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训道:“自己的儿子,自己多上点心。” “爸,我们知道的。”南永衡笑着接话,“我们两个之前那是不在家。不过淮意的成绩,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像了我,那成绩还能差的了吗?” 宁水清犹豫地看了何佳涵一眼,她本想提起要何佳涵年后报名上学的事情。 只是公公这么说了,她自然不能说什么别的出来起争执,有意活跃气氛,笑着打趣丈夫,“你可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南淮意静静地听着,不做声,不表态,只是慢慢地吃完碟子里的菜,放下筷子,将椅子往后拉开,站起身。 他平静地宣布,“我这次出京,在西北认识了个小女孩,我要把她带回家里养。” 这话的威力,不亚于给平静的湖水里,扔进去个核武器,不说炸出多少水花,直接把整个湖炸没了。所有人都仰头呆滞地看着他,平日最镇静的大伯父南永崇都难掩惊愕,筷子停在空中。
第二章 南淮意说了这话,就径自推门出去回屋了,留出地方也好让他们商量。 至于他们商量出什么结果,是预备来劝说他,还是同意,他都不关心,他自己的主意是打定变不了的。 打开衣柜,从最底下把那箱子拖出来,他自回来就没收拾箱子,直接带着就能出门。从怀里拿出钥匙开锁,床头柜抽屉里锁着他的钱,约莫着数了一把,一部分放进箱子里,一部分放进贴着肌肤的外衣内侧的兜里。 等着南永衡想来找儿子来一场父子谈心的时候,才发现早已经是人去楼空。 南兴华给门口岗哨打了个电话,晓得他们亲眼看见南淮意提了个木箱子坐上了车。他重重冷哼一声,朝小儿子扫了一眼,就出去了。 南淮意去安县,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打算,趁着年关将至,想再见自己一面。他从前一次没见过自己时,只是偶尔会幻想到时见面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自从上次见到了,闲暇时总是抓心挠肝,他想亲口跟自己说一声,新年快乐。 还是老式的绿皮火车,他在售票窗口排队买了最近的一趟去省里的票,差不多要坐两天多,才能到省城。到了省城再转车,先到市里,再想办法去县里。好在他上次走了一趟,这次再走,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在火车上熬的风尘仆仆,满身沾了旱烟和说不出来的什么别的味道,臭的很。两只眼睛也熬得布满红血丝,出了点钱,搭了往县里去的大巴车,靠着座椅,他不住地点着头,险些要睡着。好在路是崎岖的,大巴车走的摇摇晃晃,过了个坑就猛地往下陷了一下,南淮意身子一颤猛地清醒过来,手里下意识地抓紧了箱子握把。 “安县到了。” 南淮意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扶着座椅站起来,顺手帮着旁边欲往肩上扛起麻袋的妇女提了一下,下了车,看着大巴左摇右晃地又走远了。 和东部欣欣向荣改革开放一片大好截然不同。 这里还没有已经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繁华景象,放眼望去,还是成片的民房住宅。低矮的砖瓦结构房屋不规整地拥在一起,样式老旧,方砖裸漏,路面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没有经过硬化柏油路面处理。 地面积水还没有晒干,显得泥泞不堪,而天近黄昏,乌云压顶,像是又快要落雨了。 左侧矮房前有个铁质的长方水槽,上面接着水管,爬满了青苔。有两个妇女坐在小凳子上,抱着水盆接满水,抬头看看天色变化,手底下忙着搓拧衣服,不时暗暗地将目光落在右边站着的男孩身上,小声交谈。 “欸,姐,你看那儿站着的那个,你认识吗?” “不认识,长得真俊。” “来咱们这儿不知道干啥?” 在这个地方,他精致得有些格格不入,自然分外惹眼。眉眼俊秀,穿着件黑色的皮衣外套,灰色的运动裤,脚下踩着一双锃亮的皮鞋,玉坠从脖颈滑出来落到毛衣上。发型穿着,都颇带有鲜明的后时代的风格。 只手里提着个布袋,上面印着供销社三个字的红印,不知道装些什么。 她俩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南淮意压根没有听见她俩在说什么,就是听见了也不会在乎。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他就从两间房屋中的窄道穿过,撤到房屋后边,将自己的身体挡住。 到放学的时间了。 其实他撒谎了,对陈矢。 他说,女孩包括女孩的爸妈都不知道他的想法。 然而事实上,是他上次待了那么久,只是每日像个变态一样,早早地从县招待所出来,趁着冬天天亮的晚,就守在这里,目送着自己去上学。约莫好放学的时间,再跑过来,守着自己回家。 就是这一次,已经是他到这里的第三天了,他还是躲在暗处。 原来从别人的视角看自己,是这种感觉。 很巧妙又有点怪异。 她终于出现在路口,不算是瘦骨嶙峋,但明显比同龄的九岁孩童要矮下去一大截,孤零零的一个人掉了队。扎着松散的马尾辫,背上挂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缝补的痕迹很明显。身上穿着学校统一发的红白色校服,是二十一世纪风靡全国的运动校服的雏形。只是可能因为被水洗过很多次,有些发白褪色。 布鞋的鞋底子掉了一半,迈步间松松垮垮地露出穿袜子的脚趾,她走不快,勾着鞋子拖着腿往前挪。又像是担心下雨,两只手撑在头上,右手大拇指还勾着装有饭盒的布织的袋子,在她脑袋旁边一晃一晃的。 一个成年人做这个动作,或许看起来会滑稽搞笑。 一个九岁的女孩做这个动作,看起来只是可爱又可怜。 “溪溪放学了?”蹲在水盆旁边洗衣服的妇女忽然叫住她。 “嗯。”她很乖地停下脚步,把手放下来,“张姨、李姨。” “好好好。”张姨笑着点头,“你爷爷今天不回来了,托我给你管下午饭,一会儿就来姨家。” “谢谢张姨。”许逐溪连忙道谢。 被称作“李姨”的女人忽然问道:“溪溪啊,你爸妈今年回家过年吗?” 许逐溪摇头:“还不知道。” 李姨笑着说:“嗨——姨就是随便这么一问。今年你爸妈要是回来过年,走的时候,带不带你啊?你今年都九岁了,这么大了,哪有小孩不跟爸妈一起生活的。你看你弟,你爸妈那不是打一出生就带着你弟。你听姨的,今年你爸妈要是回来过年,走的时候,你哭着也得跟着你爸妈一块去南边。你继续跟你爷这么待下去,你爸妈以后一直不回来,可是想不起来你,他俩以后不要你了你可怎么办?” 她越说越起劲,被旁边张姨用手肘连碰了几下,提醒她不要说了,她都毫不在意,继续自己的长篇大论,“我跟你张姨可都是在福利院忙着的,那我们俩可最清楚了。福利院里多少丫头打一出生就被她爸妈扔了。你千万要听姨的,要跟你爸妈住在一起,要不然他俩把你忘了,以后谁还能管你?对不对,溪溪?” “你要多跟你爷说说,让你爷去跟你爸你妈说。”李姨抬下巴努嘴,“姨是好心,这些话别的人姨可不跟他们说,但你可是姨看着长大的……” 许逐溪抿着嘴不说话,两只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右手手指钻进左手掌心,掐捏着掌心里的肉,揪起来,又松开,死死地掐紧掌心,低下头一言不发。 “好了好了,跟孩子瞎说什么呢?!”张姨瞪了自己旁边还笑着的李姨一眼,“溪溪,别听你李姨瞎说。快回去吧,你先做作业,等会儿饭做好了,姨再叫你。” “好。”许逐溪应了一声,逃似的飞快地跑开了,顾不得自己的鞋底还是耷拉着的。 九岁,三年级,已经足够懂得很多事情了。 南淮意平静地扫了两个人一眼,隔着房屋的距离,缓缓跟上许逐溪。 他对这里很熟悉,上一辈子到他十五岁去市里读高中离开这个地方,都未曾发生一丁点的改变。 “砰——” 铅笔盒在地上砸了个四分五裂。 许逐溪跑的太急了,她忘了自己的鞋底已经掉了一半,反折到地上,在土路上一擦,她整个人就摔倒了。难以受控地往前一扑,书包先一步从肩膀飞了出去。 眼眶泛红,鼻头发酸,她有点想哭。 站起来才发现腿上校服裤的线被擦薄了,她愣愣地摸了一下,抬脚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还要把书包捡起来。 正要弯腰,见一只手先她一步拿起了书包。 “我的……书包。” 她控制不住地抽噎了一下。 “我知道,是你的书包。” 南淮意阴沉着眉眼,拍掉书包上沾着的泥土,却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看九岁的自己。 南淮意的心里,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难过许多。 他抓着书包,手指用力攥得发白。 许逐溪有点害怕了,她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他穿的很摩登,和前屋从南边打工回来的人穿的很像。 更多的,爷爷说过,这样的人,可能是人贩子,要把她带走带到别的地方卖掉的。 许逐溪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动自己的腿,注意着眼前这个人还一动不动,一咬牙,撒开腿就往另一条路跑。 她刚刚摔倒,鞋底子已经彻底掉下来了,只剩个鞋面挂在她脚腕上,只能赤脚穿着个旧袜子踩在泥路上跑。只跑了两步,没注意踩到了石头,咯得脚心生疼。 南淮意没费什么功夫,只迈开腿跨了几步就追上了,伸手提住了衣领,轻轻一拽,就把人拉回到了身前。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被电流刺激到了,他忍不住蜷起手指摩擦了下手心。 见许逐溪还不安分地要挣扎着跑。 他索性用还提着袋子的左手手臂横过她的胸膛,将人架起来,右手捂住她的嘴,免得她叫嚷出声,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乍一看,真像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贩子。 南淮意轻轻松松地把人举起来,拖着往角落里走。等着把人摁在那空屋前面的石阶上,他贴着许逐溪脸蛋的手已经让泪珠打湿了。 吓得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一动不敢动,冷的要命。 这是个冲风的地方,冬天风又急又狠,直往人的脖子里钻。 许逐溪只穿着校服衣裳,里面的毛衣已经开了线,秋衣又薄的很,脸蛋冻得青紫,手缩在袖子里,南淮意伸手摸了一下,又冷又僵。 他环视一圈,不是个什么好地方。他那只捂着许逐溪嘴巴的手还没放下,另一只手往她腿弯下一捞,把人打横抱起,抗在肩膀上,挑拣着小路挨着墙根往家里走。 这个时候不像后来,家家户户门窗紧掩,加上许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院门常是半开着的。万一关了,南淮意也晓得钥匙放在哪里,垫着大门门框的板砖底下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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