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所求不过得一人白首,相夫教子,细水长流。 是扶离国长公主的身份害了她,也是墨景耀乾平国君的身份误了她。 他忽然想起元清生命中最后的那段时日,彼时墨绾烟还不到五岁,而他亦只是一名七岁幼童,云璟帝则破天荒的扔下了整整十日的朝政,不分昼夜的陪在三生殿内,直到那病痛缠身多年的女人含笑断了气。 天下缟素。 他在她死后追封她为皇后,只那时一切已迟。 这是云璟帝此生唯二的任性之举,上一次,是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娶回了元清。 墨君漓半垂了眼,细密的长睫掩去他眸底的冰封之色:“我与乐绾年幼之时,她从不让我们在私下里唤她‘母妃’。” 慕惜辞闻此诧然仰头,恰瞥见他目中那团结了冰的墨。 她忽的有些手足无措。 “挺好了。”慕惜辞张了张嘴,胡乱挤出几个音节,“起码你还见过自己的娘亲。” 她连自己亲娘的样子都没见过,无论是今世还是前生,她关于“娘”的一切想象都来自于二哥与阿姐的描绘,还有鸿鹄馆书柜最顶层抽屉里珍藏着的那一轴泛黄画卷。 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墨君漓的呼吸一窒,无意识的蜷起手指,他险些忘了,小姑娘打出生就没了娘。 他怎么能在她面前说这些话呢? “……抱歉。”少年的声线微微发哑,黑瞳深处纵过一线慌乱,“我不是想……” 他不是想提起她的伤心事。 只是他来了这里,到三生殿,看到那些被人年复一年精心修剪出来的白梅与日日打扫得干净无比的院落,遏制不住地想起他娘。 此世重生以来,他也尝试着去化解他娘心底那道郁结,但残酷且无情的事实却告诉他一切都是徒劳。 他能做到的,不过是让她不再含着满腔怨气离去罢了。 前生的元清至死都没再看墨景耀一眼。 一个眼角都没有。 “我知道。”慕惜辞轻轻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杏眼澄澈如一泓深沉幽静的水,“我明白。” 他陡然间无话可说。 风雪卷落枝头盛开的素,悄然间落了两人一身,墨君漓抬手掸去小姑娘发顶的花瓣,装作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要不要荡秋千?” 慕惜辞笑了:“三生殿里还有秋千呐?” “乐绾小的时候最爱玩那东西,娘亲便命人在梅林深处架了一座。”墨君漓伸手比划了一下,“想来你们姑娘家,都爱玩那个。” “还好。”慕惜辞微扬了下颌,“可以玩玩。” 她已经有近二十年不曾荡过秋千了,上一次还是前生回京之前,在庄外十里的道观处荡的。 那时连灵琴都不曾及笄,她也未学过什么玄门易术。 隔世想来,甚为怀念。 小姑娘年纪不大,嘴倒是倔。 少年轻轻挑起眉梢,拉着她略加快了脚步,那秋千设在林边又设得极高,若荡得狠些,便有机会将整个梅林尽收眼底。 也能望到宫墙之外的青石官道。 秋千架上积了层不薄不厚的落花,墨君漓拂去那些半颓的香,细心将小姑娘抱上了蹬板,待她抓稳了两侧绳索后少年压低了嗓音:“怕高吗?” 慕惜辞答非所问,语调慢慢吞吞:“殿下,您刚刚带着我在宫里上蹿下跳的时候怎么没问?” “还有上次在浮岚轩顶和上上次从听澜水榭回来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谁给她裹成了粽子,一路提溜回了国公府。 这仇她记得可是清楚。 “不怕高就好。”墨君漓笑笑,假装没听见小姑娘语气中藏着的抱怨,缓缓推动了秋千。 栓了彩绦的秋千愈荡愈高,在巅峰之处,慕惜辞向下俯瞰着那片藏了元清芳魂的梅林。 开了数十丈的绿萼白梅,林外一汪静水连着一座石桥,身侧是雕金砌玉的巍峨殿宇,和她身下这座系满彩色丝绦的秋千架。 这里葬了一个女人的半生年华。 慕惜辞敛了眉,墨君漓见那秋千荡近极处便没再动手推它,彩绦在半空划出那道虹色愈来愈短,秋千亦终于停了下来。 “谢谢。”小姑娘盯着面前繁茂的香雪,无由来的冒出两字。 墨君漓稍愣:“什么?” “梅花,秋千,还有那会的解围。”慕惜辞掰着手指细细数去,“虽然没有您帮忙解围,惜辞也会安然无恙。”
第57章 还说没断? 她的阴煞已然攥在指尖,墨绾烟亦准备着冲上前来,即便墨君漓不到,她也有办法脱身。 但总归,他的出现令她省了不少事,所以这句谢还是要道的。 “那不一样。”墨君漓摇头,抬眼望了望天,“等乐绾回过神来,萧弘泽嘴里的腌臜话指不定又吐出多少句了。” “到时这话被你二哥听去,他还不得提着长戟直接杀上萧府?”少年说着摸摸鼻头,表情略不自然,“阿宁那个冲动劲儿……所以,这也不光是替你解次围,更多还是考虑到小姑娘家的清誉和国公府多年攒下的声名。” “这样。”慕惜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惜辞思虑不周,多谢殿下。” 她那时还真没太细想过这个问题,左右阴煞无形,寻常人是查不出问题来的。 “不过。”小姑娘抓着秋千索,仰了下颌,杏眸中浮现浅浅的戏谑,“殿下,您这般关心我二哥,还说不是断袖?” “?” 墨君漓茫然瞪眼,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话,认真思考片刻后少年回神,额角禁不住地跳了又跳。 他不是断袖,真不是! 少年扶着秋千椅背,低头看着她欲言又止,慕惜辞却顾自将他这般止言又欲当成了默认,由是大咧咧地一拍墨君漓手臂:“放心吧殿下,看在您几次三番救惜辞的份上,我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的。” “……”墨君漓僵了面皮,盯着小姑娘那满是笑意的面容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一把掐上她的小脸。 小姑娘的皮肤细嫩幼滑,手感似上好的软玉,又似极品的丝绸,更似一团揉至光滑的面。 墨君漓微微眯眼,带着些薄茧的指尖无意识地碾了碾。 这回轮到慕惜辞懵了。 她两辈子加起来眼见都奔着四十去的人,居然被人掐了脸? 下午刚进宫那会墨绾烟还捧着她的脸直门说可爱,这会你这个小崽子又来? 你们这对兄妹脑子里是不是有那个大病,嗯?? 慕大国师错愕中半张了小嘴,墨君漓只觉小姑娘的表情甚是好玩,于是故作凶狠的呲了牙:“慕小姐,再跟你说一遍,我不是断袖。” “这辈子都不可能是!”当然上辈子也不是。 “为什么?”被人拉扯着面颊的慕惜辞面无表情,黑瞳写满了“我不信”。 前生她没听说过墨君漓与谁有过婚约,至死都是一身孑然;今生除了她二哥慕修宁外,她也没见他与谁走得亲近。 就算两人真没那么一腿,也得有那么一手。 “不为什么,我真不是。”墨君漓看见小姑娘眼中的不信,不由得咬牙切齿,“你再说我是断袖的话,我就……” “就这么样?”慕惜辞语调平静,听起来让人无端觉得欠打。 “就……”墨君漓掐着她的小脸突然没了话,他想起上次夜爬浮岚轩,他赌气说她再讲就真去祸害了她家独苗,她反问他一句“还说不是”。 同样的错误自然不能再犯,但他也委实“就”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不是那般急色之人,也不是萧弘泽那种老|变|态,更不可能真给小丫头寻个断袖看看。 墨君漓忽的自暴自弃,变掐为搓,狠狠揉了顿小姑娘的脸,罕见的露出点少年脾性:“说不是就不是,哪那么多为什么和怎么样。” “对,没有为什么,也没有怎么样,不是就是不是!”墨君漓凶巴巴的一竖修眉,“听见没?” 慕惜辞被他搓得两眼泛了泪花:“我脸疼。” “啊?”少年眨眼,忙不迭松了手,幼童的脸颊果然被他捏的发红,这会活似扑了二两的胭脂。 “抱歉抱歉,是我失了分寸。”墨君漓眼神一晃,手忙脚乱地翻出那罐随身携带的伤药,开了瓷盖,拿指尖挑出点淡色的药膏,慢慢涂在她面上。 清凉的药膏甫一上脸便卸了慕惜辞脸侧那点痛意,其实墨君漓并没用劲,只是她当前躯壳的年龄太小,肤质太嫩,实在经不起掐。 真的是……现在的小孩一点都不经逗。 她不过是说了两句“断袖”。 慕大国师吸了吸鼻子,恹恹地吐出两字:“没事。” “殿下,时候差不多了,劳烦您送惜辞回国公府吧。”她现在半刻都不想在宫里多呆了。 “好。”墨君漓应声,顺嘴询问一句,“马车还是……”还是他像上次那样提她回去,或者今日这样架回去。 小姑娘斩钉截铁:“马车。” “唔,那走吧。”墨君漓略感失落地颔了首,领着她从最近的侧门出了宫,一直藏匿在暗处的燕川早早备好了车马,他小心将她扶上了车。 其实他更想给她拎回去的,上回拎着还挺好玩。 马车慢悠悠踏上了官道,车轮碾过青石,吱嘎的响。 慕惜辞撩开帘子扫了眼路旁风景,重新坐正了身。 “殿下,上次的匪首,您还没放吧?”她前两天还思考着这个问题,本想寻个合适机会去一趟皇子府,恰赶着今日遇见他,索性一气儿说通。 “还没。”墨君漓挑眉,“小姐又换主意了?” “算不上换主意。”慕惜辞下颌微收,“只是觉得,就这样委实是太便宜了她。” “确实是便宜了。”墨君漓听罢低头看了看自己结着薄茧的指尖,他陡然想起前生攻下乾平京城之后,在皇宫中发现的那些东西。 一些记满了无数恶意与污秽的纸张,还有一具那时都不曾入土的琉璃棺椁。 ——就这样杀了慕诗嫣或逼着她自裁,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那么,小姐是想?” “迟一些。”慕惜辞抿了抿唇,“起码等过了上元节,过了上元宫宴。” 上元宫宴,最宜给她种一个难以根除的执念,一个不死的执念。 “没问题。”墨君漓点头,继而猛地掉转了话锋,“慕小姐,其实我那日跟您说过的事,您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哪件?” “就那个做官入仕……”墨君漓压低了声线轻轻试探,慕惜辞闻此勾唇冷笑:“是吗?殿下,这样一来,惜辞那日与您说的,您也可以考虑下。” 登临大统。 “……啊哈哈,小姐您刚刚说的什么?”墨君漓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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