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刚从游乐园回来,第二天他就预备带着逐溪去滑雪。 一大早起来在院子里打了套拳,开了后院一间屋子的门。 里面都是他的东西, 篮球、足球、滑雪板什么的。 平时自行车不骑的时候也锁在里面。 刚运动完,头上背上都是汗,他冒着热气, 把滑雪板,还有装着滑雪服的布包提起来, 一手拎一个,放进汽车后备箱。 滑雪的地方离得远,非得坐车去不行。 许逐溪没有滑雪服什么的, 到时候去了再买吧。 南淮意的手指轻轻搭在车门上,点了几下,拉开拉链,翻着上下看了一圈自己的装备,还算齐全, 看起来都还能再用。 南兴华从外边回来, 还穿着笔挺的一身绿色军服, 在门口留了几秒, 不知道和跟在他身后的警卫员说了什么,警卫员转身离去,他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看了眼淮意手里的衣服,“要出去滑雪?” 南淮意点头, “嗯。” 南兴华只是嘱咐, “注意点,小心别摔了。” 南淮意笑着:“我知道的, 会小心的。” 他的中指食指并拢,在额头上轻轻一点,“放心,我一定不让你和奶奶担心。” 其实南淮意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带着何佳涵一起去。 九岁的孩子,说小还小,说大也大。 女孩子的心灵又一向是细腻敏感柔软的。 孩子们一向是很会审时度势的。 这种审时度势和大人们长久的经验积累不同。 他们可能不能分辨一个人对自己的笑容是真诚的还是友善的。 但他们却能很快地发现,在一群孩子里,最受大人们喜欢的是谁,这个家里,哪个孩子的地位是最高的。 何佳涵来的时机很不巧。 和许逐溪撞上了。 大人们总觉得孩子能有什么记性。 但其实孩子们的记性远比大人们想象中还要好的可怕。 要是何佳涵真的听了一言半语的,觉得这个家里最受宠的哥哥南淮意不喜欢她,为此还带回来一个别的和她一样大的女孩,难免会惶惶不安。 这样对一个女孩的成长是很不利的。 所以南淮意想,要不把何佳涵一起带上吧。 但是没等他想出个结果来,就已经没有这个是否的余地了。 宁水清给何佳涵找了老师补课。 他是无意在院子里听着的。 宁水清和南永衡两个人从外边散步回来,影子很亲昵地叠在一起。 宁水清的声音低低的,“我想给佳涵找个老师。她之前在他们家那边,就那么一个小学,有的语文老师连字都都不对,还要给孩子们教……” “嗯。”南永衡只是点头,“都听你的。” 他嘱咐道:“淮意那儿,你就别管他了。这小子这么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你越说他越跟你来劲,总他也做不出什么坏事,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做什么吧。” 宁水清沉默了一会儿,“……早知道就该把淮意带在身边的。他现在哪儿会听我的话,他只听爷爷奶奶的,对你我两个人,哪里像是对爸妈,好像我们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 南永衡失笑,“你尽说胡话,带在我们身边,研究所那边先就不同意。不放在爸妈身边,难道你和我谁还能留下来照顾他吗?而且,他哪里是听爸妈的话,现在尽是他指挥着爸妈做什么,都围着他团团转了。” 南永衡是打心底里不在意这个的。 儿子由谁养、怎么养,只要养的够出色,其他的就都不是什么值得担忧的事情。 更何况儿子如今也确实不错。 人长得高高帅帅、气质卓然。 在大院这一辈里头也是拔尖领头的。 这样就足够了。 至于父子亲情什么的,他也看的很明白。 总不能什么都没做,就指望着儿子就得对自己的爸妈有多孝顺。 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可能有的孩子是这样。 淮意只不过刚巧不是这样而已。 况且淮意对他这个父亲也是足够尊敬的。 到安县去办事找的也是他这个当爸爸的。 南永衡对这样的结果已经很满意了。 他对妻子的假设不是很赞同,美化一条没有走过的道路很难说,他俩的性格,未必就适合培养一个孩子,没准淮意待在他们身边,反而养坏了。 对于妻子要怎么怎么养育何佳涵,他是更没有意见的。 宁水清想要怎么做,他只管赞同就是了。 在这一方面,他和父亲南兴华出奇的相似。 左不过是家里多养了个女孩儿的事,又费不着家里的什么。 至于何佳涵以后长大的路要怎么走。 能够学习出色找份好工作,南永衡很赞许也会很欣赏。 就算是没能安身立命,倒也没关系,以南家这样的家世,给她看护着找个好人家,为她在丈夫家撑腰做依仗,大约也能够一生顺遂幸福。 他对许逐溪的想法和对何佳涵的没什么两样。 尽管是因为儿子的缘故,安县一趟,他不由自主地多了些关注。 但大体上没什么差别。 要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自然就又是不一样的另一种态度了。 这就是这世上大体所有男子的普遍想法。 既不算是刻薄,也不算是多情。 普普通通而已。 宁水清失神地望着空中的某一点,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看的是哪里。 “是吗?”她喃喃着。 “对啊。”南永衡安抚地拍拍妻子的手臂,“太冷了,我们进屋吧,别感冒了。” 宁水清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丈夫那一句“你和我谁还能留下来照顾他吗”,是无心的,甚至是为了安慰她说的话。可她就是心里起了疙瘩。 她和南永衡,是在大学认识的。 谈婚论嫁以前,她并不知道南永衡的家庭背景如此显赫。 不过南家的人都对她很好,很和善,还帮扶着弟弟做生意。 可从怀上南淮意开始,宁水清就觉得有什么开始改变了。 怀孕是在过年休假回来在医院查出来的。 不过那会儿那一年她和南永衡两个人都空闲着,是很幸福的一段时光,她期盼着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但是刚刚生下南淮意没多久,研究所项目开始了。 宁水清有点委屈,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是她要留下来呢。 南永衡倒是没有说过这个话,可是公公婆婆,包括上级领导,都有意无意地暗示她,“水清,孩子刚出生,离不得妈妈,你要不暂时停下来,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宁水清想,为什么不能是做父亲的留下来呢? 为什么一定要是她留下来呢? 就因为她是母亲吗? 那难道这个孩子未来要怎么走要怎么长大,都和做父亲的没一点关系吗? 即便她在这个项目里不算核心技术人员。 可每一个科研项目的参与,都是她十八年的刻苦读书一步一步换来的。 她的牺牲难道就是无足轻重的吗? 丈夫是支持她的。 可这种支持有多少是因为理解?又有多少纯粹是因为是妻子所以支持? 宁水清幽幽地想着,但她不说,因为她知道南永衡不会理解的。 一个男的,永远不会真正理解做女子的处境。 当她看着何佳涵,她总是想到自己。 既是为了好友的托付,又不完全只是为了好友的托付。 她想要让这个孩子,真正地在这个社会上安身立命。 可儿子是不缺这些的,宁水清冷酷地想到。 他是一个男孩,又出生在这样显赫的家庭,即便是没有他那副头脑和好皮囊,这样一个条件,就已经足够他在这个社会上活得很好了。 她不是不爱南淮意。 这是她怀胎九月生下来的,和她血脉相连。 但她打从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就没怎么参与过他的成长。 如今冷不丁见了,他已经十五岁了,十五岁的男孩,已经很有大人的模样了。 宁水清很难再生出那种怜爱的心来。 她看他,既是在看自己的儿子,又似乎不是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是爱他的。 可她又很清楚地意识着,这个孩子从一出生起,就天然得了最优越的位置。 她又有点愤怒。 为南淮意带回来的女孩,这个叫许逐溪的女孩。 宁水清愤怒的不是许逐溪,而是南淮意。 她默不作声地吃着菜,看着这个女孩澄澈的双眼。 宁水清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尽管丈夫已经同她讲过许逐溪在安县,在那个偏远的地方的处境。 把她带回来,对她是件好事。 然后呢? 宁水清想问,将这个孩子带回来了然后呢?南淮意虽然十五岁了,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养另一个孩子?他知道要怎么样对一个孩子的人生负责到底吗?尤其还是个女孩?! 她看着儿子同丈夫如出一辙的透着坚毅的眉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事情传扬出去了,对于南家来说,是桩美谈。 那对于许逐溪呢? 她不能确定带回许逐溪,是不是儿子对于自己的反叛。 他如今对这个女孩很好,以后呢?以后还能这么好吗? 他们两个人从游乐园回来的那个傍晚,宁水清正坐在窗边看以前的实验报告,她拨开窗户,看着车灯亮了一会儿又熄灭,手指慢慢滑落,任凭窗户纱纸重新翻上去,将窗户遮盖。 这对夫妻两个人各自的想法,南淮意是不知道的,他只能晓得他听到的。 哦,他想,无奈地耸耸肩,好吧,看来宁水清已经把何佳涵的时间都安排妥当了,那就算了,以后再说吧。 等着许逐溪架子鼓下了课,南淮意就接着她径自坐车往滑雪场去。 他认真地给她讲了一遍等会儿滑雪的注意事项,嘱咐道:“总之,一会儿你就听哥哥的,别摔了,会很疼的。” 许逐溪没有滑过雪,在这个问题上,她有点疑惑,有点天真,“可是雪是软的,我摔进雪里,应该也不会疼的。” 南淮意有点想说什么,又觉得在这里和许逐溪辩论关于雪到底是不是软的,有点奇怪,就忍住了。等会儿带着她到了滑雪场,她自己看着,就明白了。 滑雪场有专用的设备。 两个不同的商店,一个出租,一个出售。 南淮意毫不犹豫地进了那个出售的店里,他是滑过许多次雪的,很有经验。比对着许逐溪的个子,还有身体的一些别的数据,报给迎上来的销售员,让她拿了几套出来,全部挂在架子上,推着铁车架子一字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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