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将这些扰乱心神的念头抛之脑后,他这才暗暗调整好呼吸,转身对仲京道:“本王也该去看看这位吉人自有天相的皇后娘娘了,你来的时候长了,还是先回桓王那边,免得让他起疑心。” 仲京拱手应是,便转身退了出去。 -- 萧承豫来到主帐时,莫名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在帐外顿足。 待换上一副平和的表情,眸中隐隐闪过担忧的神色,由着宫人替他掀起帘子,这才走了进去。 高宗正坐在帐中央的主座上,神色寥寥,见他进来也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萧承豫本就不是皇后亲生,亦无养育之恩,不好直接进去探望,便恭敬地站在侧边,对高宗行礼之后寒暄两句。 这位以往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帝王,此刻却像被人抽走了心神,兴致平平,对他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仿佛这一切都成了无所谓的事。 萧承豫眸光落在高宗身上,自然察觉到这位父皇的心思全挂在屏风那边的皇后娘娘身上,心中突然闪过一件事,他蓦然有了个主意。 他站直了身子,声音正好能让这帐中的人都挺清楚,开口便道:“父皇,儿臣方才过来,正听见外面有几个侍卫说此次林中跑出头老虎。” 高宗提不起兴致,要放在平日里兴许他还会多思多虑,现在只淡淡地问道:“伤了人没有?可将这畜牲捉回去了?” 萧承豫等的便是他这句话,虽心中尚不肯定,但让这裴皇后多担惊受怕些也是好的。 他垂眸道:“这白虎杀了一个人,听那几个巡防的守卫说,看着倒与裴世子有些相像。” 果然,高宗一听这话,一双眼睛骤然恢复神采,下意识地看向屏风那边的人。 裴皇后强撑着坐了起来,剜了一旁侍候的五皇子一眼,十分着急地问道:“怎会如此?那小琛呢,小琛现下怎么样了?他在何处!” 萧承豫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得意,侧了侧身,正要再说几句,突然凭空被人打断。 一双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的手掀开主帐,显出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青年罕见地换了一身玄色窄袖锦袍,褪去往日里的浮华之气,倒露出几分肃杀的气势。 只是这人的姿态依旧慵懒闲散,进来后也只是恭谨地朝着高宗躬身行礼,作罢便望向面色冷凝的萧承豫。 裴景琛的容色盛极,他身形颀长,如今一身玄衣,更显眉目肃然,叫人不敢直视那双琥珀瞳眸,待他开口更是如碎冰碰壁,遍体通寒。 “穆王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此乃皇家猎苑、军营重地,造谣生事者,论罪当诛。”
第39章 甫听得这话, 萧承豫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幻莫测,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中气十足、咄咄逼人的青年。 似乎反应过来, 他又抬眸,沉声道:“看来果真是误传了, 世子如今安好, 兼之母后也醒了过来,真是福佑天家。” 他三缄其口, 只字不提方才那笃定的谣传,看起来也是真心实意地为裴景琛考虑,只是心中早已存了一肚子的火, 愤愤难平。 不是非死即伤吗?怎么人还好端端地回了上林苑? 自仲京传回消息,尽管诸事不顺,都在朝着与他意料之外全然相反的方向发展, 萧承豫心里还是藏着一丝侥幸, 裴景琛还能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不成? 可现在那点子心存的幻想也被人兜头一盆冷水泼下, 浇了个遍,现在冷得牙齿直打颤, 却还要强撑着精神问他安好。 这位裴世子是安好了, 可萧承豫此刻却实在说不上好。 裴景琛探究地看他一眼, 并未答话, 也并未先去探望裴皇后, 反而是对着屏风拱手道:“姑母勿要担心, 侄儿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 裴皇后正要说话, 又被身旁的五皇子轻轻拍了拍胳膊,示意她勿急。 果然, 青年还没等她回答,转身撩袍跪了下去,朝着同样对此猝不及防的高宗叩首道:“臣为奸人所害,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他往日里闲散惯了,哪会露出这样恭谨郑重的模样,偏他又面容冷峻,让人看了心中一骇。 他跪的果决,两句话也掷地有声,高宗本就对心存疑虑,听他那么说更是一头雾水,质问道:“你且慢慢说来。” 裴景琛俯身倾倒,额头抵在手背上,沉声道:“臣本在场中安排一众事宜,却被人塞了一封信,说是今年春猎的彩头跑出来了,恐伤了人,请臣前去帮忙捉回白虎。” “可谁料!”青年的语调升高,一把褪下左肩上的衣服,露出已经包扎上一圈白纱布、却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 他目光灼灼,冷声道:“谁承想,猎彩头是假,围杀微臣才是真!” 高宗青年登基,很快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喉头微紧,“那你可知,是谁要下此毒手?” 萧承豫握在袖中的手已经开始冒汗,唯恐这裴世子再说出些什么于他不利的话,只死死地盯着跪着的青年。 裴景琛自然感觉到了那束黏在自己身上的阴冷视线,他心底冷笑,并未多言。 只道:“臣才思鄙陋,自是不知,这才求了陛下,望陛下为臣做主。” 高宗眉头拧的愈来愈紧,面上犹疑难定,怎么有两拨刺客都挑在春猎这天动手? 先前的是弑君,后头这个却要围杀世子,皆是天潢贵胄,却遭此横祸。 他对着身旁侍候的徐进良嘱咐道:“你去把今年负责驯兽的所有官员都喊来,就说朕有要事询问。” 说完他又看了眼屏风那边半倚着的女子,又拉住徐进良,“找个闲置的帐子,将人都带到那边去,不要扰了皇后清净。” 他说着这样贴心体己的话,裴皇后明艳的眉眼却更加冷漠,反而开口将他的话顶了回去。 “小琛是臣妾兄长唯一的骨血,更是臣妾带大的孩子。如今臣妾的亲侄儿被人害成这个模样,陛下将人带走了,才更会让臣妾放心不下。” “可是,阿筠......”高宗的话才说一半,又被裴皇后打断。 女子的声线清冷,不复往日温和可亲,还带着点防备的疏离,她咳了两声,语调悲怆。 “臣妾今日救驾,是应尽的本分,心中无恨亦无怨;可若是二郎有冤情无处诉,臣妾是他的姑姑!便是豁出这条命,也要为这孩子争上一争。” 高宗本欲劝慰的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十分难堪,可除了那点难堪之外,他又觉得难过,失魂落魄。 本隔着一道屏风,分明看不清裴南筠的面容,可她坚决的眼神似乎已经透过屏风,定在他身上。 若是一个人无恨无怨,何尝不是另一种无情呢? 良久,高宗才轻叹一口气,道:“那就依皇后的,朕亲审此事,必定会还裴家二郎一个公道。” —— 本是春猎的好日子,风好,日头也不错,偏偏折腾出了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将在场诸人打了个猝不及防。 秦姝意刚回帐,便听哥哥将这之前发生的事细细地讲了一遍。 皇后娘娘为救皇上被刺客捅了一刀,皇帝勃然大怒,裴皇后亦是刚醒过来。 少女敛去心头的震惊,她一早便猜到高宗必然不会命绝于此,但没想到居然是皇后娘娘替他挡了刀,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她曾见过宁死不见丈夫最后一面的裴皇后,亦见过日日站在凤仪宫外守着的皇帝。 秦姝意不了解其中的波折,亦不知当初那对人人艳羡的佳偶是如何走到了最后那个地步。 今日在宴席上,她的席位虽不靠前,却也看见了高宗同宁婕妤鹣鲽情深、眉目含情的模样,倒是一旁的裴皇后清姿孤绝。 秦姝意恍然觉得这对帝后的感情已然走到了尽头,比上辈子结束的更快,也更彻底,她心底不由自主地一松。 皇后娘娘是个很好的人,若不是肩上还背负着整个裴家和儿女,想来也不愿日日看着自己的丈夫同别的女子亲密无间。 俗语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经此劫难,皇后娘娘这样好的人,合该长命百岁、无病无忧。 秦姝意刚回到帐中时,坐了还不过片刻,刚听完裴皇后的事情,秦尚书便从朝中官员暂时落脚的地方赶了过来。 一夕之间,这位尚书大人却彷佛老了十岁,原本炯炯有神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儿,久久说不出话。 秦渊喜笑颜开,十分激动:“父亲,妹妹没事!” 秦尚书连连点头,但喉咙里就像含着东西,久久无言,只是踉踉跄跄地走上前,抚了抚女儿的发顶,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秦姝意见到爹爹这般苍老年迈的神态,脊背僵直,十指也不自觉地蜷了起来,她看着秦尚书,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爹爹。” 秦尚书原本紧紧攥起的一颗心恍然放下,反应过来对女儿道:“姝儿,你先出去,爹爹同你哥哥有话要说。” 秦姝意有些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却撞上了一束同样不知所以的视线,秦渊亦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还是朝她点了点头。 看着父亲执拗坚定的眼神,秦姝意也没有再追问。许是府上的大事,现在不让她知道自然也有爹爹的理由,该她知道时,自然能知道。 她朝着父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转身走出了帐子。 天边的太阳尚有余热,和煦的阳光缓缓洒在少女身上,驱散了她心头的寒意。 秦姝意突然反应过来,身边缺了一个人。 春桃。 脑中蓦然想起哥哥同她讲起的一件事,她当下也有了思绪,往御史府临时扎起的帐篷走去。 她站在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帐中传来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脚步烦乱,正如这主人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一般。 隐隐还能听见几句“这可怎么办呢!” 下一刻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春桃似乎在劝慰着帐中的人,只是自己的音调也说不上笃定,“卢小姐放心,世子和我家公子都去寻人了。” 帐外守着的小侍女见她过来,双眼里闪烁着喜悦的神色,忙给她掀开帘子,又对帐中的女子说道:“姑娘,秦大小姐来了。” 饶是卢月凝一向沉稳,此刻亦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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