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遥遥地看见自己来了,就甩着尾巴,“喵喵——”地期期艾艾地叫唤着,像是想要跟主人回家去。 它变瘦了。 也变脏了。 但这些都不是许逐溪不想要它的理由。 但是这样放任它在外面流浪,很可能会死去。 她托人联系了一个正想要养猫的女孩,也算是重新给猫咪找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女孩是个很有爱心的人。 猫咪在她那里生活的不错。 她去看了几次,就再也没去了。 许逐溪后来再也没有养过猫了。 南淮意从梦中醒来,他悠长而又缓慢地靠着床头呼吸着,胸膛起伏,整个背部汗涔涔的,有些睡不着。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忽然梦到了这件事。 事实上,他很少做梦。 但是自从在安县回来以后的这两次,却总是做梦,就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一样。 有些睡不着了。 他就掀开被子,下床,拉开窗帘,坐在窗户旁边的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又低头看了会儿地面,在这里坐到天亮。 他丧失了爱的能力。 但是他还会爱自己。‘ 这就像呼吸一样存在于他的生命。 “过两天我要把隔壁那间屋子收拾出来。” 南淮意今早是第一个坐在餐桌前面的,等着家里的几个人都落座了,才一边喝着粥,一边说这件事,“别的你们都不用管,我会看着买家具进来的。屋子里大多是我的东西,小时候的了,要紧的我留下,放到后院那个堆着杂物的屋里面去,其他的,要是你们没有需要留下的,我就直接找人扔了。” 这话说完了,他转头看着南兴华,“爷爷,你看我做主行吗?” “嗯,你看着自己办。”南兴华点头,“要不让小张陪着你去吧?” “不用。”南淮意笑着摇头,“这点事还不至于做不了。” 南兴华同意这件事的速度比南淮意想象中要快得多。 事实上,南兴华起初先是一惊,而后又忍不住有些勃然大怒。 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当年打仗什么事没见过,就是他自己娶媳妇这事,没人管的了他,他也是远远地见了人一面就瞧上了,直愣愣地牵着头羊上门提亲,要娶走人家家里的姑娘。 要算现在,实打实的说,说不得还给他能安上个流氓罪的罪名。 就是孙子要往家里领个姑娘回来嘛。 十五岁的小伙子了,也很正常。 南兴华转念一想,他当年上门求亲的时候,不也就十六七岁。 这么想下来,他竟然还有些高兴,这小子,果然是家里最像他的。 所以他那日只在书房里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痛痛快快地出门去了。 迎面遇上老妻在门口正要敲门,他拍拍她的肩膀,还反过来劝慰道:“淮意也大了,男孩子,没有自己的想法,那才是把孩子养废了。他想要往家里收养个孩子,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施琴本是很着急的,听的这话,瞥了南兴华一眼,“你到底是觉得,淮意是个男孩,就是做了这些,到底还能坏了名声不成。说到底了,他带个女孩回来,那个女孩以后——” 南兴华只是低声说:“等着淮意十八了,我就送他去军队里待几年。趁着我在司令的位子上还坐着,老大老二和老三,两个都在政府里,一个去了研究所,家里还没人去部队的。” 南兴华吃完饭就起身走了。 这种默许的态度让宁水清吃了一惊。 但她没说话,直等着公公走了,柔声让坐在身侧的何佳涵回去休息。 南永衡晓得妻子的打算,内心叹息一声,坐下没动。 他道:“淮意。” 南淮意本欲起身离开,听到父亲叫他名字,也是心里默叹一声,又坐下了。 宁水清却忍不住抢在丈夫前面,“淮意,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你要用它做什么?” “妈妈是想用它做什么吗?”南淮意很平静地向她望去。 宁水清不知为什么,被儿子看了一眼,反倒内心一紧,略有局促。 “那间屋子,我本来是想,你看你要是不用它做什么紧要的事情。我是想收拾出来,让佳涵住的。年后,妈妈就要去派出所登记,把佳涵登记在我的名下,以后你和佳涵就是名义上的兄妹了。我和你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去研究所,到时候佳涵还要你多照顾,你看——” 南淮意装似听着,右耳朵进,左耳朵出,心里想着,她小时候喜欢的家具样式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他缺乏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更别说,尤其是和父母。 至于何佳涵,他很同情她,年纪很小,就离开了父母。但是别的,再多的,什么照拂,他没有办法给出。他剩下的所有爱和勇气,除了留给自己,再没有多余的一点能够分到别人的身上去了。 这个世上可怜的人很多,千千万万,数都数不过来。 而他能做的很有限,除了给自己,多余别的一点也分不出来了。 更何况,他最晓得自己,如果不是只给自己一个的,许逐溪是宁愿不要的。 他也懒得说些别的。 表达的很直白。 “我上次聚餐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我要接个女孩,带回家里来,这个屋子是我要留给她的。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要过年了,家具店总是要早关门的。” 要是这辈子父母很爱他。 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兴许会手足无措的。 可是还好。 其实没有父母的爱,也没有什么。
第九章 跟着吴丽回来的,除了那件红色的羽绒服,还有一个桃红色的书包,拉链上面另缀着个零钱包大小的带着拉链的小包。这完完全全是个时兴的玩意,安县没有的样式。 过完年,许家老大两口子反常地还没有离开打工。 许逐溪心里暗暗高兴,年后上学的第一天,央着吴丽同意她背着这个新书包去学校。 吴丽嗤了一声:“怎么?要背着你这个新书包给班里同学炫耀啊?” 许逐溪大着胆子缠磨着妈妈,向她撒娇,双手搂着吴丽的胳膊,脸蛋紧紧地贴着,央求道:“好不好,妈妈?” 小学放学,总是先在班级门口排着长队,然后老师领着送到门口,继续保持着一字长队往外走,走到谁家的岔路了,或是有父母来接了,就从队伍里走出去。 她总是看前桌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笑着扑在母亲怀里,央告着想吃摊子上卖的糖,还有散发着香气的香喷喷的羊肉串。然后她的母亲就笑着揉揉女儿的脸蛋,神情无奈地朝着摊子走过去了。 吴丽冷冷地扫视着女儿。 许逐溪身子一僵,缓慢地放开母亲的胳膊,站直了,低下头去,抓着书包带。 吴丽翻了个白眼:“背着去吧,把那上面那个小包拿下来,弄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嗯。”许逐溪点头,把背上的书包取下来,佯装着将那个小包取了下来,实则飞快地塞进书包里,就大步向屋子外头跑出去了。 这个小包多好看啊。 她走一步,就能感受到这个小包在身后空中晃悠一下,跟着她的节奏。 等着从家门口跑远了,许逐溪才停下来,从书包里拿出塞进去的这个粉红色的小包,重新挂上去。然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的姿态,大步地昂首挺胸地迈进学校大门。 她想要全班同学都看到自己的这个新书包。 要让他们羡慕,就像平时她羡慕他们一样。 她想要让他们都知道。 许逐溪的爸爸妈妈是出去赚钱了。 而不是把许逐溪扔在了安县,再也不要她了。 等到放学,许逐溪还是高高兴兴的,从桌兜里拿出书包,检查了一遍课本,拉好拉链,正要起身背上书包。却忽地脸色一变,颤抖着摸了两侧的书包拉链。 那里空空如也。 “许逐溪,你怎么了?”前桌的小姑娘还是扎着羊角辫,关怀地询问。 许逐溪苍白着脸颊,从书桌下抬起头,带着哭腔,“我的、我上面这里挂的那个小包,小包不见了——” “啊?!”羊角辫小姑娘放下自己的书包,忙走到许逐溪旁边,着急地蹲下身子去看桌子底下,“那我帮你找找。你看看是不是在你的书包里面啊?” “没有、没有……”许逐溪立刻打开书包,把里面的书本全部倒在桌子上,很慌张地摇头,“不在书包里……” 找了许久,却还是白用功。 什么都没有,哪里都没有。 羊角辫姑娘泄气地趴在桌子上,喃喃道:“实在是找不到了。” 她打起精神安慰许逐溪,“没事的啦,你又不是故意的,你妈妈不会怪你的,你跟她好好解释一下就好啦。” “嗯。”许逐溪强撑起笑容。 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 不一样的,许逐溪在心里说。 我妈妈和你妈妈不一样的。 她编织了一个美梦。 一个妈妈很爱很爱自己的女儿的美梦。 向所有来跟她聊天的同学们。 她不要别人可怜自己。 这个梦把她自己都骗了进去。 可是这个小包没了。 梦忽地就醒了。 许逐溪很清楚又敏锐地知道,妈妈不会饶了自己的。 勉强目送着羊角辫姑娘背着书包哒哒哒地从楼道里跑走了。 许逐溪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害怕和慌张,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眉眼朦胧地跪在地上,专心地,仔细地,一排一排看过去。 “别哭啦——” 很无奈又温柔的一道声音。 一只大手把许逐溪拎起来,放到桌子上,轻轻地用手帕纸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痕,又轻轻地拍掉她膝盖上跪着的沾上的泥土。 “哭花脸,就不好看了。” 是多日没见的南淮意。 他变魔术一样的,展开左手手心,赫然是从许逐溪书包上消失不见的那个小包挂件。 “是在找这个吗?” 他俯身凑近她,柔声哄着,“找到了,那我们就回家吧,嗯?好吗?” 记忆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它会让人同时处在无助而又强大的两个相对的状态里不知所措。 小书包挂件是在哪一天丢的。 他早已不记得了。 只记得丢了小书包挂件,被吴丽骂着数落着,那天下午从家门到学校门口,在这条路上反反复复地走了三遍,没有看到这个挂件的一丁点影子。吴丽走的烦了,将她堵在角落里,狠狠地踹了一顿,命令她一个人在这条路上继续找,找不到,就不用回家了。 于是她就找啊找啊,找到天黑了,路上渐渐没有人了,她才害怕地悄悄地走回家里,缩在院子里,直到第二天在院子里被风吹得冻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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