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湛明轩听罢不由微红了眼眶,将门出身的他,自然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够驾马开疆,而这亦是他父亲遗留下来的愿望。 “哦对了,还有这东西给你。”慕惜辞轻轻抚掌,从容不迫地自袖中摸出两页画了押的宣纸,是湛氏兄妹的卖身契。 这是她买下二人时,从牙婆手里得来的玩意。 “小姐,这、期限未到,明轩不好收下这些。”湛明轩慌忙摆手,说好了要给慕惜辞当三年的侍卫就是三年的侍卫,这三年内他都算是府上家仆,家仆怎能拿这东西? “无妨,君子之诺,贵逾千金,何须外物明心志?湛公子,您拿着罢。”慕惜辞摇头,不由分说地将那两张写满字的纸塞入湛明轩怀中,顾自摆弄门边的花锄去了。 玄衣少年怔怔低头,怀里的那两份卖身契被人叠得整整齐齐,他忽的鼻头发了涩。
第34章 突然想赏月 七皇子府。 墨君漓临窗而坐,懒懒散散的撑了手臂,他晃着手中那只尚存着点枯墨的长锋狼毫,宣纸上零星落着几个字。 “主子,我们上个月又暗中购入了一批兵马粮草,耗银之处甚广,加上您皇子府的种种开销……鹤泠说,这月阁中账目虽未见上赤字,却也相去不远了,他让您想想办法,或者——”立在书桌对面墙角里,报着消息的燕川半垂了眼眸,想到鹤泠所述的那两句话,他的头皮便止不住的麻。 “嗯?或者什么?”墨君漓挑眉,他知道鹤泠的嘴惯来又损又毒,每次却还是忍不住的想听听这崽子究竟能吐出什么样的话来。 “……或者让您买东西的时候,好好过一过您那时不时消失一下的脑子,控制一下您不大听使唤的手,不要什么有的没的都往阁里送,您每个月买零碎花的钱都够我们再养出两名精锐了。”燕川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继续转达,“另外皇子府也不是灰坑(垃圾场),放不了那么多废|物。” “嗤——” 墨君漓的手一抖,枯墨狼毫在纸上拖出道尺长的狰狞墨痕,纸笔摩擦间声音干涩刺耳,这是燕川头一次知道纸笔也能发出如此难听的响动。 “离着赤字相去不远是个什么意思?”墨君漓撂下那根快被他磨秃了毛的可怜狼毫,继而强行转移了话题,燕川闻此摸出那只随身携带的册子,低头查阅片刻:“您上个月的月俸半点没留,去年阁中盈利也掉了三成,等您这个月的俸禄发下来,大概还能剩下个底儿。” 嘶~ 墨君漓倒抽了口凉气,他平素懒得计较这些,对银钱也没什么概念,往日看到顺眼的东西说买便买了,哪成想这零零碎碎的加起来有这么多? “那些东西……真有这么贵吗?”墨君漓狐疑,想到银子,他的脑仁便止不住的痛,仿佛一朝回到了前生刚登基没两天便遇到的那场百官讨债。 墨书远那狗玩意惯来骄奢|淫|逸,珠宝金银不要命似的往他的私库送,奈何乾平每年的税收都有定数,赶上旱涝灾害还得减轻赋税——上面的人克扣了大半,余下的那点自然不够百官分的。 分不过来那狗玩意便给人胡乱画饼,东家欠个百两金,西家再差人千斗的米,百官们好不容易熬到顶上换人,墨书远欠下的账目便统统落到了他的头上。 好在他提前找到了那家伙的私库,不然,他还不得被穷红了眼的文武百官剥下一层皮去? 要命。 “其实并没有很贵,我们的银子按说也是足够的,只是鹤泠那性子……您清楚,净利掉下七成,他就浑身不舒服,说什么都不肯再多花半个铜板。”燕川碾了碾手中纸页,话毕默默收好小册。 墨君漓闻言沉思了片刻:“罢了,今晚我进宫一趟,跟老头哭一哭穷。说来,也有些时日没见到他了。” 不不不,我觉得以您一月三次(被鹤泠逼得)进宫哭穷的势头,陛下他可能根本不想见到您。 燕川偷偷腹诽一句,面上一派认真严肃,甚至煞有介事地点头以示赞同。 “燕川,还有别的事吗?若无他事,你可退下了。”墨君漓伸指点了点桌面,心下盘算起今夜该如何跟云璟帝哭穷。 “另外,主子,王牙婆传来的信儿,湛氏兄妹被国公府的人买走了。”燕川略略压低了声音,墨君漓听此微讶:“咦?我记得老头先前跟国公爷商议的,要先等上个一年半载,待风头消尽了再将二人接走不是?怎的突然提前了。” “陛下与国公爷原定的确是要等些时日,但今日去东市提人的……是三小姐。”燕川话至此处稍作停顿,假意轻咳,“咳,听说是买回去当侍卫,大约是这理由看起来合情合理,国公爷与陛下便顺水推了舟。” “国公府,很缺侍卫吗?”墨君漓蹙眉,双手交叠撑在鼻下,提起国公府的三小姐,他前两日被人一砚台砸了的手臂还隐隐作着痛。 不过,那小狐狸鬼得很,他可不信她买下两人,只是为了多得一对侍卫侍女那样简单。 “缺不缺的,属下不大清楚,但属下知道那位湛小公子,长得委实俊俏。”燕川敛眉,大胆提出假设,“许是慕小姐见他皮相好,想留在院中养一养眼也说不定,毕竟姑娘家都喜欢这个。” 长得俊俏。 墨君漓嗓子眼一甜,瞪了燕川半晌,愣是没能吐出半句话来。 他觉得一定是他平日里给他们留下的任务太少了,不然燕川哪能有心思冒出来这么多稀奇古怪又不着边际的想法? “诶?主子,您怎的这样看着属下?”感受到墨君漓看死人一般视线的燕川,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撞了墙面,脸上仍旧满是一本正经,“您想,三小姐过了年虚岁就十一了,虽未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却也到了女儿家心思萌动之时,养个好看点的侍卫过过眼瘾,岂不是很正常?” 他不管,他不听,他这绝不是胡编乱造学妇人碎嘴,这一定是合理假设。 这么一想……好像有些道理。 墨君漓陡然蹙了长眉,胸腔内一颗独属于老父亲的心脏抖了又抖,思路亦跟着百转千回,燕川说这话时他心下当真浮出了点“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奇妙错觉,随之而来的便是“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这不好,小姑娘家年纪不大,早早的就沾上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哪里像话?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罢。”墨君漓起身衣袖一掸,作势便要向屋外走去,燕川瞥见桌上放着的那块鎏金令牌,不由茫然地眨了眼:“主子,您没带牌子,怎么进宫?” “进宫?谁说我要进宫。”墨君漓略略扯了唇角,回眸森然一笑“哭穷不急在一时,明日再哭也一样。” “我只是准备换件衣裳——我今晚,突然想先去赏月。”
第35章 鬼打墙,梁上贼 不,不应当,这不应当。 国公府东北角,墨君漓蹲在浮岚轩房顶上放空了双目,他出门时掐了国公府门禁的点儿,趁亥正守卫撤去大半才翻上了院墙,本预备临近三更再溜进去敲窗,哪成想这一落地就找不着了方向? 一身夜行衣装的少年茫然抠头,他并非是不识阡陌之人,对慕国公府的分布也称得上是十足的熟悉,那浮岚轩就坐落在国公府的东北角,他哪里可能走错! 不对,他没走错,脚下这间屋子,绝对就是浮岚轩的主屋,且他有九成把握,这里便是慕惜辞的闺房。 但问题在于,窗呢?那小狐狸闺房里的窗怎么找不见了? 墨君漓扭了脸,不信邪地纵身一跃落了地,他在房顶上看得清清楚楚,从这跳下去一定能看见窗—— 少年自信回头,而后便险些一脑袋撞上那棵国公府墙外行道边栽着的老松树。 ……他明明瞅准的浮岚轩小院,怎么一下子跳到了国公府外? 虽说那房顶离着府外的确算不上远,是他稍用大些力气便能跳出去的距离,但他觉得自己没疯也没瞎,前后两世加起来四十来年的武艺更是不曾被习进狗肚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跳差。 难道……是他没吃晚膳所以两眼昏花,腿脚酸软? 不能够,习武之人体魄强健,再说当年征战沙场遇到物资短缺之时饿肚子也如家常便饭,他不是墨书远那种蜜罐子里泡出来、只知道暗下黑手的痴蠢玩意,不会因短了一两顿吃食便废成这个样子。 莫非真是房顶离着院墙太近,他被屋檐挡了视角? 墨君漓低头沉吟片刻,继而谨慎小心的缓慢爬过那道白墙,为防又爬错了地方他这次不曾动用轻功,待他翻过墙头重新落地,并指成剑,以内力在瓦沿上刻出道极小的缺口。 做了标记,等下就知道自己到底跑去哪里了。 少年满意颔首,顺着主屋一通摸索前行,脚下的细石子路仿佛从未变过,绕了半天的墨君漓警觉抬眼,果然瞧见墙头瓦沿上的小小缺漏。 合着他走了这么一圈,一直在原地打转。 ……鬼打墙? 墨君漓下意识抬手按了按眉心,他原是不信鬼神之人,但重生后那心态便悄然发生了改变,毕竟连死而复生这么离谱的事都真实落在他头上了,说此间有什么阴魂厉鬼,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尤其高门大院里谁家还没两个枉死之人?他相信慕氏长房清清正正,可二房那位萧夫人—— 浮岚轩偏偏又处在国公府的东北角落,阴冷易生煞气。 思及此的少年轻轻打了个寒颤,他倒是不怕这些神鬼之物,但慕惜辞一个半大孩童,常日在这聚阴之地住着,好像不太好吧? 墨君漓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地翻身再度上了房顶,相对于那完全绕不出去的浮岚轩小院,还是房顶上呆着舒服一些。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想不开非要三更半夜来爬国公府的墙? 少年仰头,怅然叹息,手指一下无一下有的敲起了房上青瓦。 * 今日一行,收获颇丰。 浮岚轩内,慕惜辞躺在榻上伸手揉了揉发僵的面颊,劝服了湛明轩后她整个人兴奋得厉害,她有预感,湛氏兄妹定然会成为她未来的两大助力。 两个彼此之间,知根知底,能成为朋友的助力。 慕惜辞按了按胸口,缓缓平复了下心情,前生她麾下将士不计其数,但她仍旧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 没人知道那高高在上的国师经历过什么,没人知道她心底的执念与恨意。众人只见她挥袂间定生判死,见她荣膺满身,见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们看向她的眼神中有敬有畏,有歆羡、有厌恶、有渴望有不忿…… 独独没有亲友间的柔和欣喜。 她一直是一个人。 小姑娘望着额顶的床幔轻轻叹息,她要承认,她不是神明,她忍受不了那种几近窒息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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