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来的银钱,老奴留下一半,其余则作为‘报酬’,再送予晁大人。”祝管事语调微顿,缓了口气,“如此一番下来,老奴也能多存个白银万两。” “多年来,大人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替侯爷办事,实则从头至尾,犯下这滔天大罪的,都只有老奴一人。” “陛下,是老奴辜负了侯爷的信任,又欺骗了大人……还请您千万不要因此而责怪侯爷,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 祝管事拿脑袋咣咣撞了地,安平侯听罢,不由闭目仰头,长长叹了口气:“祝丰,你——你真是糊涂呀——” “你怎么会这般糊涂,干出这种罪大恶极之事?” “侯爷,老奴一生不曾成家,没有妻儿。”祝管事抬头,满面苦笑,“没有妻儿就无甚牵挂,年幼时又穷的怕了,老了老了,见到那些银钱,便失了控。” “侯爷,老奴的确是上了年纪,越发的糊涂了。” “老奴这一遭,怕是难逃一死了,不过这也是老奴罪有应得,只要不连累侯爷,老奴便瞑目了。” “只盼侯爷往后能照顾好自己,莫要为了老奴的事劳心伤神,那不值当。” 他言辞恳切,说得众臣不禁隐隐为之动容,这祝管事的确是糊涂至极、罪不容诛,可他也的确是位难得的忠仆。 都怪权势熏心、利欲迷眼。 朝臣们举目望向高台上的帝王,想听听他究竟要如何处置,不料云璟帝翻着手中纸页,忽的蹙了眉头:“祝丰,你还没说清,为何要调换陈飞章的答卷。” “朕方才翻了下礼部交上来的试卷,发现陈飞章原本所写的文章便很是不错,即便比不得卢子修那般惊才绝艳,也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且不说稳入头甲,他想要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入殿试,应当也是绰绰有余,你为何要多此一举,反惹出了这许多的祸端?” “陛下,您有所不知。”祝管事轻声叹气,“那陈飞章家境并不算好,往年读书之时,亦多得侯府资助。” “自然,侯爷此举本是惜才,并无他想,但老奴却希望陈公子日后能为侯爷做事,想着若他能在侯府帮助之下,一举拿一个状元,于侯府与侯爷,定然都是好事。” “加之卢公子的文才实在惊艳,又不肯受大人的举荐,老奴一念之差,便……” “那他,知道你们给他调换了答卷吗?”云璟帝随口一问,目光却飘向了陈飞章,看得那书生皮子一紧,险些一个晃神,瘫软在地上。 “起初是不知道的,”祝丰瞟了眼陈飞章的神情,果断说了真话,“后来知道了。” “好,如此,朕清楚了。”墨景耀颔首,至此却仍未给堂上的几人定罪,反而转目一瞅晋王,“皇兄,慕国公还没回来吗?” “陛下,国公爷与臣是一同赶到皇城门口的。”墨景齐拱手,“只是从晁大人府中搜出来的东西着实太多,装了足有四五辆车,进不了宫门。” “国公爷那头忙着拆卸,这才耽误了时辰,不过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墨景齐道,顺势转身看了眼殿外,长眉一扬。 “喏,到了。”
第248章 贬为庶人 众人循着墨景齐所看的方向望去,便见慕文敬抱着只二尺来高的赤色珊瑚,缓步而来。 他身后跟着一溜宫中侍卫并上十数名大小内监,无一不是手捧珍宝,举动间小心至极,唯恐一个不慎,便将手中那难得一见的宝贝碰落在地上,摔个稀碎。 慕文敬抱着那株珊瑚入了殿,那珊瑚生的极美极艳,大红的枝杈宛若是五月枝头燃着的石榴花,其上又包着层玉似的油皮,通身的宝气珠光,日色里熠熠生了辉。 这样的宝贝甫一入殿,众臣便觉本已昏暗了数分乾阳殿即刻又亮堂了起来。 慕文敬入内后不曾说话,只率先走至台前,万般仔细地放了珊瑚,后面的侍卫内监们见此有学有样,亦连忙将怀中抱着、捧着的稀罕物件,依次摆去了殿上—— 这样贵重的东西,他们可不敢多抱,万一磕了碰了,那可当真是顶了天的罪过。 侍卫们心下暗暗腹诽,手上的动作却愈加麻利,一样样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被送上了殿前,朝臣们的眼神亦渐渐从惊诧变作了麻木。 什么东海两尺高的大珊瑚,什么南海十年一遇的砗磲摆件,还有那全套的红蓝宝石的头面和一匹千金的真丝绡……最为夸张的,当属那尊小半个人高的羊脂白玉,雕出来的观音大士。 那羊脂玉玉质极好,白皙油润,触感温凉,菩萨的眉眼被工匠雕琢得和善万般,就连他身后的那点俏色,也被化成了头顶的功德光轮与脚下的重瓣金莲。 在光下打眼扫望过去,竟恍然如真的大士下凡一般。 各式各样的稀罕宝贝很快便堆满了半个大殿,待小太监手里捧着的最后一样宝贝落了地,慕文敬这才躬身朝着座上的帝王抱拳行礼:“陛下,晁尚书府库中一半的珍宝在这里了。” “余下仍有一半,并上十数箱白银,微臣带去的人手实在不够,拿不过来,便不曾尽数带来。” “不过想来,依着微臣带来的这些物件,充个证据,应当是足够了。” 就这还只是一半,不是全部? 场中众臣们目瞪口呆,大椅内端坐着的云璟帝闻此,面上的假笑亦不由僵了一瞬。 他低头盯着那堆东西瞅了半晌,心间刚压下去的火气,猛地又窜了上来。 ——这样大的珊瑚,他国库里都没有几株,晁陵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竟然说拿就拿出来了,安平侯府和相府这又得富成什么样子? 怕不是比他乾平的国库还富! 狗|日的老贪|官! 云璟帝憋了气,当即猛力一拍扶手,膝上账簿霎时便脱了手,那厚实的线装簿子重重砸在了晁陵头上,将他的脑袋打向了一边。 “晁陵,眼下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帝王的声线沁了寒,晁陵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先是受了何康盛一套从天而降的组合击,继而又接连被自己人捅了数刀,早已是惊慌至极、失了言语,这会又见云璟帝勃然发怒,竟连如何求饶都记不得了。 “陛、陛下,臣……臣……”晁陵支支吾吾,“臣”了个半天,到底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罢了。”云璟帝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心乏神累,于是他抬手按了按眉心,示意押着墨书诚的那几个小太监将人带上来。 小太监们应了声,忙不迭将那姿容狼狈的皇子抬上了高台,手一松,他登时软在了台上。 “皇四子墨书诚,不学无术,沉溺志怪杂学,品性不佳,实难当大事,又行为不端,私受贿银,意图行舞弊之事,动摇国之根本,罪无可恕。” 没用的废|物。 云璟帝垂眸看着那瘫成一团的墨书诚,眼下滑过一线鄙夷之色,声调陡然一厉:“着革去皇家玉牒,贬为庶人,永生不得再入宫闱。” 着……革去皇家玉牒,贬为庶人? 贬为庶人?? “父皇……”墨书诚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仰望着面前的帝王,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父皇离他离得这样远,即便二人近在咫尺,那差距却仿若鸿沟天堑。 他陌生至极,又冷漠至极,看向他的目光平静淡漠,又带着些不加掩饰的嫌弃鄙夷,这一瞬,墨书诚忽然察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父亲。 或者说,不止是他,包括三皇兄,包括五皇弟,甚至是一向被骄纵成了纨绔的六皇弟,他们没一个能真正明白他的。 他们的父皇……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要狠辣果决,远比他们认为的更要理智无情。 “父皇——”墨书诚茫然呢喃,他已然忘了求饶,只下意识便想伸手去捉云璟帝的衣摆,这动作却被后者轻松避过。 “不要叫朕父皇,朕没你这样愚蠢的儿子。”云璟帝收回了目光,坐正后下颌微扬,一面招手喊来两名侍卫,“把他押下去送到宗人府。” “奴才领命。”侍卫们齐齐拱手,一左一右架起那失神不已的废黜皇子,墨书诚这时仿佛被人抽掉了全身的骨架,软趴趴任人将之拖拽下去。 离去时他眼珠定定锁在了云璟帝身上,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他眉目间仍旧是那股散不去的惊诧骇然,喉咙干得发了痛,他白着嘴唇,怔怔翕合了良久,究竟是一个音节都不曾发出。 “刘四,为利判主,联合他人构陷当朝皇子,有触天威,其罪当诛。”云璟帝面无表情,“德庸,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喏。”俞德庸颔首,点了几名侍卫,带上了地上面如金纸的刘四。 几人出去时,先前审问贡院管事的慕修宁恰好入殿回禀结果,他们又顺势带上了慕修宁等人用剩下的几根大棍。 “回陛下,末将已审过一番了,那管事只说是晁陵晁大人吩咐他去调换信件的,”慕修宁颇觉可惜的叹了口气,“其余便一概招不出来了。” “无妨,能问出是谁指使的就可以了。”云璟帝摆手,他本来也不指望着这几个虾兵蟹将,能这般利索地供出廖祯与祝升。 这倒是,这帮人虽然惜命,却也有所掣肘,能轻易供出来那几个才怪了呢。 慕修宁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一面重新拱了手:“如此,陛下,那管事该如何处置?” “一并打死罢。”云璟帝闭目,左右他也活不过今天——这管事已经暴露了个彻底,即便他不杀他,廖祯也定会想法子灭了他的口。 “是。”少年抱拳,转身再度出了大殿。 墨景耀见状不禁一声长叹,抬指点了扶手:“何康盛。”
第249章 那就当个探花 “罪臣在。”被点到了名号的何康盛应声,心下无端一抖。 虽说今日殿上种种,皆是云璟帝提前数日便安排好的,他不过是做了次揭发晁陵的“棋子”,理应无甚大碍,却仍旧控制不住得悬了一颗心。 毕竟他先前行之有错是铁打的事实,就算帝王今日当真要借此处置了他,他亦无怨无悔。 何康盛深深叩首,脑门叩在地面之上,被硌的微微有些发痛,他已在这伏跪了不知多久,膝盖早就酸软发麻,加之这会神情紧张,那腿便不由愈发酸痛起来。 “你知情不报多年,此行如同包庇,理应严惩,”云璟帝言辞微顿,“朕念你为晁陵架权甚久,心有苦衷,今又肯幡然悔悟,揭发其之恶行,呈送物证,其功实大于过。” “且礼部不可一日无首,便着而戴罪立功,即日擢你为正二品礼部尚书,率礼部之正,愿你今后能恪尽职守,统御众司,以还礼部清正之风。” “然自古功不可不赏,过亦不可不罚。” “朕便罚你半年月俸,半年之内,除年节赏赐外,常月俸禄一应收缴国库。”墨景耀抚着手下龙头,眉目温和,“何康盛,你可有所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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