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折磨。 对,就是赤裸裸的不带一点遮掩的折磨。 可惜住在孤儿院的孩子,是没有爹妈的,更准确的说,是没有亲人的。 这就代表着,没有人为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撑腰。 也就意味着,所有的人都可以做任意的事情,比如,把自己的恶意发泄在这些无辜的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身上。这些一出生就在这里的孩子,这些甚至有的将工作人员当作亲人的孩子,他们只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所以才惹得别人的不高兴。 可许逐溪不是一出生就在这里的,所以她坚定地清楚地知道。 自己没有错,而是李翠萍。 李翠萍总是招招手,像是招呼一只小狗,让她抱着凳子,坐到她脚边来。 她笑眯眯的,像是无数个放学的下午。 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能吃人的。 “你爸妈真这么狠心把你扔了啊?” “你看你,姨早就跟你说了,你爸妈不要你,你爷死了,你就只能来孤儿院。他们都是没爹没娘的,你看你,明明有爹有娘,啧——就是你爹娘不要你。” 为表对许逐溪同情又喜欢极了,李翠萍从脖子里解下自己的项链,挂在许逐溪脖子上,掐着她的肩膀,强迫她转了一圈。忽而站起身,拉起她的手,出了屋子,走进旁边的办公室。 所有的孤儿院的阿姨都正坐在里面烤火唠家常,见她进来了,都是一愣,“怎么过来了?” 李翠萍还是笑着,把许逐溪推到所有人面前。 “看好不好看?” 众人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云里雾里的,只是点头,“挺好看的。” “那可不?”李翠萍拉了把椅子坐下,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许逐溪的胳膊,不让她动,“我这项链是我结婚的时候,我娘给我压箱底的,让她一眼就看上了,你说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一个的,都虚荣的要命。” 她忙给众人介绍起许逐溪来,“这就是县政府看门那个老许家的孙女——你们都晓得了吧?爸妈不要她,跑到外面打工,电话都不接,哪里都联系不上,她爷爷都死了,你说这么大个孩子,还不懂点事,住在孤儿院里头,以后都不知道什么光景,还张口就跟我要我脖子上的项链——” 共事这么久了,众人自然都心里晓得李翠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许逐溪就是个院子里的孤儿,李翠萍却怎么着都是同事,以后还要共事的。 有可怜孩子,看不上李翠萍的却也只是不出声,冷笑着扫了她一眼。 也有三三两两顺着李翠萍的话往下说的。 “是了,现在的小孩子,就是要有家里的大人教育着。” 许逐溪死死地咬着牙,一言不发,泪水难堪的从脸上滑落下来,她想张口说话,怕抽噎着泄了气,又怕出声反驳,只会被李翠萍追着往下说她撒谎成性。 所有人里,她只认识张姨,她祈求地泪眼朦胧的看过去,只瞧见一个偏侧过去的侧脸,张皇地躲避她。 “呼——” 南淮意猛地惊醒,他睡着了,在这样的寒风中。他伸手摸了一把脸,全是泪水。 张姨—— 南淮意已经想不起来她具体的名字到底是什么了。 她是个好人。 只是不过是世间一个普通的好人。 也总是要生存的。 或许只是怕,要被自己缠上,可是家里也养不了多的一口人罢了。 他站起身,扶着墙壁,按着记忆里的位子,贴到窗户上,果然看到一个缩在椅子上的身影,目光定定地锁住。 天意要他今天来到这里再想起这些,因此他决定做一件事情,才算是对得起自己。
第五章 南淮意从后墙原路翻出去。 孤儿院开始吃午饭了,他也有些饿了,在孤儿院对面街上的一家面馆找了位子坐下,对着门口,开始吃面。 李翠萍下午是从来能不待在孤儿院就回家的。 一个周五天,她差不多有四天下午都是早早就回了家的。 孤儿院另有两个,家不在这里,本身就住在孤儿院,所以索性送水推舟做个人情,每晚都留在孤儿院值班,顺便赚点额外的补贴。 南淮意慢慢地吃面,吃完结了饭钱,缩在巷子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孤儿院的门口。 他这辈子,托胎生了个男孩儿。 爷爷南兴华又是部队里的,抓着家里的几个孩子到队里扔给别人操练,这里头,又独南淮意一个不嫌苦不嫌累的,非但不抱怨,还很积极热心地想要跟着爷爷去队里接受操练。 “向爷爷学习,我想做个像爷爷您这样的人。” 说这种话的本事,早八百年,打他上辈子四岁开始,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 “好好!”南兴华连连拍手,乐得跟几个老战友凑在一起炫耀,“我这小孙子,别的不说,就这个劲头,是最像我的了。” 南淮意上辈子死在让人摁着打了一顿,还捅了刀子,能摔摔打打地把拳头功夫练起来,是件求之不易的好事。 李翠萍出来了。 南淮意站直了身子,眸光一沉,抬脚跟在她身后走。 看她过马路,那双皮高跟踩着“噔噔噔——”的,她炫耀过许多次,说是托人从省城买回来的,全省只有十几双,贵的不得了。 临就走到了水泥路的尽头,安县水泥浇筑的路很有限,主要是城区里边,其他的地方都还是泥路。 李翠萍停下来,皱着眉头,嘴里不知道在骂骂咧咧说着什么,扶着旁边屋子的墙壁,伸手把皮鞋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换了布鞋,再把皮鞋装进自己的挎包,才又哼着不知道什么调子走了。 南淮意跟着她,一直到她进了院子,把院门关了。 翻墙入户这事,他已经做的很拿手了。 要是让南兴华晓得他在部队里练的攀登的功夫,拿来翻墙,估计要气死。 他这么想着,然后轻巧地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墙角堆着几个冬天里藏着的萝卜,上面盖着个大铁盆。 南淮意伸手拿了那铁盆,慢慢地靠近李翠萍。 她背对着,正忙活着把院门锁起来。她是预备要在家里炖肉的,肉香藏不住,飘出去让邻里左右闻见了,说不定要上门来问。就是打趣几句,李翠萍都是懒得应付的。 只能她刻薄别人的,向来怎么能有别人敢刻薄她的份。 淮意一眯眼,看准时机,把铁盆高高举起,狠狠地扣在她脑袋上去,听着她脑袋盖撞上盆底儿,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淮意手腕用力,压着铁盆摁在她头上,要她挣脱不出来,抬腿用力往她腿弯儿上一踹。 去你的释怀! 去你的放下! 淮意从活着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也以为自己放下了。 可是他今天坐在孤儿院的那个角落,想起那个下午,他就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放下。 书上总是说宽容,人要宽容。 南淮意就逼着自己学书里的道理。 “要做个宽容的人。” 好的,要做个宽容的人。 “苦难会让我们更强大。” 好的,苦难会让我们更强大。 “苦难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 好的,苦难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 去你的苦难!去你的考验! 淮意在心里吼着告诉自己,哪儿有什么应该经受的苦难,有谁不想幸福快乐美满地过一辈子。都不过是苦的活不下去了,才骗骗自己,诶呀每个人都是要经受苦难的,不过苦难的考验形式不一样——实际上呢?有的人这辈子就是苦到家了,这辈子都好不了;有的人就是泡在蜜罐里活了一辈子,没见上天要怎么考验他了?! 说是释怀,说是放过,不过是报复不了,又或者报复回来了,没有能力处理自己报复之后痛快的后果。 南淮意放不下,他这辈子都放不下。 他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不给自己出了心里的怨气,那才是他背叛了自己。 他这一辈子就是这么活着的,没有人替他打算,从来都是他自己替自己打算的! 南淮意每这么一想,手上的力道就重上一分,直到手里忽然什么都摸不住了,衣领子从他手心里划出去。他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右手一松,铁盆落到她腿上,砸下去弹了一下,转了几圈,反扣到地上去了。 “呼——呼——” 南淮意倒退了几步,碰到院子里贴着屋墙的石桌,顺势坐下。 精神的刺激远比生理的刺激要对人产生的影响大得多。 他就那样身子后仰,双臂撑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他起来,俯下身子,把那铁盆盖到她脑袋上去,捡起从她胳膊上滑下来的袋子,拿出里面那双皮鞋,轻轻松松用力一掰,小臂青筋凸起,就将皮鞋从中间掰断了,扔到地上,踩上去。 想了一会儿,南淮意又往前走了几步,越过躺在地上的李翠萍的身体,把钥匙取了出来,推开院门。先是开了一条缝,见着四下无人经过,他拽起李翠萍的一条胳膊,把她拖到门口。捡起铁盆,从她脑袋上,盖到她腰腹处,将她下半身遮盖住。 做完这些,南淮意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出去了。 他心里说不出来的畅快,兴奋的整个人从脖子红到脸颊,红通通的一片,年轻又炽热。 却在巷口正遇着了个熟悉的探头探脑的身影。 是许逐溪。 是九岁的许逐溪。 许逐溪瞧清了他的脸庞,才认出他来,眼睛瞪得溜圆,吓得就要跑。 可已经晚了。 南淮意轻轻松松地就把她拎了回来,像是提溜个什么小鸡崽子似的。 许逐溪这次学乖了,兴许是知道挣脱不得,安安分分地被这人提溜着,拉着往巷子里边走。 她有点懊恼。 她是跑回来拿作业的,经过巷子的时候,听着巷子里头传来的不知道什么古怪的声响,只是好奇地刚多留了这么几步。 南淮意全然不知道许逐溪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 不晓得是不是同一个灵魂的缘故。他每次瞧见了许逐溪,就总是很想跟她靠近些。两个人走在一起,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就像现在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一起,他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不自觉地高兴起来。 可是不管是不是,眼下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要给年幼的自己看一看,看一看如今的成果。 他是最晓得自己的人。 他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害怕的。 因为这些都是她年少时的梦想和祈愿。 她从小就希望能有这么一个人在的,哪怕自己是虚伪、自私、卑劣,哪怕自己做了所有的坏事,都能有这么一个人,始终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然后选择陪着自己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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