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同母亲的私事,不便与外人道,亦不劳秦姐姐费心了!”卢月婉似乎十分不想她深究追问,涨红了脸搪塞过去。 秦姝意心下了然,这话便到此为止了,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虽然如此,但总觉得这卢月婉是在刻意隐瞒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若墨屏的事她没扯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个墨屏,根本不是御史府的人。 —— 上林苑的官眷都有自临时歇脚的帐子,更遑论这些皇亲国戚了。 宁婕妤端坐在帐中主位,下首正坐着一个妇人,拿着本《大周图志》,掀开一页,伸出纤长的手指,一寸寸地抚上图上的每一处山林河流。 那妇人穿着一身蜜合色花卉圆领褙子,云鬓上斜插一支三翅莺语珠钗,耳坠素色垂珠耳环,虽不算美艳,胜在周身气质温婉亲和。 正是御史府的赵姨娘。 她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图上的山河,这才缓缓合上双眼,而待她闭上眼之后,只看下半张脸,鼻唇之间,竟与主座上的那位宁婕妤有三分相似。 宁婕妤叹了口气,方道:“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剑穿透了她的后心,原想着是必死无疑的,怎么偏偏让她捡回一条命来。” 赵姨娘依旧闭着眼,劝道:“杀个猫狗尚且有拿不准的时候,何况是人?就算皇后还活着又能如何,就凭她儿子那个病秧子,姐姐何必担心?” 宁婕妤嗔怪地看她一眼,叹道:“五皇子病着又如何?,若是真得了皇上垂怜,将太子之位许了他,那我们如今的这番筹谋,便是前功尽弃啊!” “别的且不说,就凭当今圣上多疑的性子,他都防了裴家十几年了,怎么可能因为裴皇后替他挡了一刀就改变心意?”赵姨娘轻哧,十分不以为然。 宁婕妤听后,脸色却愈来愈阴沉,怔怔地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小几,嗓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懊悔。 “你不懂,那是裴南筠。外人看着皇上对我恩宠有加,可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 “反倒是看着不受宠的裴皇后,分明是恒国公的妹妹,是随时可能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的人。可他却迟迟狠不下心来对付裴家,就是因为裴南筠竭力相护。” “恒国公在朝中积威甚广,皇帝明明终日高枕难眠,却还是为西北军队收回扬州商贾的贩盐权,又将此事全权交予那位裴世子。” “若说其中一半是为了巩固他们大周的江山,那另一半便是为了宽慰这位皇后娘娘,可惜裴南筠当局者迷,自然看不清形势。” 宁婕妤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含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裴景琛分明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就因为他是裴南筠唯一的侄子,又对皇帝构不成任何威胁。你瞧咱们这位圣上,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功劳都分给这位裴世子!” “他这样,让我儿置身何地!我儿心有大志,岂是那等只知道玩物丧志的燕雀可比?” “可陛下却还这样拖着,迟迟不立储,简直是荒谬!他就不怕有朝一日,这萧家天下转手让予姓裴的吗!” 赵姨娘听她越说越急,倏然睁开双眼,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你逾矩了。何况,这天下究竟是谁家的,尚未可知,若是此次承豫得手,那最后前往扬州的不还是咱们的人吗?” 宁婕妤恍然回过神,倒在身后的圈椅上,眸光阴冷,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笑道:“霜蒙,你提醒的对,这天下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赵姨娘见她渐渐平静下来,将桌上的那本书又合上,向宁婕妤走去,在离她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 “姐姐,待这次收盐事了,这姜家便算彻底地倒了台。今年又有春秋两试,就凭姜家那个独子的成绩,放了榜也是名落孙山,于我们殿下毫无助益。” 宁婕妤蹙眉看向她,眸中闪过一丝试探,出声问道:“妹妹的意思是?” 赵姨娘轻轻点头,“正如姐姐所想,这样的岳家不要也罢,无用之人应当早早剔除,可千万不能被这些目光短浅的蝼蚁挡了路。” “可是,此时退婚只怕会让陛下徒生猜忌,再说,弃了姜家,我们岂不是更加势单力薄?”宁婕妤还是不解。 赵姨娘的唇角微微勾起,声音压得更低:“退婚这件事,当然不能让我们来办,自然得让那边主动提,便同姜太尉说咱们王爷登基后,会给他家独子一个世袭的爵位。” “让姜家人自己说女儿恍然悟道,发誓要绞了头发上山做姑子去;再或是染了急病,已经送回了乡下庄子里修养;再不济便找个道士来,编上几句八字克夫的话。” “届时姐姐再去皇帝身边哭几次,以皇帝的性格,必然会依了姐姐。趁这桩婚事刚散,皇帝对咱们王爷还有愧,速去别家提亲。”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去哪找比姜家条件好的姑娘?”宁婕妤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有些突兀,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 “姐姐这就是糊涂了!”赵姨娘眉眼含笑地望着她,又补充道:“姐姐方才说,瞧着承豫心里头有人了,似乎对秦家姑娘十分中意?” “那秦家好歹也是个正一品,我在御史府也曾听到好几次卢公夸赞这位秦尚书,说他清明端正、刚直有度,是个难得的忠臣、纯臣。” “听说尚书府还有位公子,胸怀文墨、才高八斗,今年秋试已经有好几家书坊暗中下注,赌秦家大公子会摘得魁首。” “姐姐方才不是还惋惜这种忠正之家不能收至承豫麾下么?现下不就有了个好法子?”赵姨娘揶揄地看了姐姐一眼。 “我听说这秦尚书和他家夫人都甚是疼爱这个小女儿,秦大公子更是与其兄妹情深,若是直接与这尚书府喜结姻亲,到时候他们除了相助殿下,别无二选。” 宁婕妤听赵姨娘讲明其中利害关系,不由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温声道:“若是承豫知道姻缘一事另有转机,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想来心思也能轻些。”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自己这位相依为命的妹妹,挽住她的手,轻声道:“你且放心,承豫就算是娶了秦家姑娘进门,我也万万不会叫她诞下嫡子,待局势安定下来,我便立时让承豫娶咱们婉婉。” “到时候必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进王府,让整个临安城都沾沾婉婉的喜气!待我儿承继大统之时,婉婉便是这宫里独一份的贵妃娘娘,也必然是第一个诞下皇嗣的人。” 赵姨娘反握住宁婕妤的手,郑重道:“姐姐,你我曾受过的苦,我是万万不愿叫婉婉再受一遍的,只要承豫真心待她,我便心安了。”
第40章 主帐里已经密密麻麻地跪了许多身着官服的大臣, 还有几个粗布麻衣的小厮,俱是两股战战,不敢直视高宗。 他们自然也清楚发生了何事, 却不料这祸事来得这样快。 原本想着再派人去四周找找,没想到这命令刚吩咐给下边人, 皇上身边的徐公公就得了风声。 高宗眸如利刃, 沉声道:“你们也都是这上林苑的老人了,说说吧。” 为首的自然是负责春猎一应事宜的散骑常侍王鄢, 他来得急,头上的冠还有些歪歪斜斜,五十上下的年纪, 方脸阔额,一双瑞凤眼。 听到高宗发问,王鄢这才敢抬起头回话, 道:“回禀陛下, 驯兽场本就与猎场相隔甚远, 下官既是负责春猎的常侍,自然也不能玩忽职守。” “可是陛下!” 他话音一转, 复又倾倒在地, “有一伙内侍端着壶茶寻来了驯兽场, 说是陛下体恤微臣多年劳苦, 特意赏下今春的庐山云雾。” “臣, 臣......”王鄢的话没说完, 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后来的事。 高宗却皱了眉,责备道:“你也是跟朕多年的老人了, 怎么还在这种事上栽跟头!朕果真要赏赐臣下东西,哪次不是派徐进良亲自去?” 王常侍的肩膀一抖一抖, 听了训斥也不敢辩驳,只讷讷道:“陛下,微臣高兴啊。” 说着抹去了眼角的泪,叹了口气,满腔愧疚,“自打微臣来了上林苑任职,便是离天子万丈之遥,微臣乍一见到那内侍,微臣老糊涂了啊!” 高宗无奈地看着王鄢,眸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临了只道:“罢了,是朕疏忽了。你可还记得那内侍的模样?” 王常侍眉头紧皱,可说的话却让人一头雾水,他道:“中等身量,面白无须,长相,他的长相微臣实在是记不清了,只记得或是三十多岁,也或许是四十多岁......” 他说的迷迷糊糊,在场众人听的也迷迷糊糊,但一旁驯兽场上的官员还是纷纷应和,给出的线索却各不相同,甚至南辕北辙。 “下官记得那人断了半边眉。” “胡说,那人分明是浓黑的剑眉,嘴角还有个痣。” “可是臣怎么记得那人......” 这群官员一开始还注意着讨论的音量,见所有人跟自己的看法都不一样,越说越激动,主帐中的声音也愈发吵闹,直震得高宗耳朵发胀。 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长脸小厮疑惑地挠了挠头,轻声嘟囔,“我怎么看见他是个跛脚。” 但他的声音太小了,顷刻之间被这群官员的声音压过去,瞬间消散。 高宗怒道:“朕还在这里呢!如此吵嚷,成何体统!” 场下众人瞬间噤声,不敢再言语。 旁听的裴景琛心头却愈发疑惑,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探究之意。 明明是同一个内侍,怎么会有截然不同的说法?难道这人还能有千张面孔吗? 这样想着,他略微抬眸,看向坐在一旁的萧承豫,这人倒是面色从容,毫无惊诧之意,触到他的视线,还略略点了点头。 裴景琛报之勾唇一笑。 若是深究起来,他其实并没有要揪出幕后黑手的想法,此局布的如此详尽,根本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在每一步棋之下都备了后手,真正的设局者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范? 此番若不是他早上替顾长靖瞒下了比试作弊的事情,秦大公子又找对了人,加上那姑娘聪明果决,他又怎么可能轻易脱身? 好在走的每一步,都避开了对方的杀招。 此事他心知肚明,想杀他,必定是为了他手上的收盐权。 既然如此,他偏将这件事闹到高宗面前来,让这事遮掩不住,撕开这群人的狼子野心,让这算盘落空。
113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