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坐针毡,匆匆忙起身冲慕惜辞告了辞:“三丫头,二婶没别的事了,明日的诗会,你记得准时到场,莫送了,留步。” 继而她带上丫鬟,逃也似的离开了那自始至终连门都不曾掩上的书房。 “好。”慕惜辞轻轻应是,含笑望着华服妇人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懒洋洋地托了下巴。 她这个二婶呀—— 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要在她面前耍这些腌臜心眼呢? 慕惜辞笑盈盈地弯了眼,她再怎么不济,上辈子也是从前朝与边关里杀出来的国师……内宅之斗,在她眼中,无异于孩童们的家家酒。 何况,前生她能被墨书远和慕诗嫣这对狗男女坑到死,除了她自己不够理智,被国仇家恨迷了眼,很大程度上还要归功于那个指向不明的卦象。 若非那卦辞偏说是乾平的国君平定了天下,皇室之内又着实没了其他可用的皇子,她只怕早就想法子另拥新君,将墨书远取而代之了。 整整十一年,她怎可能一次都不曾起疑? 生灵涂炭被她看在眼中,民不聊生亦被她看在眼中,她早在那年回京讨要粮饷之时便冷透了一腔血,甚至已动了“易君”的念头。 再那样下去不行,哪怕是拥立晋王一家,许也好过墨书远。 她原想在那场战事结束后,联络一下晋王府,可惜墨书远那狗玩意对她实在是太过忌惮,一场接一场的战事恍若连了轴。 她整日辗转于乾平各处边关,那想法在她心中囤积了数年,终究没能等到见得天日的时候。 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依着当年乾平内外那个风雨飘摇的劲儿—— 但凡她敢松懈下一分,边陲那几个小国联盟,便会立时抓紧了空子,将乾平一国,咬得四分五裂。 明眼人都知道,那时的乾平,除她之外,只剩墨倾韵与湛明轩两位可用将帅了,且明轩还是善勇不善谋之辈,晋王世子又极难有机会离开京城。 不仅如此,乾平国内的精兵,也从她父亲在时的二十余万,生生缩减到了将将十万,其中八万余人,还是她慕氏的兵马。 战火连年,又逢数遭天灾,除了京中尚且奢靡如旧,她在乾平境内,委实寻不到第二个安乐之所。 慕惜辞闭目,慢慢将自己的思绪从故去之事中抽离出去,重生回来的时间越长,她脑子里的那些前生之事反而愈发清晰,这绝不是个好现象。 她是要牢牢记住它们并引以为戒,时刻警醒着自己,可她并不想让那些东西,化成她逃不去的心魔。 慕大国师的眼睫微晃,细密的脚步声自耳畔响起,她略略抬眼:“二婶走了?” “嗯,已经走了,且走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进得书房的灵琴颔首,她站定时,目光不经意落到了桌上摆着的那个木盘之上,原本带笑的小脸陡然一沉。 “小姐,这衣裳您准备怎么处理?”灵琴绷了唇角,她那时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二夫人那意思,分明就是想让她家小姐捡二小姐不要的东西穿—— 她这是在寒碜谁呢! 灵琴禁不住叉了腰,看向那衣裳的目光也愈发凶狠,恨不能将之瞪出个洞来。 “衣裳?”慕惜辞眉梢微扬,漫不经心地看了眼盘中放着的一套礼服,平心而论,那衣裳的料子倒真是极好,就是款式旧了些,都是京城前几年时兴的东西了。 萧淑华从来不会亏待她的宝贝女儿,朝华居中的衣料首饰,永远是时下最新鲜的玩意儿。 “她既‘一片好心’的送来,我们若退回去也不像话,指不定还要被她说作‘不识好心’,白招惹一身腥。”慕大国师的眸光淡淡,“留着吧。” “可是小姐,那分明是!”“刚好轩中的抹布不太够用。” 慕惜辞不紧不慢地接过灵琴的话茬:“这衣裳料子细,你与凝露用着也不伤手,拆了当抹布使唤吧,能用挺久。” “至于罩衣罩裙这种不适合裁了做抹布的地方——”小姑娘略一沉吟,“你俩看着给雪团裁两件小衣裳好了,省的那小肥鸟哪天被人盯上,再给它捉去炖了。” 灵琴乐了,当即用力点了点头:“好的小姐,婢子明白了。” 她就说嘛,她家小姐怎会有那么好的脾气,能吃下这般的哑巴亏,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小丫鬟乐颠颠地端了木盘——二夫人想让小姐捡她女儿的剩,小姐便索性让她女儿的衣裳变成擦地擦窗的抹布,就这些东西还想近她家小姐的身? 做梦去吧。 朝华居出来的玩意,也就配在她们浮岚轩里擦擦灰尘! “嗯,明白了就快拿去拆罢,请帖留下就是。”慕惜辞颇为随意地摆了摆手,顺势抄起了桌上的朱墨锭。 依她当前的体能,一次画不了太多符纸,画多了头晕,她画到今日,仍有两张破厄符箓不曾画完。 “好嘞!”灵琴应声,语调欢快异常,出门的刹那她忽的重新驻了足,回眸看了眼桌边研墨的姑娘,“那小姐,明日您要穿哪套衣裳去诗会呀?” “前两日七殿下送的那衣服不是还在吗?”慕惜辞头也不抬,“没记错的话,他昨日便差人将配套的首饰也一同送来了,也是正好。” “哦哦,对,差点忘了,还有那套。”灵琴说着猛一扶额,“您瞧婢子这脑子。” “那小姐,婢子先下去拆衣裳啦。” “去吧。”慕惜辞懒懒抬眼,看小丫头那兴奋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泼了盆冷水,“拆完了记得练字,我晚上检查。” 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腿脚一抖,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186章 女人心,海底针 当夜的灵琴到底是被慕惜辞按着连写了十篇大字,后者确认了小姑娘的字的确有了长足的进步之后,方才“大发慈悲”的放过了她。 被自家小姐一通“折磨”的灵琴心累不已,几乎是脑袋一沾上枕头,就立马睡了过去。 小丫头次日起了个大早,天刚亮便报复似的叫醒了自家小姐,彼时的慕大国师还在梦中愉快地啃着烧鸡,被人自拔步床上拖起来的时候,脑壳尚发着懵。 “灵琴,现在几时了?”慕惜辞蒙叨叨地揉了揉脑袋,她这会还怀念着梦里那只盆大的烧鸡——她刚扯下鸡腿,没吃上两口,就被敲门声惊了梦,着实可惜。 “回小姐,卯时了。”灵琴笑吟吟的敛了眉眼,一面伺候着慕惜辞起身更衣。 “……那诗会又设在几时?”慕惜辞蹙眉,卯时倒也算不得太早,平日慕修宁喊她晨练也在这个时辰,但问题是,她今天好像不需要晨练来着。 “小姐,桃花诗会设在巳正,宾客们巳时方可入场。”灵琴对答如流,“从国公府坐马车赶至萧府,需要半刻。” “所以,这不是还有两个来时辰吗?”被自家丫鬟按在妆奁之前的慕惜辞茫然一指铜镜,镜中的自己一双睡眼朦胧万分,“为什么不晚一个半个时辰的再来叫我?” “因为——婢子要给小姐仔细梳妆呀。”灵琴微笑,“今儿是小姐头次参加京中诗会,衣衫发式自然一样都马虎不得,小姐您早些起来,我们的时间也就更充裕。” “?什么样的发型能梳上一个时辰!”慕惜辞面皮一抖,这会她已然咂摸出味儿来了—— 什么梳妆、什么打扮通通都是胡话,分明是这小丫头记着她昨夜查她写字的仇,故意将她早叫起来了半个时辰! 然而,就算她看透了这小丫头心眼,又能做什么呢? 到底是她浮岚轩的人,除了宠着,她也没别的招。 毕竟她都是眼看着要奔四的人了,总不能和人家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吧? “放心,肯定能的。”拿着篦子的灵琴嬉皮笑脸,“婢子今日,定要让小姐艳冠京华~” 慕惜辞闻此微滞:“大可不必。”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去萧府看两场大戏,顺带趁着人多地方大,好生卜一卜三年后她爹和墨君漓的那场死劫。 依墨书远的性子,他必不会放弃桃花诗会这个既可大出风头,又能拉拢未来朝臣的绝妙机会。 而前生她慕国公府四人,并上墨君漓那老货的死劫均系于他手,有他在场之处,她借力行卜,占算出的结果,许能更准确一些。 慕大国师抬手按了按发酸的眉心,她一正儿八经的闺阁小姐,想要逮着个有墨书远这狗玩意的场合,还真是有些困难。 上元宫宴那会他倒是在场,可她跟着慕文敬,席位实在太过靠前,能偷摸掐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奇门已是极限。 若是当场问卜,只怕要被宫中守卫当成巫师、刺客一类的直接叉出去。 “嘿,这有什么必不必的。”灵琴笑着摇了头,随即拾起了妆奁上放着的木梳小钗,认真绾起发来。 慕惜辞没再管她,顾自闭目养了阵神,哪成想这丫头竟真给她按在妆奁之前,梳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慕大国师只觉头皮一阵阵的发了麻。 除了额前留下的两绺鬓发及刘海外,灵琴将她其余的碎发通通编成了小辫,辫子混在长发之内,又拢至头顶绾成了极为复杂却不显厚重的髻。 她对绾发接近于一窍不通,压根看不出灵琴究竟是如何绾的,她只知道那些发饰加上之后,她的脑袋重得快把脖子都压折了。 “……要不这首饰,咱去掉点?”慕惜辞蹙着眉头小心商量,灵琴听罢,圆眼一瞪:“那怎么行?去掉可就不美了。” “但这些东西也太沉了。”小姑娘说着皱巴了一张小脸,她就不该闭什么目、养什么神。 “有那么沉吗?”小侍女低头看看她那一脑袋的珠翠,眨了眨眼,“婢子看着还好。” “要不,你自己顶一个试试?”慕惜辞瘪了嘴,这小丫头当真是一点数都没有。 “那怎么能行?小姐若觉得沉,婢子给您换个发式就是了。”灵琴轻嗔,手上的动作却半点不曾耽误。 慕惜辞瞧着她这利落的样子忽然明悟,合着这发髻也是小丫头故意绾出来的。 啧,要不说女人心,海底针—— 惹不起。 小姑娘煞有介事地咂了咂嘴,灵琴此次倒不曾闹出新的幺蛾子,痛痛快快地给她绾好长发,又传了早膳。 用过早膳,慕惜辞瞧着时辰尚早,索性转头去了趟书房。 她昨夜新画了数张符箓,趁着这会有空,还可检查一番,看看需不需要补上两笔。 检查符箓颇为消耗心力,她这一查便查到了启程之时。 临行前她再度细细清点过了袖中放着的符箓,确保该带的全部带齐,又顺手从抓了桌上三枚铜板做卜算用,这才随灵琴出了小院。 不料她甫一出门,便在门外碰上了慕惜音,身上犹带病气的少女裹着件冬日穿的赤色狐毛斗篷,兜帽中露出张巴掌大的苍白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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