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还在下雨。 好像是天边哪里破了个口子,所有的水都争先恐后地从这个烂掉的口子里涌出来,砸到地上,溅起一大片水珠,打湿行人的裤脚,钻进人们的鞋袜。 前台两侧守着男侍者,穿着统一的制服,撑开饭店配备的黑色大伞,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个人身后,恭敬地打开车门,等两个人上车后,再鞠一躬,将车门关上,“期待您下次光临。” 车开出去好远。 许逐溪趴在车窗,用袖子擦了下窗户上的水雾,涂抹着写了几个字,觉着车窗外的景色好陌生,是从来没见过的。她直起身子,转过头,用问询的目光看向南淮意,这是哪里? 车外的雨声越来越小,天空逐渐明朗。 是澄澈的湛蓝。 轿车稳稳地停下,打开车窗。 扑面而来的是最新鲜的雨后的自然的气味,混杂着春日的青草和风。 南淮意扭头看着她,“逐溪,陪我在公园走走,你愿意吗?”
第三十二章 雨后, 被大水冲刷过的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崭新,万物显出勃勃生机。 天空澄澈湛蓝, 没有一片云彩。 路边的晶莹剔透的露珠,顺着树叶落下来,融进泥土。 南淮意把伞扔回后备箱支起来的二层架子上, 关了车门。 刚下完雨,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水汽, 有点冷。 车上准备着多余的用来加减衣服的外套,内里长了棉绒的,南淮意比了一下, 挑了最下边的棕色的一件,给许逐溪披上,有点宽大,但是勉强还可以,拉紧了拉链。 公园里没多少人。 许是因为下了雨, 天然的绿草地的泥土被从缝隙里冲刷出来, 流粘在石头水泥浇筑的最中间的路面, 还有几个不平的小水坑。 许逐溪慢吞吞地跟在南淮意后边走, 两只手插在兜里,挑拣着干净的路面走,偶尔故意用脚尖碰一碰小水坑的边缘,自娱自乐地笑一会儿,又收了笑容, 愁眉苦脸起来。 南淮意领着她走到一处池子跟前。 往常下午这个点, 池子里都有专门负责收放鸭子的人来,掀开笼子, 把一群鸭子放进水池里,任由它们在里面遨游,算是公园里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最前头的最大的鸭妈妈,领着身后的一群小鸭子,很有秩序,在水里划开细密的水纹,到了岸边,就摇摇晃晃,抖落掉羽毛里沾的水珠。 南淮意领着她来看鸭子,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看鸭子。 他本来是想着用鸭子来举例子的,一个庇护着自己所有的幼崽的鸭妈妈。 结果两个人就在这个栏杆边,迎着冷风,吹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有半点动静。 “啧。” 南淮意有点懊恼,拨了下表盘,今天下雨,应该是不放鸭子了。 他有点烦躁,偏头看着许逐溪,见她低着头,两只手在栏杆的空隙里进进出出,自己跟自己玩起来了。 南淮意看着她脑袋上这个棕红色的帽子,伸出手,把人的脑袋往上边一提。 许逐溪被迫地茫然地抬起头,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今天这么沉得住气? 还不说? 南淮意就这样同样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她。 然后他伸出手,捏着帽子左右两边垂下来挨着脸颊的两片,像是包饺子似的,把两边捏起来合在一起,这样一来,倒把许逐溪整张脸蛋捏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边。 像个让人捏住了嘴的小鸭子。 南淮意看着看着,倒是乐了,气也没了。 他松开手,从这个临风的风口处撤开,牵着许逐溪在有树木挡风的小路上走。 终于找到一个四下里都有树丛围着的地方。 南淮意松开手,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吸掉木椅子上的雨水,还有落下的一些被泥和水打湿的叶子和树枝什么的,把自己左手提着的另一件衣服铺开,这才让许逐溪坐下。 许逐溪乖巧地坐下,两只手也从兜里拿出来,放在膝盖上,身板挺得端正。 南淮意把她的两只手给她重新塞回去,“别把手冻了,生了冻疮,很疼的。” 两个人静默无言。 “逐溪。” 南淮意叫她的名字。 “愿意和哥哥分享一下,今天在班里是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吗?” 许逐溪低着头,把自己的下巴藏进竖起来的大衣衣领里。 南淮意并不着急,他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许逐溪终于开口。 她盯着地面,盯着半空中扬起来的树枝,盯着天空,总之始终不看向南淮意的方向,自顾自地讲着,“今天,我看到班里的好多男生,还有几个女生,他们在一起欺负我们班里的另外一个女生……他们就说,那个女生要和谁谁谁谈男女朋友,然后那个男生就立马说你才要和她做男女朋友,他们就一起笑……” 许逐溪讲的很缓慢。 她不知道要怎么讲这件事情。 她应该怎么讲述这件事情,才能让哥哥感到这里面的羞辱的意味。 尽管她的讲述,就连她自己听起来,都仿佛是在真的开玩笑一样,听起来,真的似乎很无足轻重。 但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所谓的“玩笑话”里蕴含的浓重的羞辱和让人崩溃的无法反驳无法反抗的绝望。 “赵景泽去让他们不要说了,他们就说是因为赵景泽要和那个女生在一起,他们两个要做男女朋友了,还说赵景泽是为了要维护自己未来的妻子。” 许逐溪忍不住隔着衣服,两只手揉搓着,将衣服抓的皱起一块。 她忽而有点害怕,万一哥哥问起,为什么会是赵景泽上前制止,而她为什么不制止,她该怎么解释呢。 南淮意当然不会问起原因。 他只是安抚性的,隔着她的帽子,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问:“那——逐溪想要怎么做呢?” “我想……” 许逐溪停顿了一下,她仰起头,下巴从衣领里抽出来,“我想帮她。” 她鼓起勇气,“我想让他们都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我想让他们知道,这样的玩笑很没有意思,欺负同学是错的,是不应该做的事情。” 南淮意望着她,很温和,“那你有想好,具体要怎么做吗?” 他举个例子,“比如,怎么样让他们不要在欺负她了呢?” 这个方法,许逐溪只是模模糊糊地想过。 但是具体怎么做,她确实还没有考虑过。 她思考了一下,“……我可以直接冲出去,我让他们都不许说了?” “这样可以吗?”她请教看起来相对权威性的有力量的南淮意。 “可以啊。”南淮意点头,“你可以试一试,尝试以后,我们才知道到底可以不可以的,对不对?如果这个方法不可以的话,到时候,你就再换另外的别的方法?”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就直接告诉我,好吗?到时候,你说怎么做,我就帮助你怎么做,好不好?” “嗯。”许逐溪有了信心,得到了南淮意的承诺,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南淮意意有所指,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望着更远更远的天空,“你要记得,逐溪,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不要逞能,不要害怕求助我。我把你看作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希望你也把我当作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有的事情,不是想,就可以做到的。很多事情,本来就是你这个年龄的小朋友无论怎么样,都做不到的事情。但是等到你以后大一点了,你就会发现,只要稍微长大一点,很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不会费多少力气。” 他最后强调,“逐溪,你要记住这一点。” 有人说,每个人是一座孤岛。 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是孑然一身的。 可事实上,那只是没有人能够在你的背后托住你,告诉你世界并不可怕。 孩童本将最信任的目光投向家长。 父母本是孩童们心中第一的倾诉对象。 他们说:“爸爸、妈妈,在学校有同学欺负我。” 父母却告诉你,“诶呀,这是你同学在和你玩呢。” “怎么别人都不受欺负,就你一个人被欺负?!” “……那怎么办呢?告诉老师,你们老师肯定要对你有意见的。” 他们渴望看到父母像超级英雄,把所有怪兽踩在脚下。 但父母往往也只是寻常人。 没有那样的有力的强大的支撑的臂膀。 而寻常人在生活中又有太多的不得已与顾虑。 生活如此,风雨如此。 所以我们只能做一座孤岛。 “哥哥。”许逐溪低着头,又把下巴藏进衣领里,声音闷闷的,隔着衣服传出来,她还有件难过的事情,“李秀婷老师。” 南淮意靠近她,“李秀婷老师怎么了?” 许逐溪说:“繁星说,她之前告诉班主任,她被班里的同学这样欺负。但是班主任却告诉她,这样是班里的同学在和你开玩笑的……我们班的班主任老师,就是李秀婷老师,我很喜欢李老师的,可是李老师为什么要这么跟繁星说话?” 许逐溪纤细的手指,揪住南淮意的袖口,抓的紧紧的。 南淮意稍一思索,就将事情的原委想明白了。 他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之前的这个班的班主任老师,还不是李秀婷老师。她也是今年才刚刚换来这个班级,还没有当很久的班主任老师。大概——大概就和你一样,她来到这个班级的时间是和你一样长的。所以不是她这样告诉繁星的,她或许也不知道班里还有同学欺负同学的事情发生。” 事实上,一个班级的班主任,对这个班级的内部学生情况,了解都是透彻的。 南淮意也有暗示的意图,他暗示许逐溪,可以寻求班主任的帮助。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粗浅的暗示,又夹在安慰的话语中,许逐溪暂时是体会不到。 她只是很高兴。 李老师果然不是这样的人。 许逐溪低声说:“我就知道,老师看起来就不会是这样说的老师。” 她说完,兴许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掩饰性地摸了下自己的脸颊。 她有太多喜欢的老师了。 她想起前段时间跟何佳涵看电视学到的词,叫“花心”,她这样就是花心了。 两个人在长椅上又待了一会儿。 南淮意没指望许逐溪现在就能明白自己说的话是想要表达什么。 但以后总有一天会慢慢明白的。 现在只要在脑海中有这样的潜移默化的印象,就足够了。 许逐溪是怎么打算的,也就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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