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样离开安县了,离开这个她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 “逐溪,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南淮意无奈地笑了下,右手手臂从椅背空隙穿过去,揽住许逐溪的肩膀,将她半抱在怀里。 这个姿势不算舒服,却能最大程度地给予许逐溪安全感。 虽是冬天,火车上却热得很。 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的。 人们的头上、脖颈间、鼻尖都冒着细密的汗珠。 他安抚地用手指抚摸许逐溪的肩头,轻声哄她,“别害怕,逐溪,哥哥家里的人都是喜欢你的。你这么棒有谁会不喜欢呢?” 南淮意一点都不脸红地自称哥哥。 他如今比许逐溪大六岁,喊哥哥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他小声给许逐溪讲家里有多少人,分别都是谁,一一地细心讲过去,最后总结,“但是都不重要,你就记得哥哥就好了。哥哥还是希望,能是和你成为最亲近的人,好不好?” 这种吃醋似的亲昵撒娇一般的语气,是许逐溪从未有过的新奇经历。 她有些放松下来,很乖地点头,“嗯好。” “那我们拉钩。”南淮意伸出手。 “好。” 在火车轰鸣混杂着人生喧沸中,许逐溪睡着了。 她这段日子大悲大哭,累的心神不宁,夜晚还躲在被子里哭,眼下能安安稳稳地睡着,是件好事。 南永衡始终难掩惊讶地盯着面前这一切。 他是没见过儿子这一面的。 一是跟儿子分离这许多年,中途回来的时候也待不了几日,父子两人并不亲近;二是就年前回来的这段时日,他觉出南淮意早长成了自己的个性,心里有很成熟的自己的盘算,相处起来,又总透出一股冷硬的态度。 对个小女孩这么温柔亲近,是他未曾想到的。 南永衡来前不是没有设想过,最多不过是觉得或是小女孩太可怜了,加之南淮意见着父母带回来一陌生的女孩,起了逆反的心理,就也要带回个女孩当自己的妹妹。 南淮意也正在看着自己的这位父亲。 他在以一种带着评价的衡量意味看他。 南永衡,他想,或许不是合格的父亲,是个合格的丈夫。 最起码,南永衡从来没有做个堪乎透明的人。 在公婆与妻子的相处中,还是在与儿子的相处中,他从来不是透明的。 不像许父,总是像个旁观者,旁观自己的妻子歇斯底里地疯魔。 南淮意收回目光,半闭着眼睛,后脑勺靠在椅背上假寐。 这样很好,宁水清会在家庭关系里过的不错。 需要他作为儿子这一调解角色出现的会很少,他就可以安心地把全部心神放在许逐溪身上。 南淮意亦步亦趋地领着许逐溪去洗手间。 “我自己去吧。”许逐溪趴在他耳边小声说。 她实则是害怕的,车厢里的人黑压压的一片;而洗手间那空道里,全是没有买到座位的人,他们瘫坐在地上,行李堆在地面,让人无从下脚,还有人抽烟,呛得人直咳嗽。 要不是南淮意一把抱着她,举着放到洗手间门口,她是决计不敢过去的。 可是,许逐溪更怕南淮意觉得她麻烦。 她总是个麻烦的。 她怕被丢下。 南淮意怎么会猜不出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瞄了她一眼,抱她起来。 他说:“我不,我非要跟着你过去。” “小矮个。”他笑着,“我要是不抱着你,你都挤在里边,什么都看不见。” “我没有。”许逐溪拿额头去蹭他的脖子,气呼呼的,可又没法反驳。 “好,你没有。”南淮意故意说,“是我想要你多吃一点,好长得高一点。” 省城到首都要走两天多。 很慢,又很快。 车停下的那一刹那,许逐溪忽地又打起退堂鼓来,下了车,就站在那里。 南淮意却不许她留在原地。 他牵起她的手,以一种温柔又强硬的姿态,领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许逐溪上辈子总是一个人走的。 因为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所以只能慢慢地试探着往前摸索,又或者后退。 但现在不同了。 南淮意牵着她,迈过门槛。 他们是两个人了。 他要陪着许逐溪,坚定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绝不后退。 “我回来了。”南淮意笑着朝客厅里每个人点头,“你们都在啊。” 人数超过南淮意的预料。 除了大伯二伯忙着工作,几个堂哥在上课,别的都在客厅里坐着。 他拉着许逐溪站在自己前面,双手分别放在许逐溪的肩膀上,以一种保护的姿态,领着她走进客厅,笑着介绍:“这是逐溪。” “许逐溪。”他强调。 施琴从来是爱屋及乌的。 更别提早就跟孙儿通了气。 她弯腰拉着许逐溪的手,笑得极为和蔼,“这就是逐溪啊,真漂亮。告诉奶奶,你今年几岁了?” 南淮意松手,摸了摸许逐溪的脑袋,放她让奶奶牵着,慢慢走到了沙发前坐下。 许逐溪大着胆子,尽可能大声地回答:“我今年九岁了。” “坐火车累不累啊?” 许逐溪摇头:“不累。” “那你真的好棒,奶奶坐火车,都还觉得好累。” 施琴跟南淮意两个人哄人的说法,真的是如出一辙。 她从茶几上拿了杯热牛奶,是刚刚赵姨从厨房里端来放下的,塞到许逐溪手里,“奖励你喝一杯热牛奶。喝完热牛奶,我们就会长得又白又高。” 南淮意笑着盯着那里看。 见着两个伯母也围拢了过去,说笑着逗着许逐溪开心,欢声笑语的。 这样亲密又亲近的相处,是许逐溪的人生里没有过的家人的相处。 她的脸蛋变得红彤彤的。 整个人又欢喜又兴奋,全神贯注地听着两个阿姨嘴里说出来的夸她哄她的话语。 只两个人没有靠过去。 宁水清和何佳涵。 宁水清牵着何佳涵的手,走过来,“永衡。” 何佳涵仍是怯怯的,依偎在宁水清身边,面色略有尴尬。 “淮意。” 宁水清又叫他的名字。 “妈妈。”南淮意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来,又微笑着看向何佳涵,“佳涵。” 南淮意隐约能猜得到宁水清想要说些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 他看向何佳涵,道:“佳涵,是不是饿了?你过去喝杯牛奶吧。等下就开饭了。” “好。”何佳涵点头,慢慢地走过去。 南淮意由衷地觉得,宁水清的处事并不算是成熟。 “妈妈想和我说什么?”他看着她。 “让佳涵听了难道不是让她不知道如何自处吗?”
第十三章 “淮意。”宁水清一怔,“你也想到佳涵会伤心了吗?” 南永衡正跟父亲说了几句,往旁边不经意一瞥,就见母子两人站在一处,起身走过来,欲要带着宁水清离开,或是稍稍隔开母子二人一些也好,“水清,我这次一路上……” 宁水清挥落丈夫的手臂,泫然欲泣,“淮意,那你有想过你带这个女孩回来,会让佳涵多么尴尬多么难过吗?你有想过佳涵的感受吗?” 南淮意微一皱眉:“难道你们带回何佳涵是为了我吗?别说这样的话!难道我就一定要对何佳涵很好吗?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是我对她有所亏欠吗?” 南淮意也不想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可是要是不和宁水清讲明白,摆明自己的态度,这会很麻烦。 清官难断家务事。 若要是一直四平八稳不偏不倚的,自然要处处小心考虑。 宁水清泫然欲泣:“淮意,你是在怪妈妈吗?” 南淮意觉得自己在这里和宁水清说这些简直是昏了头。 他揉了下额头,“你们要对何佳涵好,是你们的事情,不要来要求我。我对她,自然是像会对一个叔叔阿姨家的女儿那样,至于再多的……” 他忽然笑着反问:“那你是要我怎么对何佳涵呢?要我把她当作什么呢?” 宁水清抓着儿子的手臂,低声道:“她的爸爸妈妈是我和你爸爸最好的朋友,他们两个人去世前把女儿托付给妈妈和爸爸,你要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看待的!” 南淮意拂开母亲的手:“那我待她客客气气有礼有度,这样还不够吗?我带逐溪回来,又碍着谁了?难道妈妈眼里——觉得何佳涵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是觉得她要嫉妒逐溪的吗?妈妈这样想,佳涵知道吗?” “淮意!” 宁水清不可置信地盯着儿子,没忍住尖叫出声。 南淮意重重地冷笑一声:“妈妈这么体贴,怎么没有想过,带着何佳涵回来的时候,你的儿子——我!心里不尴尬不难过吗?妈妈有想过吗?” 他不愿意放过这个话头,步步紧逼。 实则他心里是并不那么在意的。 他已经不是那个期盼着渴望着母亲疼爱的孩子。 失望有,但不多。 他最恨别人将许逐溪。 将他自己。 当作是个什么碍眼的人。 许逐溪就这么令人讨厌吗? 就哪里都不被允许待着的吗? 所以南淮意选择攻心。 他要在宁水清可能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伤害许逐溪以前。 先一步击溃她。 若是他每对逐溪好。 宁水清就来要求他对何佳涵一样。 麻烦才是无穷无尽的。 快刀斩乱麻。 是上上之策。 “爸。”他扭头看向南永衡,“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吃点药休息会儿吧?等会儿开饭了,我来敲门叫你们。” 南永衡深吸一口气,“好。” 说罢,他就拉着妻子的手臂,半拉着半扶着出门去了。 这边的动静不小,从宁水清那一声尖叫开始,施琴就听的清清楚楚。 她神色不变,喜怒难辨。 对于宁水清这个儿媳妇,她没什么意见。 甚至可以说,在这三个儿媳妇里,宁水清是她最喜欢的那一个。 宁水清是做研究的。 施琴之前是妇联的负责人。 像宁水清这样的在研究所艰苦奋斗的女研究者,是妇联推崇的先进女性典型。 只是于南淮意的这件事情上,宁水清所做的,实在令她不满。 世间婆媳关系矛盾,不外如此。 两个嫂子对视一眼,各有盘算。 许逐溪本就心神一直似有似无地系在南淮意身上,她虽平静了许多,但若是南淮意出去了,她还是要坐立难安的。 见着宁水清出去了,她又慌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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