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神色各异,纷纷盯紧了手中笏板,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便连那被内监们拖下去押在一旁的墨书诚都安分了下来,呆呆望着高台上的帝王,眼神空洞而涣散。 总之在场众人无不屏气息声,静静等待着墨景齐三人将那诸般的证据取来—— 除了墨君漓。 那厮正倚着殿墙抠窗缝,黑瞳控制不住地左右乱转,一会看看窗外的天色,一会又转过来数数站他前头的那位大臣脑壳上,究竟还剩下多少根头发。 也不知道都这时间了,燕川那鸽子放出去了多少,国师大人的那盘棋又下到了哪里。 少年歪着脑袋锁紧了身前大臣的发顶,这老大臣大抵是年轻时操劳过度,这会上了年纪,那头便由内而外,一寸寸的开始秃。 现下他的脑袋已然光了大半,全靠四外圈那点花白的发丝向中心梳拢,勉勉强强遮掩上了他日益锃光瓦亮的大秃瓢。 诶嘿,四方支援|中|央。 墨君漓无声弯了唇角,手下一个用力,不慎扣掉了一小块墙皮。 粉渣渣的手感上了指尖,令少年骤然间回了神,他怔怔低头,盯着那截白花花的腻子看了半晌,又转眸看了看那在不知觉间,被他抠出个小洞的可怜殿墙,默默别过了头去。 诶鸭,不小心抠漏了吔。 啊哈哈—— 少年仰头觑着头顶的雕花房梁,趁人不备,一把将那块墙皮怼回了原位,并借着掸衣袖的功夫,拍掉了指尖的那点粉灰。 这样,那墙皮再掉下来可就不关他事了,他没碰,绝对没碰。 墨君漓正在心下胡乱给自己甩着黑锅,殿外却传来了一连串脚步声响,俊朗青年领着几个侍卫大步入了殿,继而拱手,对着那高台上的帝王行过一礼。 “禀陛下,微臣已搜查过了整个礼部,何大人所说的那些物证,也被臣通通带回来了。” 墨倾韵礼毕,示意侍卫们奉上那些书信、账簿,自己则自袖中摸出块做工粗糙、寻常至极的岫玉腰佩。 “此外,微臣还在晁大人柜中账簿边上翻到了这个,还请陛下过目。”青年上前,双手递去那只佩。 俞德庸接过,转身将之呈至了帝王眼下,云璟帝垂眸扫了扫玉上雕纹,瞥见其上花篆刻着的小小“卢”字,不由微微挑了眉梢。 “卢子修,朕记得你先前说过,你逃出京郊老庙时,曾不慎跌落了个玉佩?”云璟帝道,一面命俞德庸将玉佩送到卢子修面前,“你看看,是不是就是德庸手中这块?” 顺势又附上了那张会试答卷:“还有这答卷,可是出自你手?” “不错,陛下,草民落了那只玉佩,正是俞公公手里这块。”卢子修重重颔首,一眼便认出那是他所丢玉佩。 “这策论,也的确出自草民之手。” 那玉佩乃是他父亲赠予他的成年之礼,在他身侧陪了他六载有余,模样、色泽早就刻进了他的脑海,哪怕是那拴玉的蜡绳上串了多少颗珠子,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绝不会认错。 “好。”云璟帝轻轻点头,抬手召回了俞公公,“德庸,回来吧。” “卢子修,这玉佩便暂且放在朕这里,待此事了了,朕再将之交还于你,可好?” “陛下但用便是。”卢子修拱了手,神情稍显紧张。 纵然在上次面圣时,他便发现云璟帝是个极好说话的性格,可他这样当堂过问他的意见,他心下仍旧是止不住的惶恐。 啧,现在的年轻人胆子真小。 墨景耀悄悄撇了嘴,顺势拿起小太监手里捧着的信件与账簿。 一张张写满是墨字的纸页看过去,他只觉自己心头一阵阵腾了火——那晁陵在礼部不过任职了区区十载,私下便敛足了雪花纹银四十万两?! 加上历年所收的珠宝首饰、玉器摆件,这零零总总的玩意堆在一起还能折合个七十万两,他拢共收了约莫一百一十万两的银子! 合着他今年就收到四万两白银还是少的呗? 他【哔——】的,不算每年耗在赈灾、练兵、朝臣月俸上的钱,他乾平国库一年才入账六百来万两的白银,一个晁陵十年所赚的外快,便抵得上他六分之一的国库! 这还只是被他记录在簿、数额较大的贿赂,还有些零的碎的、不曾被他记录下来的——这些加起来又得多出多少银子? 更不要提官位在他之上、触角遍及了半个朝堂的廖祯等人,鬼知道他们每年能收到多少贿赂! 而且他们还拿着他给的月俸!! 该死,好想直接抄了这几个老【哔——】犊子的家充国库哦。 云璟帝嫉妒得眼珠发红,抓着账本的手也遏制不住的一个劲儿的抖,他这一生,从未有哪一日像今日这般愤慨,恨不能立马砍了他们几个的脑袋。 不行,这不行,要冷静,这几个人暂时砍不得,砍了是要出大乱子的。 墨景耀深深吐息了数次,方才强行按捺住了心头那股冲动,顺手将那账本甩给了俞德庸。 “德庸,你念给大臣们听听,朕看不下去了。” 他怕再看下去会被气死。
第245章 丢卒保车 “喏。”老内监应声接过帝王手中的账簿,低顺了眉眼。 他垂眸看着手中那本足有寸厚线装簿子,额上不由渗了汗:“陛下,这些全部要读吗?” 这要是通通读一遍,这满朝文武今儿也不用干别的了,光听着他念账本就完了。 “不必,你捡着今年的念一念,再念念最后那个总计便是。”云璟帝摆手。 他让俞德庸念这账本,一来是自己委实看着冒火,不想再看了;二来是想要朝臣们好生听听这晁陵究竟犯了多大的错;三来,则是为了拖一拖时间。 眼下慕文敬与墨景齐尚未回来,他光攥着这账簿,至多解决了老四府上那摊烂事,也不好朝着侯府发火,没劲儿。 “老奴遵旨。”俞德庸点头,继而假意清了清喉咙,将那账簿自后往前翻了数页,寻到了那行“长乐二十三年”,朗声念起其上的字句来。 “长乐二十三年二月初四,收槐城举人鲍晖、陆壬嘉白银六千两,并玛瑙一串,已入库。” “长乐二十三年二月初四,收侯府祝管事白银八千两,已入库。” “长乐二十三年二月初七,收京城书生肖龙涛东海珊瑚一株,依市价,折银七千两,尚留于府。” “长乐二十三年二月十三,截槐城举人鲍晖、陆壬嘉白银万两,已入库。” “长乐……”一件件的珍宝名字自老内监的口中迸出,殿中朝臣的面色不由愈发惊诧——前后不过短短两个来月,晁陵作为礼部尚书,竟能一口气收敛这么多银钱? 且他这一次收受的贿银,只怕是比他一年的俸禄都要多上不少吧? 乾平官员的月俸一向较他国高些,正二品文官一个月约莫能拿到纹银一百五十两,逢年节另有赏赐,一年下来大抵有个两千余两,这甚至比不过晁陵受一次贿。 这简直是只蠹(音:杜)虫! 众臣看向晁陵的眼神越加不友善起来,那头俞德庸的账簿却还不曾念完。 “长乐二十三年春,收银三万七千六百五十两,珊瑚一,玛瑙串一,夜明珠五,玉摆件三,君山银针五两八钱,较去年少了一半。” “共计折银一百一十四万六千三百五十两。” “陛下,老奴念完了。”俞德庸合上了账簿,恭敬万分地将之交还给了云璟帝,后者闻言眉头轻蹙:“等会。” “他那簿子里是不是写了句‘二月十三,截鲍晖、陆壬嘉白银万两’?”云璟帝扯扯唇角。 好家伙,他原以为信中那段话,是那帮人为了拉下老四,特意编造的玩意,哪成想竟是真下了血本。 ——只可惜过程中出了点意外,那银子没落到老四手中,反而进了晁陵的柜子。 “是的,陛下,有这么一句。”俞德庸翻翻账簿,确认了一番,“上面确实写着‘截银万两’。” “这么说,鲍晖二人后来用以贿赂老四的银两,的确不曾进四皇子府。”墨景耀挑眉,满目玩味地扫了眼跪在殿中的解斯年两人,“那么,送出府的信中,为何会提及这万两银子?” “解斯年,老四写给鲍晖等人的信,一直是由你递送的吗?” “回陛下,草民确实一直帮着殿下往来送信。”解斯年语气平缓,不卑不亢,“但草民平日并不宿在皇子府中,只每隔两日入府替殿下送一次信。” “草民不在时,那信件大多由府上小厮代为收管,”青年说至此处,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刘四,后者面色陡然一白,“是以草民并不清楚是谁改了殿下发出的信件。” “如此,你手中可有什么实证,能证明那信件确非你一手所改?”云璟帝抬手一捋鬓发,“若无实证,你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陛下,眼见殿下犯此大错却不能拦阻,已是草民之过,草民又怎敢多留什么实证?”解斯年叹息,叩首请罪,“草民手中并无实证,任凭陛下处罚便是。” “这样,便只能先委屈你了。”云璟帝微微颔首,挥袖便欲招来侍卫,“来人,将解斯年带下去……” “且慢。”一直冷眼观望着的廖祯站不住了,解斯年当下是他们手中最厉害的术士,宫中侍卫动起手来又惯来没个轻重,这要是把他打出个三长两短可还得了? 他们上哪再弄个这么厉害的术士去! 嚯,细作中的细作,阿衍这臭小子可以啊,这样的人才都能找到? 云璟帝心中嗷嗷抚掌,面上却装作一派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廖祯:“廖爱卿,你又有何高见?” “陛下,依老臣看,此事疑点重重,解斯年多半不可是那改信者。”廖祯端袖,“倒是刘四更像那构陷了殿下之人。” 墨景耀敛眸:“讲。” “陛下,那刘四初入殿时不曾做声,一开口便将矛头直指了四殿下。”廖祯语调微顿,似在回忆刘四先前说过的话。 “倘若说他第一回 ,是见解斯年愿一力承担了殿下之错,于心不忍,一时冲突,那第二回又是为着什么?” “当时在场诸臣已然信了解斯年,刘四却突然出声,提醒殿下私章之事——这岂不是太刻意了些?” “且依照二人所言,解斯年并不宿在皇子府内,自然没机会寻得殿下私章,极难作伪。”廖祯的脑筋飞转,三两下便理出个极佳的理由。 “反观刘四,他既为府中小厮,又是殿下的贴身下人,常日观摩着殿下修文习字,想要模仿他的字迹,并趁他洗沐入寝时取得私章,也算不得难事。” “是以,老臣以为,真正修改了殿下书信、意图构陷殿下之人,应当是刘四!”廖祯说着一指地上刘四,眼底悄然流泻出两分警告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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