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见到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下意识地掐了自己一把,随即被胳膊上传来的痛意一激,眨了眨眼,忙跑上去抱住秦姝意。 小丫头的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边哭边说:“小姐还活着!小姐真的还活着!” 秦姝意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只好佯装生气道:“傻丫头,不然青天白日,站在你面前的还能是孤魂野鬼不成?” 春桃松开她,一双眼肿得像两个桃子,语气十分坚定,“倘若小姐有事,奴婢绝不苟活!” 与她咫尺相隔的秦姝意看着那样坚决的眼神,手指颤了颤。 忠心一直都是秦家上下从一而终的优点,认准一个主子,饶是前面刀山火海,也愿意去滚上一遭。 看着这主仆二人,卢月凝也不禁觉得感伤,拭去眼角的泪珠,上前拉住秦姝意的胳膊,温和地说:“你没事便好。” 说完她又使了个眼色,原本引着秦姝意进来的侍女便退了下去。 见状,春桃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两个姑娘有话要说。于是依依不舍地看了秦姝意一眼,也跟着那侍女转身离开。 等她们都离开后,卢月凝这才牵着秦姝意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压低声音开口。 “春桃都同我说了你被人掳走的事,可是我想了许久,府中并没有一个叫墨屏的女使。” 想到春桃也没有看清墨屏的相貌,秦姝意也觉得这答案在意料之中,便又问道:“凝姐姐你再想想,这人的左脸有道疤,个子不高,十分瘦弱。” 卢月凝蹙眉想了一会,还是断定府上没有这个人。 秦姝意的心渐渐冷了下来,难道是她猜错了?可提到赵姨娘的时候,墨屏分明情绪有波动,更别提上辈子她还替卢月婉送了那碗落胎药。 脑中骤然想到卢月婉,她看了一圈才恍然发现,这帐中并没有赵姨娘和卢月婉母女的身影。 今日春猎来的都是肱骨大臣,哪怕是出了这样的事,也早早扎起了各府临时歇脚的帐篷。 赵姨娘母女这个节点,能去哪? 看她张望,心里似乎有事,卢月凝便拉住她的手,解释道:“先前有人来唤姨娘和婉儿,说是宫中的贵人有些事要问,去了也有一会了。” 秦姝意语重心长地问道:“什么要事不找姐姐,却专门让府上的妾室和庶女过去?” “不喊我岂不是更好?我本就不想掺和进深宫里的繁冗事,如今更乐得清静自在。”卢月凝完全不在意地随口答道。 听这话音,秦姝意眉头微蹙,倒让她想起了深宫里的另一个人。 “姐姐,若是皇后娘娘找你谈心呢?我看娘娘对姐姐,亦是十分属意。” 卢月凝闻言一怔,眸光发散。 她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去年为她拦下姜衙内的五皇子。 一身白衣,宛如神袛。 但她迅速将这些让人心生烦乱的念头抛到脑后,如今祖父病重,她自然也没有心思去思虑这些身后事,五皇子天潢贵胄,于她而言更是天威不可直视。 最好的情况便是在祖父还安好时,赶快定下婚约,不求位高权重、不求家财万贯,只求对方人品端正,让祖父再无挂碍。 卢月凝道:“娘娘很好,但我无意入皇家。” 秦姝意看她神色郑重,便知道她这也是发自内心的真话,不是扯谎,再想起卢御史的病情,也不由得心中发涩。 她语调平平:“姐姐的家世,便是做太子妃也使得;但人亦当随心而行,不可过于为外物所累,姐姐想让卢祖翁安心,我亦懂得。” 这话说完才算有了点波澜,又道:“可是姐姐,女子婚嫁无异于站在悬崖边上,稍有行差踏错,便是迈入万劫不复之地。姐姐千万要擦亮眼睛,小心为上。” 卢月凝听她话里遮掩不住的担心,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轻笑道:“你说这话危言耸听得很,倒像是我嫁了人便要永坠阿鼻地狱似的。” 秦姝意垂眸,纤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悲伤,少女的语调比方才更加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是危言耸听。” “姐姐,来日无论谁要同你议起婚嫁之事,你都要慎之又慎,绝不可因为一时情急,匆匆答应!”她说完抬起头,直直地盯着身旁的卢月凝。 卢月凝本以为她不过是说着玩,但乍一触到她眸中隐隐约约的光,莫名觉得此事亦是十分重要,便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 又觉得不够,便又保证道:“今日过后,我必将妹妹这番肺腑之言深深刻在心里,绝不会有一日相忘。” 得了她的承诺,秦姝意这才觉得心中的大石头放了下来。 前世就是在卢御史病情加深时,卢月凝的远房表哥寻上门来,假意殷勤。生生熬死了卢御史后,千方百计地将卢月凝娶进门,顺理成章地霸占了整个御史府。 彼时卢月婉已嫁入王府,赵姨娘母女对那远房表哥的小人行径视而不见,甚至任由他磋磨着花一般的临安才女,活生生逼死了她。 可怜卢家女。 那时才二十岁啊,便含恨而终。 眼见时光飞逝,秦姝意深怕卢月凝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先前看五皇子对卢姐姐十分尊重,她原以为二人还能结成一段良缘,借此也能避开那位人面兽心的表哥。 但是既然卢姐姐对此无意,自然是不能强求,一入宫门深似海,如她们这般家世的世家贵女,能得到的自由也不过是四方天下的一点稀薄的空气。 正如她上一世嫁入皇家,夫君又登上了那个九五至尊之位,可最后得到的又是什么呢?可见嫁得高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她脑中这样想着,帐外传来先前的侍女躬身行礼问安的声音,“二小姐。” 秦姝意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正愁见不到赵姨娘和卢月婉,这人就自己上了门。 若先回来的是赵姨娘,她或许也问不到想要的答案,可是既来的是卢月婉,尤其还是刚及笄,心智尚且孩子心性的卢二小姐,那就不一样了。 秦姝意整了整衣角,耐心地等她进来。 卢月婉站在帐外,看见另一边还站着个眼生的侍女,便随口问道:“你是在哪里当值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闻言,春桃知道她这是弄错了,便自报家门道:“回卢二小姐,奴婢是礼部尚书府的侍女,这次是陪着我家姑娘来看卢大小姐的。” 原来是尚书府的。 卢月婉眼底闪过一抹不悦。去年广济寺一行,这秦家大小姐让她暗地里吃了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她可是到现在还没忘。 临安众人都知道这秦家虽有些清高,但一门父子皆是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 偏偏这秦家小姐只同她这位空有才名、全然不懂得半点变通的大姐姐交好。 待祖父咽了气,这御史府还不是由她母亲说了算,届时哪里还会有人置喙什么嫡庶,只怕到时要风风光光娶她过门。 可惜这秦姝意好像被猪油蒙了心,偏不明白此间的道理,不识时务。 然卢月婉又想起母亲叮嘱过的事情,还是免不了要装出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她对着春桃笑盈盈点头:“原来是秦姐姐。” 说着便掀帘走了进去,见了秦姝意更是惊喜万分,热切地开口。 “秦姐姐是稀客,亦是贵客!今日秦家姐姐来访,大姐姐怎得不遣人与我通传一声,婉儿也好回来同秦家姐姐说说心里话。” 这话一出口,秦姝意只在心底冷笑,只怕是又在千方百计地想着该如何害她,怎么会好端端地同人推心置腹? 卢月凝闻言眉头轻蹙,反驳道:“婉妹妹这话说的怪,小宫人一来喊,你便同姨娘欢天喜地的出了门,这去了哪里、同谁见面亦不曾告诉我,此番姐姐可真是有心而无力。” 话音刚落,卢月婉脸上挂着的笑便有些勉强。 她这位嫡姐素来跟节木头似的,从不与人起争执,今日不知蹿了什么火,倒将错反推回了她身上。 她露出几分不悦的神情。 可卢月凝就像没看见一般,自顾自说完后,恍若不在意地端起杯茶,小口啜饮起来。 倒是一旁的秦姝意觑着她的神色,又瞥了一眼云淡风轻的卢姐姐。虽也觉得心中畅快,但面上依旧忍着,反而主动招呼道:“二小姐过来坐。” 这分明是御史府临时歇脚的帐子,秦姝意却从容不迫,周身露出一点压迫的气势。 卢月婉见有人递台阶,自然顺其自然地坐了过去,笑道:“婉儿知晓秦姐姐心胸开阔,必然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辈,下次姐姐再来,婉儿必定要多和姐姐聊聊呢!” 少女的眼睛一眨一眨,神情怯怯,瞧着这周身气质倒有点眼熟,只是秦姝意一时间还想不起来,只能暂时搁置。 她对着卢月婉浅浅一笑,“不碍事的,本来打算同令姐说上几句话就走的,如今既然二小姐回来了,正巧我也有事想问问二姑娘呢。” 卢月婉听她前半句分明是依旧将她那位嫡姐放在首处,此时找她攀谈亦不过是全个面子,心里对秦姝意的厌恶不由得更重了几分。 但听她又想打听事,也不禁有些好奇,便冷冰冰地说:“秦姐姐但问无妨。” 一旁喝茶的卢月凝显然也不知这位秦大小姐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一时也有些疑惑。 但见她神色从容沉静,也不便打断,只默默地听她要问什么。 秦姝意的一双桃花眼中含着笑意,姿容明媚,颊边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问道:“二小姐可认得一个左脸带疤、名唤墨屏的女使?” 卢月婉被问得一头雾水,下意识皱了皱眉,冷声答道:“不认得。” 秦姝意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只是狐疑,却不急不躁,心里便有了三分主意,只怕这二小姐并不知道今日的谋划,亦未曾参与。 不过。 她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恍若不在意地问道:“方才,二小姐和令慈是去探望皇后娘娘了吗?” 卢月婉蹙眉瞥她一眼,“自是没有,我等皆是官眷,若无陛下准允,怎能私闯皇帐?” 秦姝意却“咦”了一声,眼中也带上一抹疑惑的神色,低声问道:“皇后娘娘尚在病中,宫中还有哪位贵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邀请官眷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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