给两人造成任何隔阂。 但这仅仅只是表象。 据探得的消息,当天宴散后的深夜,齐咸与齐怀珵在御书房私下谈话,不到一炷香时间,殿中就传来了剧烈的争吵声。 大楚在东梁国中负责情报的那位楼主,也亲派人去察看过,那几日齐怀珵确实情绪不佳,完全不像一个久在敌国刚回故乡,并且深受君父宠爱之人应有的状态。 最关键的是,齐咸迟迟未给齐怀珵安排朝中事务。 齐咸因战败一事,与齐怀珵父子之间产生龃龉,应该未错。 阮笳看到这节,金瞳中并无意外,不如说早有所料。 齐咸在位期间,两次主动发兵大楚。第一次欲趁阮稷初登基不稳,不料大楚先帝遗德厚重,东梁大败而归,甚至不得已以太子为质换取和平。 第二次,便是这一次,卧薪尝胆十年,打算一雪前耻,结果数十万东梁军尽遗楚地江山而不归,直接让东梁陷入山河飘扬之境。 齐咸现今已经年近五十,寿数不知还有多少,以这般“功绩”,他这个帝王于后世史书中评价会如何,已经不堪细思。 更为不幸的,东梁若是在不久之后被大楚吞并,那他齐咸必定是耻辱柱上的头名。 齐咸自负,断不愿反思己过,那便只能找一个替罪羊。 所以,这让齐咸如何能不恨、不怨齐怀珵? 密报翻过下一页,阮笳眉头挑了挑,脸上浮现出几分夹着兴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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