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愿你的聪明一辈子都用在诓骗哥哥身上,也不愿你揣着这样沉重的心思,故作冷静地分析朝中局势,找那所谓的退路。” 秦姝意洁白的面庞上流下两滴泪。 她方才只顾着劝哥哥择良木而栖,却忘了这是她的哥哥,身体里流着和她同样的血,怎么可能不明白她心中的想法? 父亲许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亦不会觉得她反常。 可是哥哥不一样。 父亲外放为官时,两袖清风,一家人在边陲之地,过得并不宽裕。 可每每寻到好吃的好玩的,哥哥总会先跟献宝似的先拿给她。 还有被那些调皮的孩子欺负时,她人小打不过,亦是哥哥替她出头。 秦姝意从青年怀中挣了出来,站直了身子,盈盈一笑,轻声道;“哥哥,我愿意的。” 眼前挺拔温雅的青年,渐渐与梦中天牢里那个一心维护妹妹的囚犯身影重合在一起,哥哥夸赞她是世上最好的妹妹,又怎知她心中不是这样想的呢? 秦府满门忠烈之士,本应当配簪缨、享太庙,得沐浩荡皇恩,家族繁荣昌盛,秦姝意又怎能眼睁睁地等着悲剧重演? 她看着眼前的哥哥,劝道:“我知道哥哥和爹爹不屑参与党争,亦不愿被人揣测为趋炎附势之辈。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父亲兴许会念着陛下的情谊,但哥哥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秦渊的心渐渐平静,脸上的泪痕也干了,神色平和,点了点头。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从前我也只想着为百姓做实事便好,却不知我与爹爹想安心做臣,有人却拿你做砝码。” 他的话音里带着一丝郁气,音调渐冷,“用你要挟着秦家,还要将世子也扯进这潭浑水,实在是其心叵测。” 秦渊伸出双手,安慰性地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低声道:“妹妹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争储一事尚书府既然避不开,那还不如直接遂了这群心怀鬼胎之人的意。” 秦姝意闻言,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放下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问道:“那哥哥究竟是怎么想的?” 秦渊手握成拳,垂在身侧,边走边压低了声音:“桓王鲁莽善妒,不堪为其效力。” “穆王此人,”说起萧承豫,他的心里又闪过那人盯着妹妹的模样,明明已有婚约在身,还偏偏盯着未婚的闺阁女眷。 又想起那人以“得入金銮殿”为诱,夸得天花乱坠,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厌烦,便开口斥责。 “穆王虽面上礼节周到,可内里却看不透;这人若不是真君子,那便是头披着羊皮的狼,指不定哪天就会被他反咬一口,自然也不能与其共事。” 秦姝意听他评价完萧承豫,心中的大石头才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每每想起前世哥哥为了她,心甘情愿去做王府里的幕僚,她就心中刺痛。 还好,这辈子哥哥也醒悟过来,只凭萧承豫几个逾矩的动作举止,便将他这人皮囊之下的险恶用心猜的八九不离十。 高宗膝下只有三个成年皇子,若桓王与穆王不堪依附,那就只剩下一个中宫所出的五皇子。 果然,秦渊又笃定地说:“我与五殿下相知甚少,亦不了解他的为人处世,虽则临安都称赞这位五殿下清正刚直,但穆王又何尝不是有这样的虚名?” 听他的话音里犹犹豫豫,秦姝意疑惑地抬起头问道:“哥哥竟觉得五殿下也是那等小人么?” 秦渊闻言摇了摇头,解释道:“与人相处,尤其是臣属择君,君王的能力在其次,最首要的还是要看主上的品行,我与五殿下相交甚浅,自然不敢妄言。” 他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细心地补充道:“但,哥哥愿意赌一把。” 秦姝意心头一震。 秦渊又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轻笑道:“我们与恒国公世子相交亦不深厚,可是今日你遇险,世子却毫不犹疑地出手相助,这等胸襟,岂是旁的小人可比?” “若论礼道,五殿下是中宫嫡出,是当之无愧能够承继大统的人选;若论才干,永初五年江宁水灾,五殿下连上三道折子直陈利弊;若论品行,他在民间亦有小尧舜的美名。” “更何况,他与裴世子同宗同源,情谊深厚,远非旁人可比。我从前只以为这裴世子是个空有一张好脸的摆设,经此一事方知从前那些所谓的事实亦有空穴来风之处。” 一口气说出这些心里话,他的话音顿了顿,也觉得自己心里憋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秦渊的剑眉一挑,露出几分锐气,“世子效忠之人,总不会错的,我愿追随五殿下,共还这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终于,还是定下了五皇子一派。 既如此,前世的惨剧,那条洒满鲜血的道路,便不会再走一次了,现在摆在眼前的,是一条没走过的、全新的,也布满荆棘的道路。 但,那又何妨? 这世间最难挡的不是野心家的阴谋诡计,而是少年郎胸中的意气,那一腔热血,怎么会杀的尽呢?既然杀不尽,这人便能撑着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秦姝意眉眼弯弯,垂眸只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地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哥哥,你选的对。” 她的声音很低,顷刻飘散在风中。 —— 那片安静的林子里,一群人正在行色匆匆地翻找着什么,渐渐响起几句交谈的声音。 “先生,没有。” “先生,这边也没有。” 几个从不同方向找人的士兵又聚集在林子中央,一脸茫然地看着站在最前面的白衣男子。 仲京的面容阴郁,沉得似乎能够滴水成冰,一双眼如同淬了毒的箭,在四周打量一圈,又看了看脚边那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 死去的女子左脸带疤,正是墨屏一行人。 他们急匆匆赶来,本想看看只剩一口气的裴世子,却未料这地上的尸体竟是自己人,而那真正该死的人却迟迟找不见踪影! 突然,西边的树丛中响起一道声音:“先生!白虎在这儿!还有几个暗卫。” 仲京骤然回神,抬脚便向那个方向走去。 倒在地上的白虎身下已经积了一滩血,后脊上被捅出一个深深的血窟窿,连那根粗壮的虎尾也被人拿剑削下一半,死状十分凄惨。 就在这白虎的不远处,还倒着个被一箭穿心的死士,其中一个士兵上前将他翻过身,转头看向仲京,有些疑惑地问道:“先生,这瞧着不像是我们府上的人。” 他见这人自然觉得眼生,因倒在地上的这些都是随白虎而来,穆王手下豢养的死士。 仲京本就心里有气,现在听到这士兵的话更是郁郁难平,狠狠剜了那士兵一眼,怒斥道:“你怎知这不是我们府上的人?要不然你去阴曹地府问问他?” 在场的士兵见他迁怒,大气不敢出,忙闭了嘴。 仲京拂袖,只觉得有些不妙,派来的人有两拨,现在却一个活口也没有,连精心养着的白虎都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大费周章布下这样一局棋,全乱了! 不,他不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裴景琛的尸体,他便不信最后会这样狼狈收场! “回营!”仲京气恼地转过身。 他一方面因着此事搅得心神难安,另一方面又必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索对策,此事不宜声张,却必须得告知殿下。 无论裴家那位是生是死,都得心中有数才行。 —— 侧帐里,一个双鬓微白的太医正给青年包扎着胳膊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浑浊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太医一边包扎一边看了眼面前的两位贵人,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心里的话,叹了一口气。 “世子这伤真是险,若是再往上偏两分,这条胳膊便废了,若想保住性命,只能将左臂截掉。” 裴景琛听完这话只是勾了勾唇,并未放在心上,反而五皇子的眉头拧得更深,出口替他遮掩。 “江院正是宫里的老人了,裴二的性子您也知道,方才的刺客闹得那样厉害,他一急,这也是在所难免。” 江院正无奈地点了点头,回答道:“也正是此理,好在皇后娘娘的伤情已经稳住了,世子的伤也算看的及时,只是日后还是免不了要养上一段时间。” 裴景琛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角,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将左肩的干净衣服提了上去,遮住了那道狰狞的伤口。 “院正所言甚是,裴某记住了。” 江院正见他虽伤了胳膊,但眸光清亮、精神饱满,亦无发热的症状,心下稍稍宽慰,便提了药箱,朝二人行礼后便转身离开了帐子。 见人走了,五皇子慌忙坐到裴景琛身旁的椅子上,开口问道:“现在你总能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裴景琛探究地看了他一眼,揶揄地说:“你真要听?” 还没等五皇子说话,他又先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下去,润润嗓子这才继续说。 “不知是桓王还是穆王,借卢大小姐的名义诓骗秦姝意,还将人绑去了上林苑西边的林子里,留了一封信指名道姓让我去救人。” 五皇子狐疑地看他一眼,鬼使神差地打断:“难不成是御史府有人从中作梗?替本殿这两个皇兄卖命不成?” 裴景琛点点头,又道:“卢御史和卢大小姐皆为人正派,自然不会是他们二人为虎作伥,说是御史府倒也不一定,知道秦姑娘和卢大小姐是手帕交的人多了,自然也挡不住有其他人想拿此事做文章。” “但这次的刺客倒与从前的不同,没想过杀我灭口,反倒特意叮嘱那群死士要留着一口气,兴许也是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将我杀了,会引起陛下的猜忌。” 五皇子听他波澜不惊地讲起这件事,连眼都不眨一下,分明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轻叹一声。 “要说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倒也能理解一二分,毕竟你现在可是父皇身边的红人,可好端端地怎么把尚书府也扯了进来呢?” 裴景琛脸上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容渐渐凝滞,神色也更加郑重,他将手中已经空了的茶杯重新放回桌上,并没有说话。 分明平日里他与秦姝意相处十分重礼,从无逾矩之态,此番却让秦姝意遭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尽管及时救下了她,但每每想到这样的祸事因他而起,他便自责万分。 五皇子并没注意他的神情,又问道:“那秦姑娘现在没事吧?”
113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