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所以她只能自己偷偷地藏在放学的路上,朝张文杰扔石子。却不敢当众冲出来,狠狠揍张文杰一顿,或者是划花他的脸。 她缺乏这样的潇洒的勇气。 说的好听一点,她是世故而周全;说的坦白一点,她承认,自己懦弱。 因为没有人与她站在一起,没有人支持的怯弱。 南淮意牵着许逐溪的手,站到李翠萍院门前,停在院门那道木门槛前边。 他炫耀似的指着地面,俯身看许逐溪,语气很轻柔。 “你讨厌她对吗?” 许逐溪呆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说不出话来。 这种场景,她曾经躲在被窝里,因李翠萍的话哭的泪眼朦胧的时候,曾经就这样幻想过。她幻想过自己有个哥哥,替自己冲出来,狠狠地教训这片所有恶意地关心自己的“长辈”。 可只是在被窝里一个人做梦似的偷偷幻想而已,平时见了,她还是要很乖地微笑着上去打招呼,恭恭敬敬地说一声李姨好。 南淮意蹲下身子,摸摸许逐溪的脑袋,揉了两下。 他十五岁,身量却很修长,远高出别人一大截。 许逐溪九岁,个子却很低。 所以他蹲下身子,和许逐溪是刚好齐平的。 他站起来,索性弯腰一个用力,把自己抱起来,一只手穿过腿弯,拢着许逐溪的两条腿,另一只手护在腰上,免得闪了身子,然后把许逐溪放在自己的肩头做好。 临就要走出巷子口,许逐溪仿佛大梦初醒,她的两只胳膊下意识地环在南淮意的脖颈上,轻轻地虚虚地环着,免得自己掉下来,侧过头,隐约还能看到门口半露出来的李翠萍的身子。 南淮意只觉得脖子忽地一紧。 “……她死了吗?” 许逐溪的声音轻轻地飘下来。 “她没有。” 南淮意这样回答。 他很自然地抱着许逐溪回了家,自然地从门口土坑里摸出钥匙,自然地用一只手打开门,又关上门。 “是要拿作业吗?” 他虽然这么问,却仿佛早就知道一样,将许逐溪放到炕上,长臂一伸捞过书包,放到许逐溪眼前,“要拿哪一本?” 许逐溪低头抽了一本,抱在怀里,忽然朝南淮意伸出手。 南淮意从善如流,俯身朝着许逐溪的方向,任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捏了一下。 “还有李翠萍的丈夫对吗?他总是跟你说些让你心里很难受的话,我都知道。” 南淮意笑着,紧紧地握住许逐溪的手,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别怕,我会帮你报仇的。所有的,他们所有对你不好的人,我都知道,你想要怎么做,你想要怎么样报复他们,你心里想过的那些都跟我说好不好?” 许逐溪还是有些愣愣的,但她的眼眸却很亮,像是在发光。 又像是很复杂,眸光里藏着让人看不透的想法。 “我是为了你来的!” 南淮意坚定地告诉她:“我是为了你来的。”
第六章 许家老大带着媳妇回来了。 消息像是自己长了腿,扒着窗户钻进左邻右舍的耳朵里。 天好不容易放了晴,几个婶子坐在巷子口老树底下晒得暖洋洋的,聊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说是赚了不少钱,你没见着昨天在市场上割了那么多肉,回的时候都找人雇了车抬回来的。” “我是见老许在市场上买香料,一袋子花椒,手里还提了两桶油。” 一个婶子狐疑地问:“你说那南边打工,就真的这么赚钱?” 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个大爷,瞧着五六十多岁,砸吧着嘴里的烟袋,悠哉游哉地走到几个人面前站定,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他吐了个烟圈:“打工赚钱有什么好的?” 几个婶子齐齐看向他,带了些埋怨。 “老李你走路怎么都不带声响的,活活要吓死个人。” 老李又砸吧口水烟,“就他老许——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姑娘嫁出去了咱们就不说,大儿子本来好端端地吃着公家粮,让他那婆娘撺掇着跑出去打工,一年才回来这么一次。那小儿子,在首都念书,听着名声好得不得了,那以后还能回咱们这种地方来?” 他换了个姿势站着,“许家老大那两口子,扔下个丫头给老许带着,儿子倒是带在自己身上——你们等着看吧,那以后老许有个三长两短的,出个啥事,都没人管他——” 老李说完,见没人接他的话茬,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拿着烟袋晃了几下,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慢慢走远了,往巷子里头回家去了。 里头一个婶子像是对他特看不上眼,朝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就他儿子顶用。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了,整天在街上游手好闲的,也不找个正经活计。我前两天在街上遇着银花,提了巴掌大点的那么一块肉。我说跟着我买点糖去,银花身上那都没什么钱了,全让那儿子败光了,还是我硬给塞了一把。” “是了。”另外一个婶子点头,“老李那纯是看老许看的眼酸。咱们这地界,能有几个考上大学的,你更别说,老许家这小儿子,念的是首都的大学,这说出去,都是光宗耀祖一辈子的事。” 几个婶子各有各的看法。 “但你要说,老李说的那话也还是有道理的。许家老大两口子,要是把这两孩子都扔下让老许带那就算了。他俩撇下丫头,带着儿子,这谁看不出来他俩那是什么心思?你要说可怜的,还是逐溪这丫头。长得水灵,脑子也灵光的很,说是在学校常考第一。欸——你要说,这老许家真是念书的材料。” 婶子感叹了一下,又绕回正题,“老许年龄也大了,逐溪这丫头年纪又还这么小。那以后万一老许没了,许老大那两口子——是吧?这丫头到时候没准都得——” “要我说,也怨不得许家那大媳妇。”又一婶子神神秘秘的,身子往前凑了凑,“你们都不晓得,那我跟许家挨着住,听的清清楚楚的。那老许在县政府,虽然说就是看门的,那也是在政府院里,又忙活这么多年了,前几年县政府修家属楼,那就有老许的一套。偏咱们就说,老许不知道怎么想的,那房子你按理,怎么着都该修给老大的,老许却让他那女儿把房子修了。那你说儿子儿媳妇能不对他有怨言?” 巷子里的家户太多了,家长里短聊起来,那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几个婶子意犹未尽地聊了一会儿,才散开回家去了。 年关将至,各家都有各家要忙活的事。 巷子口这几个婶子说了什么,许逐溪是不知道的,就是知道了,她也不在乎。 人人家里都有本烂账,许家的烂账更是早就让人扯出来,扔在了青天白日下。 她这段日子快活的很,一是爸妈回来了,二是日子太平了。 打从头一个李翠萍摔在自家门槛,摔得鼻青脸肿,她丈夫跟着第二日也倒在下班的路上,人人都说李家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冬天大晚上的两个人让拉出去,冻得瑟瑟发抖,还要用冷热水交替着冲刷身子。 许逐溪躲在自家大门后边,透过门缝看热闹,看两个人浑身软的站不起来,让人扶着,像是上刑场。 后来又接二连三的有人出了意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许逐溪都远远地看过一眼,又远远地看了站在另一侧的那个陌生人一眼。 南淮意。 许逐溪垂下眼眸,南淮意,她是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的。 他笑着嘱咐自己,“不要跟我站得太近了,免得有人要风言风语的。” 这正中许逐溪的下怀,她只是有点恐慌,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但她很快就镇静下来,这种趋利避害本能地刻在她自己的骨头里。 就是后来出了什么事,南淮意反咬一口或是做什么别的。 只要她不承认,就不会有人相信这些恶毒的想法是从她的心里出生的。 在所有人眼里,她,许逐溪,一直是个乖巧的安静的向上的好学的女孩。 早在知道这是“舆论”以前,许逐溪就会使用这项武器了。 有的人一辈子也成熟不起来,但是有的人天生就成熟的可怕,飞速地适应了这个社会所存在的一切,并且无师自通地学会使用他们。 他们的脸上,嘴巴都高高地肿起来,说不出话来。 许逐溪觉得很痛快,想要拍手叫好的痛快。 她远远地不经意地路过大人们身边,听他们各种各样的猜想,猜想这几个人是怎么的接二连三地在过年前发生了这么晦气的事情。 许逐溪高兴,因为她没从这些话里,听到一星半点她的名字。 许逐溪难过,因为没有人觉得,这件事有可能是她做的。 这代表,没有人觉得,这些人,这些当面给她难堪,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而后哈哈大笑成一团,还说自己是在逗弄孩子。这些摧毁一个孩童心灵,要她整日笼罩在恐慌与害怕的举动。他们的一言一行,没多少人觉得是不对的,是错误的,是值得因此被惩罚的。 所以他们只是猜测,是不是手脚不干净,偷了别人家的东西;是不是跟别人偷情让人发现了——这些下流的带着桃色暧昧的猜想,才是所有人关心的,酒足饭饱之后的闲谈。 许逐溪偷偷摸摸地溜进孤儿院后边,找到做了记号的石头,蹲下来,把花花绿绿的一把糖果和纸条藏在后头,纸条上边写着:你回家过年吗? 这是他俩约好的传消息的地方。 许逐溪送来糖块和纸条,意思很简单。 她是个感恩的人,糖块是她目前所能够拥有的价值最高的东西,是用来表达感谢的。 纸条上的字写的歪歪扭扭的。 南淮意拂去纸条上沾了的泥土,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大概晓得自己在想些什么。 纸条上的字写得难看,跟她在学校里展在展板上的字更是毫无相像之处。这样一来,就是要用字条证明什么,因为全然不像,也没人能说这张字条就是许逐溪写的。 他左手捡起剩下的所有糖果,抖掉土,放进兜里,右手从另一只口袋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散发着香气的栗子酥。又拿了几块大点的石头,共同压在上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弯腰,把那袋栗子酥装回口袋,空留做了记号的石头放在原地。 招待所一楼有固定电话,是给住在这里的客人用的。 南淮意跟前台说了一声,从柜台里边把电话拿了出来,搁到桌面上,拨转了几圈,报了家里的地址。 “您好,麻烦给我接一下。” “嗯,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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