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今世她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阿姐和二哥还在,灵琴未亡,她与爹爹间横亘的沟壑终将被时光填埋,现在又多了湛氏的兄妹。 以后还会有更多人。 慕惜辞忍不住的弯了唇角,她心中欢喜,连带看周围的一切也格外的顺心,比如那透过窗纱打在床头的微冷霜华,比如桌上投出道细长瘦影的檀木笔架,比如房顶隐约传来的叩击声响…… 等等,她脑袋顶上为什么会有敲房顶的声音? 这不大对劲。 慕惜辞警觉,猛地起身下地,穿好外衣,随即顺手抄起架子上灵琴打扫时遗落的那只鸡毛掸子,无声开窗,翻身上房。 她这些日子跟慕修宁一起晨练的成果不错,身手恢复了两分,足以对付寻常小贼,也够上房揭瓦,何况轩中布着她的阵法,她没什么好怕。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蟊贼,敢来她的浮岚轩撒野! 慕惜辞想着放冷了目光,手中攥着的鸡毛掸子上亦沾染了三两分凛冽黑煞,小姑娘甫一上房便瞥见了那背对着她的一方黑影。 果真是无耻贼人,夜行衣衫都穿得这样整齐,他刚才敲房顶就是为了喊同伴吧? 天真,她院中大阵已开,没修习过玄门易术之人踏入必会迷失方向,原地绕路形同遭遇了“鬼打墙”,任他今晚将屋顶敲穿,也喊不来半个同伙。 只是这人的背影看着有些眼熟。 罢了,管他是谁,三更半夜爬房顶的,一律按盗贼处理,甭管三七二十一,先揍一顿再说。 慕惜辞冷笑着狰狞了小脸,蹑手蹑脚地上前数步,高高举起了那只鸡毛掸子,把它当做刀剑一般,冲着那人发顶,兜头劈下—— 蹲在房顶的那黑衣贼人好似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于鸡毛掸子落下前的一刹陡然转过身形,一张清贵精致的少年面容骤然映入她的眼帘,慕大国师的小脑袋瓜迟滞了一瞬,手上动作却是半刻未停,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攥住了她的细腕,接着掌心用力,一把将之拉入怀中。 “别打别打别打,是我,是我!”
第36章 皮相 “小姑娘家哪来这么暴的脾气,上次那一砚台你还没敲够?”墨君漓按着慕惜辞的脑袋小声抱怨,刚才的场景,他回想起来仍旧是心有余悸。 他重上房顶后,闲来无事便蹲在原地吹了会冷风、思考了下人生,神思放空全然未曾注意到自己敲瓦的力道越来越重,更不曾察觉他身后有人跟着翻上了房檐。 待他背脊一凉,习武人的本能告诉他即将大祸临头之时,他才猛地瞥见那两尺开外的半大姑娘——和她手中高举着的、刀剑一样、马上便要砸他脸上的鸡毛掸子。 墨君漓的脑仁一痛,下意识地一把截住她即将落下的手臂,顺带将人按进了怀里,这姿势他能确保她的一切动作皆在他控制之内——谁知道这崽子另一只手里,能不能再冒出来个砚台笔洗大瓷瓶? 打上次挨那一下子的时候他就看透了,这小姑娘满肚子的鬼主意,心又坏又黑。 墨君漓暗自腹诽,被他按住的慕惜辞则在心下叫苦不迭,他拉她的动作实在太急,她一时没能控制住肢体,脑袋便直直撞上了少年的胸膛。 常年习武的少年身子清瘦而不孱弱,肌肉紧实又恰到好处,即便隔着冬日的衣装,这一撞亦仍旧让她酸痛了鼻梁、红了眼眶。 更难过的是,她想揉揉鼻子,但没有能动弹的手。 “殿下,您撞到我鼻子了。”慕大国师眨巴着一双蒙了雾的眼,心中已然将墨君漓拍死了十次八次,带了点颤声的嗓音陡然拽回了少年的思绪,他听闻此话,忙不迭地松了爪子。 “抱歉抱歉,刚刚情急之下有失分寸,慕小姐,您还好吧?”墨君漓后退半步,稍显无措地盯着慕惜辞“泫然欲泣”的表情瞅了半晌,就差当场来个倒立——前生今世他都毫无哄女儿的经验,所以不慎撞了小姑娘的鼻子要怎么哄? “大概还好。”慕惜辞扔了那只倒霉掸子,揉着鼻头仰天憋了良久,总算把那点绷不住便想往眼眶外跑的泪花倒进了喉咙。 现在的小孩到底吃什么长大的?他胸口简直硬得像块钢板,这一下子险些给她骨头撞折咯! 慕惜辞咬牙切齿,心中默诵了数遍《常清静经》,方才勉强打消了那股想往他头上拍黄符的冲动,再站好时面上已然戴了得体的假笑:“殿下,惜辞先前不是告诉过您,莫要再当这般的‘梁上君子’了吗?” “嘿,这是个误会,我原想像上回那样赶着你歇息前敲窗,哪成想刚进院便遇上了鬼打墙。”墨君漓捏着衣角讪然低笑,表情中多了两分不大自然,“说回来,这院子偏阴偏冷,实在不适合姑娘家居住,慕小姐不如让国公爷给您另选个住处。” “咦?我倒不曾遭遇过这般离奇之事,许是殿下来时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也说不准。今儿十三,临近满月,正是月煞最浓之时——想来与浮岚轩没太大关系。”慕惜辞似笑非笑,轻飘飘地甩了锅,决口不提院中阵法,墨君漓闻此眸色微深:“小姐似乎对这些东西很是熟悉。” “称不上熟悉。”小姑娘说着弯了眼,俯身拾起适才被她扔下的鸡毛掸子,放在手中碾了又碾,“殿下,惜辞自幼养在京外,往来之人大抵粗鄙蒙昧,多信鬼神之说,且那庄子西行不足十里处有座道观,风景甚好。” “惜辞无事时常携侍女前去诵经观景,一来二去也听道长们讲过不少玄易之事……由是委实称不上熟悉,只是听的太多,无形间记住了些。” 阴煞阳煞,日煞月煞,世间过“极”之物皆可成煞,这本不是什么高深玄奥的道理,寻常人听上几次,便能记个大概。 但—— “是吗?”墨君漓挑眉,小狐狸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想信。 “不然呢,殿下以为?”慕惜辞不动声色,含笑反问回去。 墨君漓闻言一噎,她的逻辑听起来无懈可击,而他又不能无中生有。 这丫头,每次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少年无声叹息,眼神一飘,强行岔开了话头:“我听说……您买下了靖阳伯的一双儿女。” “殿下好快的消息。”慕惜辞敛眸,半垂的长睫掩去了她瞳底泛起的阵阵波澜。 她从未想过墨君漓能将手伸进官牙,看来这位身份颇有些尴尬的七皇子,暗中构筑的势力不浅。 所以前世墨书远那蠢货,究竟是怎么给他弄死的? 慕惜辞禁不住的又一次怀疑,毕竟依现在的情况看,墨君漓和墨书远各方面的条件全然不在一个级别,他前生死得简直是莫名其妙! 难道当年卜卦时太过匆忙,她漏算了什么东西? 慕大国师陷入沉思,墨君漓抬手摸了摸鼻尖:“小姐怎会突然想起来,要买下湛氏兄妹?” “湛公子的功夫不错,”慕惜辞对答如流,“且同为将门出身,惜辞不忍见两位公子小姐在牙婆子手中受苦,我这浮岚轩中,又刚好缺一个得力侍卫,索性顺水推舟。” “只是为了多一个护卫?”墨君漓微扬眉梢,黑瞳深邃,倒映出小姑娘的身形。 “只是为了多一个护卫。”慕惜辞颔首,浑然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说的可是大实话,她买下湛明轩就是为了让他给自己做三年的随身侍卫,只不过这个侍卫要干的活跟普通侍卫不大一样罢了。 比如以后帮她看个摊子,再揍两个不长眼来挑事的人。 墨君漓不语,只看着她略略勾了唇角,良久后突的眯了眼:“慕小姐。” “殿下有何吩咐?” “您觉得湛明轩湛公子的皮相如何?”墨君漓诡异的向前抻了脖子,他刚才无端想起燕川那句“姑娘家都喜欢养眼的”。 “?” 慕惜辞一懵,片刻才回过神来,她皱着眉头吊了眼角:“应该还行?” 湛明轩身上的沉稳气质给她留下的印象远超他样貌数倍,墨君漓冷不防问这玩意,她一时半会的还真想不起来。 不过她记得湛凝露,小姑娘长得很是清秀讨喜,作为她亲兄长的湛明轩想来也差不到哪去。 “喔。”墨君漓点头,他看着小姑娘一脸茫然的样子,心中吊着的那口气一下子便呼出去了。 就说这崽子不是有心风花雪月之人,看她那表情,应该连湛明轩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怎的问起这个来了? 慕惜辞狐疑蹙眉,电光火石间,一线灵感于脑内乍现,于是她压低了嗓音小心试探:“殿下,那您觉得我哥皮相如何?”
第37章 殿下…… 阿、阿宁的皮相? 墨君漓陡然被慕惜辞问住了,下意识的挨个回顾了下国公府三只崽子的样貌,缓慢地眨了眼:“阿宁的皮相自然是极好,慕国公年轻时可是京中一等一的美男,继承了他的阿宁当然不差。” “哦~”慕惜辞意味深长的拖长了音调,作恍然大悟状,墨君漓被她“哦”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得有些坐立难安。 总觉得这只小狐狸误会了什么。 少年的额顶冒出了阵阵虚汗,他正欲详细追问两句,便听得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开了口:“没关系的殿下,惜辞会替您保守好这个秘密。” ——怪不得前生从未听闻七皇子纳有妻妾,此世又与她二哥交好,还猛地询问湛明轩的样貌。 原是个……是个断袖。 慕惜辞扼腕,墨君漓却听得愈发糊涂:“什么秘密?” “不要太害羞,殿下,我懂,这的确很是惊世骇俗,但问题不大。”慕大国师说着忍不住上前轻轻拍了拍墨君漓的肩膀,其实这动作她做起来多少有些逾矩,但她心中实在复杂上头,后者也正茫然着,都没反应得过来。 不是,怎么就突然惊世骇俗了,哪里就扯上惊世骇俗了?? 墨君漓的唇角僵了又僵,一时间慌张了神色,慕惜辞绷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但是——” 但是? “但是,您能放过我二哥吗?”慕惜辞痛心疾首,“他是我国公府的独苗!” “?”墨君漓瞠目,他忽然悟了。 “不是,那个,我没有……”墨君漓爪麻,竟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解释,慕惜辞不语,只默默投给他一个“不信,你就有”的眼神。 “殿下别慌,惜辞定会守口如瓶,决计不会让您感受到分毫困扰。”慕惜辞沉声。 不,你现在这样就让我很困扰。 少年欲言又止,小姑娘却像是铁了心不顾他的解释。 她懂,世间有千千万万种人就有千千万万种爱好,只是乾平的民风再开放也终究没能开放到那个地步,“断袖之癖”终究还是要注意一些。 可怜见的,好好的皇子,这袖子怎么说断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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