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逐溪挥挥手臂,很兴高采烈, “好的!” 水云月这个名字很柔,颇有几分古典意味,让人一听,便能联想到飘逸的长袖薄纱轻拂而过,在观者的脸颊停留一瞬又转瞬离去。或是有十里长亭, 端有一人独坐其间, 弹琴烹茶, 好不平和宁静。 总之, 不论怎么着,都让人没法和架子鼓联系起来。 许逐溪才不管这些,她向后双手撑着座椅,一动不动地半仰起头,盯着老师看。 满心满眼的惊叹和崇拜。 好酷。 无论怎么看都好酷。 每一次鼓棒落下, 每一次手臂挥动。 水云月打架子鼓的时候很认真, 像是把除此以外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专注地面无表情地敲击着, 和着磁带录音机里播出的偶尔略带模糊的音乐声,却恰好别有一番风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水云月走过来,又面无表情地摸了下许逐溪的脸蛋。 小朋友的脸蛋白白嫩嫩的。 这段日子又让南淮意这么养着,长了好些肉,圆润了不少,手感好极了。 许逐溪学着碰了碰自己的另半边脸。 水云月觉得怪好笑的,忍着转过身,举起她的手,把鼓棒塞到她手里,“握好。” “嗯。”许逐溪立马把自己的五个手指都贴在鼓棒上。 水云月低着头把她的手指调好位置,“今天你要先学会打鼓棒。” “要把鼓棒甩出去,就像是……甩鞭子。” 许逐溪还是很有信心地大声说:“好!” 她从椅子上蹦跶下来,站得端端正正的,做动作做的有模有样的。 南淮意在外边坐着。 走廊里摆着长木椅,让人休息的,摆放在靠近每间教室门口的地方。 少年宫家长是不许进来的,只能在大门外边等着。椅子摆着,是给孩子们坐的,譬如下一节课的来了,上一节课的还没有下课。 四楼空旷的很。 发出什么声响都能听到。 教室里响了会儿架子鼓的声,现在又停了。 什么都听不到。 南淮意低头,轻轻地用后脚跟碰了碰地面。 他是真的有点焦躁。 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站起来,呼了口浊气,手指插入发间,随便揉了几下往后顺了下,长步迈开向外面楼梯口走去。 出去走走,他决定。 出了少年宫向外左转,有家书店,很大,卖的书种类很全。 南淮意本来越过了,又倒着走回来,推门进去。 家里的书是他原先买的,买了些故事童话书什么的。 这样不行,也不够,需要些别的类型的书。 他自己是胡乱长大的,高中大学以后,如饥似渴地泡在图书馆,读着自己从未见过的书,了解自己从未了解的事情。 书是很重要的老师和引领者。 看书能够让人心静。 没一会儿,他就挑了厚厚一摞,堆放在最中间。本来他还打算托舅舅宁水昌帮忙买的,这家书店里的倒是很合适。 “您好,请问您的书店是几点关门?”他招手叫来老板。 “八点,晚上八点。” 八点。 南淮意想了一下,时间不太合适。他打算带逐溪在游乐园看完晚上的烟火表演,不能够确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指了下自己挑好的这些书,“能帮我留到明天早上吗?还是这个时间,我到时候会来把这些书带走的。现在给您付一半的钱,算是定金,剩下的一半明天来了之后给您补上?” “行啊行啊。”老板自然是没有什么不乐意的,很痛快地收了一半的钱,售后服务也很周到,“你放心,每一本书我都给你包好的,一定不让哪里磕了破了,明天你来拿就是了。” 南淮意在这周围转悠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挨个的一个教室一个教室走过去。 除了个别像是架子鼓那样声音特别霸道的,大多教室的门都敞开着,为了透气。 南淮意就在那门口安安静静地站着看会儿,影子似的,不发出一丁点动静来。 每一个看着都挺有意思的。 他想,要不然回头让逐溪到每间教室都上节课,没准,她就又有什么别的喜欢的了。这样想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自己对这些是兴致缺缺的,但是对于把这些都补偿到许逐溪身上,却是热衷极了。 路过无线电教室的时候,南淮意抬头看了眼铁质门牌片。 无线电。 正要迈步离开的时候,恰巧和里面正坐着的个女孩目光相接。 是何佳涵。 她坐的很端正,抬头挺胸,两只手臂相叠,放在桌子上。 只是她的注意力似乎全然没有放在黑板上,她的眼神散漫的无神的,落在空中的某个角落。或许是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看到南淮意,又或许是因为发呆被抓包而惊慌,她瞪圆了眼睛,掩饰不住的惊愕。 南淮意神色不变,只微笑着向何佳涵点点头,看着她坐的愈加端正,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黑板,看向老师手中的模型。 他往后走了两步,离开了门口,经过无线电教室后门的时候,他停了一下,转身朝里面看去。 无线电教室很大,但是上课的学生很少,而且集中坐在最中间,被前后左右的众多模型电路围绕着。 何佳涵的背影,南淮意还是能够认出来的。 她的肩膀又松松地垮了下去。 或许她不喜欢这个,南淮意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只是她没的选择。 宁水清选的什么,就会等同于何佳涵选的什么。 这是寄人篱下的痛苦。 这是寄人篱下的孩子的痛苦。 或许血脉上带来的天然的羁绊,是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替代的。 无论宁水清对待何佳涵多好,她心灵上的拘谨都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或许他可以找宁水清聊一聊,南淮意又摇摇头,率先否定了这个打算。 这不是个好办法。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宁水清这段日子,是无论什么都要为何佳涵争来一份,她似乎是觉得,这个家里除了她,所有人都不会对何佳涵好,都不会为何佳涵考虑。 他要是去找宁水清聊这个事,可能只会激怒宁水清。 算了,还是等宁水清走了以后,或许他可以找何佳涵聊一聊,帮她转班,学些其他的她感兴趣的东西。宁水清下次回来,谁又能知道呢?说不准又走了个十年八年的。 溜溜达达地转悠了一会儿,南淮意走回四楼,从旁边的空教室里搬了张桌子出来,挨着墙壁放好。 少年宫每间教室的装修设计,其实颇有种前卫的设计感。 窗户都开的很高,开在墙壁近天花板的地方,长方形的连着两扇,擦得锃亮。 南淮意个子长得很高,搬了张桌子,踩在上面,反而还要稍稍弯腰矮着点,否则就一头碰到了天花板顶上。从羽绒服內兜拿了录像机出来,展开,对准教室里面坐着的许逐溪。 他想把她生命中发生的所有的一切事情。 不管是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 他都想拍下来。 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或许若干年以后,记忆遗忘了,但是记录是永存的。 他人生里的第一次或是第二次或是第三次等等等等,都早已消磨殆尽了,他对任何事物的感知发生,都已经有些钝化了。但是许逐溪不一样,他想把她所有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每一件事,无论大或者小,都是值得铭记一生的宝贵记忆。 就这么一次而已。 南淮意先拍了一小段,从桌子上很轻盈地跳下来,没发出一点声响,提前关掉音量,点开看,他不是很满意。 录像机的像素本身不高,又隔着玻璃窗,拍出来的影像就更加模糊。 一脚踩在桌子上,腰部用力,站回原位。 他尽可能轻轻地推开窗户,避免发出什么声响出来。 不料时机不巧。 教室里这个时候偏偏安静极了。 许逐溪甩了会儿鼓棒,甩得有模有样,很不错。 水云月决定让她练着打哑鼓,正调着哑鼓垫的位置,听见“咔哒——”一声,她猛地直起腰,左右看了看,抓到了声音来源,几步走上前,蹬上了贴着墙放着的那塑料椅子。 她踮起脚向外猛地伸手,像是要去揪南淮意的衣领。 南淮意下意识地往后一闪,躲开了。 水云月刚要出声质问:“你是……” “淮意哥哥。”许逐溪却很开心,提着鼓棒在空中朝南淮意挥了挥,算是打招呼。 “哥……”水云月看了看面前这个男孩和他手里的录像机,又扭头看了看坐在凳子上很乖地笑着的许逐溪,很快理清了状况,从椅子上跳下来,继续调着哑鼓垫的位置,捏了下许逐溪的脸,佯装严厉的,“不许看了。” “好的老师。”许逐溪还是很乖地点头,双手捂着眼睛,又透着手指缝看着水云月,“那老师,我能看你吗?” 她很快就和水云月混熟了。 就在这短短的刚刚一个小时之内。 所以作怪似的和水云月开玩笑。 她天然地对老师有种亲近和信赖。 最重要的原因是从小到大,在她的生命里,出现比重最大的陌生人是老师。 当然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水云月很好,对她这个仅有的学生也很好。 像是哄小妹妹一样的。 南淮意就趴在那里静静地拍着。 他看着教室里的许逐溪,看看自己镜头里的录像机里的许逐溪。
第二十二章 南淮意今天是坐车来的。 因为和赵景川他们约好要去游乐园, 就让车先回去了。 汽车临走的时候,从后备箱把他的自行车卸了下来,推进少年宫的院子里放好。 推自行车的时候, 南淮意看着前后两个旋转的自行车车圈,想到一件事情来。 许逐溪还不会骑自行车。 他上辈子到死的时候,也不会骑自行车。 主要是也没人教他。 没人推着车的后半部分, 又放开手,让他大胆地往前行。 得教许逐溪骑自行车, 他想。 这很酷,而且是许逐溪喜欢的。 等她学会,就可以选一辆很漂亮的自行车, 要是她想骑着自行车上下学,也都可以。 准确来说,接许逐溪来以前,南淮意总是骑着自行车上下学的。 到时候可以一起骑自行车,会是很新奇的体验。 许逐溪本来正站在台阶上边, 笑眯眯的, 手臂挥舞着, 摆动着手里的鼓棒。 南淮意鼓捣了一会儿录像机, 低头笑着看她,“这么喜欢架子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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