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想看看,这位国公府的小姐是否当真有能助他的能力,并不想让她受伤。 这一段枯枝在他手中,仿佛真成了把寒光凛凛的剑器,少年的剑势如龙,待那染了泥色的枝头,即将触碰到小姑娘的肩膀时他微沉了眼珠。 湛明轩以为自己稳操了胜券,下一瞬那树枝却戳了个空。 慕惜辞不知何时向左挪动了一步,而这小小的一步恰令避开了他全数的攻击,那枝条甚至连她头顶步摇上垂落的流苏都未曾碰到。 怎会? 少年微诧,他自幼习武,十八般武艺中尤擅刀剑。这般近的距离,即便刚刚的那一剑他并未用上全力,却也不是寻常武者能避得开的。 他确信自己不曾看差了眼,也确信自己未尝出歪了剑。 莫非……这只是个巧合? 湛明轩抿紧了嘴唇,顺势翻手复攻上去,小姑娘面上仍旧是那派浅淡的笑意,而他手中的枯枝又再度落空。 少年的心中惊讶万般,不信邪地连连出招,光影翻飞间数十招已过,那枝条竟从未触到她身上半点。 慕惜辞的动作不大,她的步伐轻灵而诡奇,自始至终都未出那两尺见方的土地,却能完美的将湛明轩的攻击尽数避却。 百招落罢只在眨眼,湛明轩收剑拱手,微垂了眼眸。 慕惜辞见状笑吟吟的扬起眉梢,小姑娘的脸上因运动而泛了层薄薄的霞色,她看着少年微抬了下颌:“如何?” “小姐果然厉害,明轩敬服。”湛明轩推手行揖,起身时面上带了点点狐疑,他抻着脖子向地上望去,尚未铺设好砖石的地面多了九个浅浅的坑。 那些小坑在二尺见方的土地上排成了个规整的矩阵,她刚刚就在这里反复翻转挪腾。 “小姐,这是?”瞥见那些坑洞的少年紧锁了双眉,慕惜辞闻此弯眼:“踏罡步斗,也叫禹步。” “踏罡步斗……那不是道士祈天作法的步子吗?”湛明轩瞠目,他原以为慕惜辞所踏是国公府某种不外传的身法,哪成想竟是这个! “对,就是那个。”慕惜辞颔首,踏罡步斗,三迹九步,步步摘星,通达天地,驱邪避祟。 自然,单纯的踏罡步斗并不会有这么大的功效,关键在于—— “湛公子请看,我以足下之地为中宫,变震为坎,化西就南。灵琴与湛姑娘正在主屋之内,八方已变,女子属阴,又恰入坤位——”慕惜辞朗声,黑瞳澄澈如深潭静水,隐隐带了两分狡黠之意,“如此阵法俱全,您身处阵中,五感六识皆为我所扰,我再步斗踏罡,自可一招不中。” 回国公府安置下来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仔细勘察了浮岚轩院中物件排布,顺势小挪小腾的设下这暗合了九宫八卦、覆盖全院的阵来。 今日踏入院门,她摆弄那只花锄,为的就是趁人不备开启阵法。 阵法一开,院中八方之向便可为她所改,她特意遣灵琴二人入屋,为的就是将主屋所在的西北乾位硬生生变成坤宫。 这样一来,阵中八方彻底易位,原本的东化作了北,先前的北变成了西。 湛明轩没修习过玄门易术,自然察觉不到这种变化。 他以为自己瞄准了她的肩窝,实际在出招时他在那阵法影响之下,本就将枯枝向右侧偏移了三分,她再就势挪上一小步,自然吃不到招数。 躲过了第一招,湛明轩心中定然不解,她只要动作灵巧些把握好节奏,再躲去几剑,他便会因惊诧生疑而自乱了阵脚。 阵脚一乱,湛明轩必会分心离神,这时再加上全然更换的方位……他手中的剑只会一偏再偏,是以到最后慕惜辞连步子都懒得换了,直门按照阴斗踏了个爽。 要说,还是明轩这样普普通通的小孩子糊弄起来容易,墨君漓那种老狐狸似的玩意儿,根本就不配叫小孩。 慕惜辞瞧着面前陷入沉思的湛明轩,不经意想起那心眼又多又麻烦的七皇子,当即忍不住在心下腹诽了两句。 湛明轩听罢她一番话低头思量许久,终于迟疑又谨慎地开了口:“九宫八卦,玄门易术?” 慕大国师笑而点头:“正是。” “小姐……怎会这个?”抱着枯枝的少年满面茫然,国公爷领兵打仗的确很有一套,但他从未听说过他会什么玄门之术,慕惜辞身为国公府的嫡小姐,究竟是在哪学的这些东西? “唔,我先前被爹爹养在京郊别庄,出庄不足十里便有个道观,您可当我是闲来无事与道长们学的,也可当我是做了场十数年的大梦,梦醒后‘无师自通’。”慕惜辞呲牙,重生之事说起来未免太过骇人听闻,反倒“仙人入梦”听起来更可信点。 “这样。”湛明轩捏着下巴沉吟片刻,以面前人的聪慧,若当真铁了心要与道长们修习易术也不是不能成。 只是—— “小姐,您会这些……国公爷他知道吗?”湛明轩挠头,他先前从未听说过慕国公府有位这样厉害的小姐,今日当真头次见。 “爹爹他暂时还不清楚,以后我会想办法慢慢告诉他的。”慕惜辞叹气,这东西到底是急不得,她总不能哪日寻到慕文敬便一把扑过去,张口就是“爹,女儿会九宫八卦玄门易术”吧? 真这么说了,要不然是慕文敬以为她被风寒烧坏了脑子;要不然就是她被人当成什么上了身的邪祟厉鬼,直接超度。 这可犯不上。 “喔。”少年颔首,重新垂眸陷入了沉思,慕惜辞见状微弯了唇角:“湛公子,惜辞先前提议之事,您思考的如何?”
第33章 不如连根拔起 “小姐是想借助玄门易术,暗中收集那些朝臣的罪证,再一举捅到圣上面前吗?”湛明轩答非所问,语调不急不缓,慕惜辞闻此轻笑一声:“是,也不是。” “嗯?” “朝臣们的把柄自然是要收拢的,但我并不准备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它们送到陛下那里。”慕惜辞弯眼,慢悠悠踩平了地上那九只小坑,继而绕着浮岚轩的小院踱起步来,“直接向圣上告发,那效果必然不会太好,陛下为朝局稳定,多半又要从轻发落,选几个官职不高不低的大人,下几道不轻不重的惩罚。” “您是说……”湛明轩的喉咙禁不住的阵阵发干,胸腔内一颗沉寂多时的心脏亦跟着猛烈跳动起来,听面前小姑娘的意思,她像是想—— “湛公子,当下朝中党羽横生,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与其费尽心力去之一翼,再被吃了痛的疯狗追着啃咬……”慕惜辞足下微顿,唇角轻勾,“不如从一开始,就将他们连根拔起。” “说到底,安平侯也好,户部尚书也罢,都不过是在前方冲锋陷阵的车马小卒,光除掉他们是不够的。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安平侯府,户部尚书府,加上与安平侯有姻亲的相府,这几家相互倚仗,背后又有墨书远、墨书昀两位皇子做靠山,关系密如铁桶。” “只要他们之间没发生绝对的利益冲突,就算我们除去一个安平侯祝升,也立马会有下一个‘安平侯’上位补上,如此生生不息,反令人困扰。” “所以……”湛明轩滚动了喉结,他从未有哪句话说得像今日的这几句一般艰难,也从未有哪一日说的话像今日这般多,“您想插手……那件事?” 当今圣上眼见着壮年将过,立储之事亦渐渐被提上了日程。 那祝升等人有恃无恐,无外乎是仗着自己手中攥有两位皇子,比他人更有机会成为那所谓的“从龙之臣”,若真想斩草除根,只能将这两位皇子的通天大路,一齐——拦腰截断。 “算不上想要插手,只是觉得那两位不适宜顺承大统罢了。”慕惜辞漫不经心地碾了碾鬓边垂下的那缕碎发,神色微凉,“何况慕家势大又有累世功勋,看着国公府眼热的和等着它大厦倾颓者不知凡几。” “尤其今朝相爷,他身为文官之首,平素与家父多有不睦,若任那二人上位,乾平岂还有慕家容身之处!” 墨书昀有勇无谋,不堪大用,却极易受人蛊惑,为人操控,是最好的傀儡人选;墨书远则心量狭窄,阴狠奸诈又刚愎自用,好大喜功,让他登基称帝的后果,她前世已经见识得足够了。 这两人都不是上选,无论是谁登临大统,都注定为苍生之祸。 “湛公子,惜辞没有多大的野心,唯想保我国公府一世安定而已。”慕惜辞笑笑,她所求不多,只想要阿姐身体康健、嫁得良人,父兄长命百岁,祖母善终其寿。 待这些达成,她还想承继师父前生之志,愿天下太平,不起纷争,而后再云游四方,救苦扶危,竭尽所能,渡此间众生。 “小姐,您的胆子真大。”湛明轩敛眸,面上隐约带了笑意,为保国公府的一世安定,她便决意要拔除乾平两位风头正劲的皇子……这样狷狂轻纵的话,普天之下,怕也只有面前这位小姑娘说得出口。 但他心中无端相信,相信她说得出,也就做得到。 “是的,我的胆子一向很大。”慕惜辞颔首,好整以暇地回望了那抱着枯枝的玄衣少年,记忆中小将的轮廓在这一瞬与眼前人合二为一,她眼底泛起浅浅的波,“惜辞不敢夸口称一句万全,却也有九成的把握。如何,湛公子,您可愿与惜辞赌这一把?” “小姐所说的确很有诱惑力,让人无法拒绝。”湛明轩松开了绷着的嘴唇,自伯府被抄之后他已消沉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今日却猛然间沸腾了那一腔冷透的血。 “明轩,愿誓死追随小姐。”湛明轩拱手,冲着面前的半大姑娘深深行揖,他也不清楚自己心头的那种冲动究竟从何而来,但他清楚,这是他不可错过的机遇,一旦错过,只怕会后悔终生。 “湛公子,您追随的不该是我,而是这里。”慕惜辞歪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知道您心有报国之志,所以不要追随一个人、一件事,追随您的‘心意’便好。” “三年后,我自会向兄长举荐您入伍参军,届时无论是保家卫国,还是拼得一身功名,都随您。”慕家的儿郎生来便要驰骋疆场,湛氏的子嗣又何尝不是如此? 将门世家的骨子里便流淌着那味名唤“风沙”的血,在京中看着朝臣蝇营狗苟,远不如边关杀敌镇城来得痛快。 前世的湛明轩成了乾平不可多得的一员猛将,今世的他眼睛里仍旧写满了对那大漠疆场的无尽向往,她现在的确需要一名能随侍左右的善武侍卫,可她同样不想就此便扼杀了一位未来的良将。 于是她给自己定下了三年,三年内她设下一切该设的网再尽力恢复从前的身手,三年后她就让他回归本属于他的地方。 那抛头颅、洒热血,挥发少年意气与豪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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