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她父亲并无功勋,她母亲也不受先帝宠爱,在当今圣上云璟帝面前更近乎于“查无此人”,她能因着一张脸与身上那点皇室血脉,破例得到郡主封号已属不易,想再进一步,进皇家玉牒乃至被更为“墨”姓,那难度无异登天。 施雅咬着的牙关不住颤抖,没上皇家玉牒的郡主没有封地,名不正言不顺,说白了,“常阳郡主”只是个好听的封号而已,和那些诰命夫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不上诰命! 起码诰命夫人们的夫君或儿子有着实实在在的功绩,而她的父亲,除了头顶“相府公子”的名头,什么都没有。 甚至她母亲当年都不是以公主之礼出嫁的—— 世家的贵女们虽巴结着她,可她们更愿意去巴结乐绾;太后对她的确十分亲厚,可她却对墨绾烟更加亲厚! 施雅紧紧捏着衣袖,细长的手指被她捏得骨节泛出霜白,她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墨绾烟,只觉她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煞气的影响之下,多年来,她腹中因被人压制而生出来的火气猛地窜上了胸口,在那里盘桓不息,愈燃愈猛,渐渐将她的理智烧灼至绷断的极点—— 凭什么她见她就得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而她却能对她随随便便的直呼其名?同是负有皇家血脉之人,她为什么就要低人一等? 登不上台面……她怎么就登不上台面了! “乐绾,你说谁登不上台面?!”施雅撑着案子豁地起身,眼中攀了血色,胸脯则因怒火不住的剧烈起伏。 正与慕惜辞二人说笑的墨绾烟闻此微敛了笑意,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鬓边垂落的碎发,声调不轻不重:“谁是破例晋封、谁上不去玉牒,谁最爱胡乱告状,就是谁呗!” “乐绾,你欺人太甚!”濒临失智的施雅骤然爆发,作势伸手便要去抓墨绾烟的脸面,后者听罢陡然沉了小脸,围在施雅身侧的世家小姐们忙不迭动身将她死死按住。 乐绾公主是云璟帝最宠爱的小女儿,施雅却只是个有名无实的郡主,万一她不慎伤了墨绾烟,那便是以下犯上的大罪,她们若在边上冷眼旁观不加阻拦,回头一旦出了事,指定要一同被罚。 她们可不想被施雅连累。 于是几人忙着拦住施雅,另外几个与她交好的则不住地向墨绾烟告了罪: “殿下,郡主今日许是赏雪时喝多了,这会才控制不住的犯了浑,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这一回罢!” “是呀殿下,郡主惯来贪杯,今儿定然是醉过了头,还请您多多宽恕——” 世家小姐们七嘴八舌,说的墨绾烟脑仁发痛,她正欲招手唤内监们把施雅拖出暖阁,便有一人抢在她前头出了声:“你们几个,在那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常阳郡主请下去醒醒酒!” 这倒有个自觉的。 慕惜辞挑眉,循声抬了抬眼,却见是萧府嫡女萧妙童挥袖起了身,候在门两侧的太监们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敢动。 “糊涂东西!难道你们还要等着殿下亲自开口吗?!”萧妙童蹙眉,猛然拍案,几名太监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墨绾烟,见后者抬着下颌,一副好整以暇之状,这才喏喏应声,几步上前架起了施雅。 “萧妙童,你在说什么胡话?本郡主何时需要醒酒!”怒火攻心中尚未分清情况的施雅大喊大叫,萧妙童见状毫不犹豫地迈出一步,抬手便一巴掌挥了出去。 “啪——” “萧妙童!!” “郡主,您喝醉了。”萧妙童眼底微冷,面无表情的盯紧了施雅的眼,声音平静,不起波澜,“您需要醒酒。” “不可能,我……” “我说——”萧妙童眉稍微拧,骤然加重了语气,“您喝醉了。” 少女的目光冷极,纵深之处不带半分感情,施雅一怔,她那被煞气折磨得发烫的脑子被这眼神冻得清醒了一瞬,而这一瞬,足够内监们将她拖出镜台边上的暖阁。 “殿下,常阳郡主已被奴才们带下去醒酒,今日不会再来招惹殿下了。”萧妙童送走了施雅,回身向着墨绾烟盈盈一拜,“令殿下受惊,是臣女等的不是。臣女愿自罚三杯,再为殿下奏上一曲,权当给殿下压惊赔罪。” 话毕她起身抚掌,立时有婢女送上琴来。 * 这老头,最近真是越来越抠,也不知是不是他哭穷哭得多了。 揣着银票的墨君漓漫不经心地踢了踢路上的石子,冬月的皇宫满目肃杀,除了梅花与雪色外极难能寻到第三种入得他眼的风光。 若非鹤泠那边催的紧,他当真不愿往这宫里走。 规矩多,麻烦,也不够自在。 墨君漓垂了垂眼,余光恰扫到不远处呆站着看雪的青衫少年,长眉微挑。 墨倾韵,他竟来了。 “韵堂兄。”墨君漓略拔高了声调,那边的少年应声回了眸,看到来人,面容微缓:“七殿下。” “晋王世子墨倾韵,见过殿下。”墨倾韵抬手行揖,墨君漓忙按住了他的手臂:“你我兄弟,堂兄不必多礼。今天怎得空进宫了?” “乐绾办会赏雪,说是人多热闹,便让人去王府,强行将我拉过来了。”墨倾韵笑笑,俊脸上多了点点无奈,“我在镜台暖阁那边坐了一会实在憋闷,索性先溜出来放放风。” “唔,你不说我还忘了,那丫头的确是张罗着要赏雪来着。”墨君漓颔首,下意识回顾了一番墨倾韵的话,面容忽的一凝。 “……韵堂兄,您说那丫头在哪办的赏雪?”
第52章 反正是活不了了 “镜台,殿下,那地方有什么问题吗?”墨倾韵微怔,镜台依山临湖,四季皆有美景,冬日观雪尤妙,台东又配了座暖阁,墨绾烟会在此设会赏雪,在他看来实属再正常不过。 只是七殿下的语气听起来不大对劲就是了。 “镜台。”墨君漓闻此眉心不受控制的跳了跳,“倒不是什么大问题……韵堂兄,您可知,乐绾那妮子此番都邀请了些什么人物?” “左不过是往年见到的那些。”墨倾韵稍作沉吟,“正三品之上各大员家与她年龄相仿的公子小姐,再加几个入得她眼、家世稍弱些的贵女。” “只这一回,不知道为什么,萧家那位惯不爱掺和此事的小公子竟也来了。”墨倾韵语调微顿,“乐绾说她还邀请了国公府的小姐,但以阿音的身子骨,我估摸着她今年大抵又要缺席,想来能到一个慕二小姐便不错了。” “韵堂兄,您说这次萧弘泽也到了?”墨君漓听罢,面上陡然一凝,萧府是乾平世家中最为独特的存在,而那萧弘泽更是纨绔中的纨绔。 萧家祖宗当年乃是乾平开国之臣,地位超然,功勋最为显赫之时,萧氏甚至曾为乾平唯一的异姓王爵,真真正正的数代名门,百年望族,比之慕国公府的年岁都要久上不少。 奈何近两代萧府人才凋敝,不仅在四代前丢了世袭的爵位,除了老太公仍出任着当朝太傅之外,全族竟再寻不到第二个三品大员。 然而即便如此,依萧府的累代姻亲,再加上萧老太公一生功绩,只要老太傅在世一日,萧府的根基便是一日不可为人动摇。 至于萧弘泽……他父亲是太傅次子,母亲则是他皇祖母的亲侄女,常安公主薨逝后,太后就对她那侄女格外好,连带着萧府二公子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萧弘泽本就是个纨绔,这下更是吃喝嫖赌一样不落,整日眠花宿柳不说,他还有个令他十分不齿的癖好。 这位纨绔子喜欢幼童,尤其是不满十二的幼童。 ——慕惜辞就没满十二。 墨君漓的脸崩了一瞬,还是那句话,他不清楚慕惜辞的情况与他所猜是否一致,但不管她是哪种,今天都免不了要生出点事端,只是结果不大一样罢了。 要么萧弘泽口出狂言被小姑娘拍得横死当场,要么萧弘泽口出狂言过后被慕修宁揍得横死萧府。 ……反正这人是活不了了。 墨君漓下意识按了按额角,墨倾韵不明所以:“对呀,我就是见他到了,又猜料阿音不会来,这才找借口溜出来的。” “韵堂兄,您不知道慕家三小姐上个月回京了吗?”墨君漓深深吸气,勉强定了定神,耐着性子给墨倾韵简单解释了两句,“所以,今日多半是慕三小姐头一次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以慕姐姐的脾气,她一定会到。” 慕惜音绝对不会放慕惜辞自己单独赴会,尤其是在慕诗嫣与萧妙童等人必到场的情况下。 “啊?”墨倾韵一懵,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殿下,您怕是忘了,我上个月一直在京郊,着手训练御林军新营……” 他前天刚从军中出来,今儿就被乐绾拉进了宫,他上哪知道这消息去?慕修宁和他又不在同一支军|队里! “没关系,您现在知道了。”墨君漓僵硬地勾了勾唇角,堂兄弟俩相互对视一眼,转身向着镜台大步行去。 * 镜台暖阁,慕惜辞凝视着屏风前垂眸抚琴的少女,微微眯了眼。 论姿容,萧妙童算不得顶好,便连慕诗嫣都比她生得精致些许;可若论大家闺秀的气度,在场的各家贵女,无人能出其右。 包括她的阿姐。 慕惜辞缩在袖中的手指隔着衣衫轻点了膝盖,因着身体的缘故,阿姐固然温柔娴静,可她毕竟出身将门世家,不似萧府累世文臣,她骨子里终究带了几分除不去的烈性英气,这便与寻常闺阁女子在气质之上生出了差异。 反观萧妙童则是此间最为标准的“大家闺秀”,她端庄有礼、冷静自持,待人亲和而不亲近,疏离又不疏远,进退得宜间又处处可见其下掩着的凌厉手段,是近乎于模板的“完美”。 她冷冰冰的仿佛没有弱点,随时能找到面前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那一条路—— 这人,比慕诗嫣要狠,也比慕诗嫣要难缠得太多。 慕惜辞略略弯了唇角,没记错的话,前生这位萧小姐,可没少在背后帮着慕诗嫣出谋划策,挤兑她阿姐。 这辈子也该让她收点利息。 小姑娘懒洋洋地向后一倚,半阖着眼睛作聆听享受之状。 不得不说萧妙童作为百年世家的名门闺秀,琴艺上佳,一首《潇湘水云》①被她弹得如川水东流,烟波云卷,极尽仙气缥缈之意境,又竭尽吟猱绰注②之技法。 琴曲变化万千,琴意清微淡远,慕惜辞指尖轻打着节拍,无声叹息一口。 其实萧妙童的琴技足够纯熟老练,只可惜会错了这首《潇湘水云》的意。 这哪里是什么仙渺之曲?“每欲望九嶷,为潇湘水云所蔽”③,曲成于乱世之时,其内所蕴,分明是诉不尽的怅惘悲郁! 到底是京中锦衣玉食里长大的姑娘,没见识过大漠的百里黄沙,更没见识过北境的万仞寒冰,见那琴曲名为“潇湘水云”,便下意识的以为它谱的是潇湘的水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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