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一句话也不敢说,低着头装鸵鸟。 秦时行知道迁怒他也没用,便道:“转告皇上,微臣在此恭候圣驾。” 当天晚上,皇帝便来了。 他穿着一身白袍,没有束发,手里拿着几枝刚从御花园折的梅花,淡粉色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周唯谨看了一眼殿中的人,笑得眉眼弯弯:“王爷找我?” 他把梅花插入花瓶,用手拢了拢,又捡起蹭掉的一朵,放在案上。 皇上这语气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秦时行简直惊了。 他沉声道:“皇上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周唯谨打量了一下四周:“王爷过去都是睡在正殿,为何要住在偏殿?晚上睡得可好?” “皇上!”秦时行怒道,“皇上关着臣,从初六晚上到现在,一直避而不见,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 周唯谨在他身边坐下:“我也不想。” 本想在回京途中和王爷再谈谈,可他心绪起伏加上受寒,路途中竟呕血昏迷,便瞒着王爷,一直在王府养病,这几日才感觉好些。 坐在一起,秦时行发现皇上又清减了些,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神色恹恹的,又是一副病容。 他正在气头上,便只是冷冷地问道:“皇上打算关臣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周唯谨有些累,便倚在床头,“王爷什么时候不打算走了,自然便能恢复自由。” 秦时行说:“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王爷在江南,不也是这样生活的吗?”周唯谨看着他,“十天半月也不出趟门,和住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呢。” “不想出和出不去,是两回事。” 周唯谨叹了口气:“王爷,我说过了,你可以怨恨我,怎样都无所谓,但你永远别想再离开我。” “王爷有什么需要的,安排下人去办即可——除了离开这里。” 秦时行沉沉地盯了他半晌:“既然如此,那臣只有一个请求。” “请说。” “臣希望皇上无事不要踏足偏殿。” 周唯谨脸色刷地一下煞白,长长的眼睫垂下,盖住情绪。 许久,他轻声道:“如你所愿。” 随即在内侍的搀扶下匆匆离去。 秦时行坐着没动,一股暗香飘来,他顺着香味望去。 桌案上的腊梅正盛放,和梦里的如出一辙。 转眼到了二月末,天气渐渐转暖。 秦时行住在偏殿一个半月,知道反抗无用后,继续过咸鱼生活。倒是一改之前的颓然,每日读书写字,连酒也不怎么喝了,只喝茶。 皇上不时遣人给他送茶送书,有时还送酒送花,下雨时送川贝雪梨汤,信守诺言地没来过偏殿。 除了不能出门,也没人说话,日子确实和在江南时差不多,还舒服不少。 左右无事可做,秦时行开始为他的几本“著作”绘制插图。他的《软玉温香》和《金风玉露》系列已经出到了第五部 ,销量还不错,每年能拿几千两银子的分红。 他打算再版,每章添两三张插图,出个插画版本。但他绘画水平实在一般,练了好几天才勉强像个人样,反正他不急,便从第一部 开始配图。这是个大工程,他做得不亦乐乎。 故事写的香艳,难免有不可描述的情节,他也照样画下来。 三月初一个雨夜,皇上过来了。 秦时行正在专心作画,闻声抬头,似乎是愣了一下。 周唯谨没等他开口便道:“小太监失手打翻了烛台,正殿的桌子烧了。还有些折子没处理完,来王爷这借桌子一用。” 太监把一叠奏折放到桌上,周唯谨在对面坐下,低头开始看奏折。 秦时行:“……皇上请便。” 烧了一张桌子,皇上就没地儿批奏折了?哄鬼呢。 但他不想拆穿,皇上想去哪他也阻拦不了,指望着皇上信守诺言,那更是不可能,君无戏言这种东西,时灵时不灵,得看皇上想不想让它灵。 两人面对面坐着,只剩毛笔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周唯谨说:“钱维要致仕了。” 秦时行正在画一出姿势极复杂的爱图,随口道:“他今年六十多了吧,也该回老家享天伦之乐了。” “钱大人是个有福的,上个月竟还老来得子。” “那他还真是龙马精……”说到一半骤然打住。 秦时行看了一眼桌面:“皇上既已处理完,也该回去了。” “确实龙马精神。” 周唯谨起身,踱步到他身边:“安信王世子有个八岁的儿子,我准备册立储君。” 秦时行默了片刻,放下笔问道:“皇上还这么年轻,为何如此着急?” “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气息陡然接近,周唯谨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很快又放开,快到他都没反应过来,气息便远离了。 袍袖扫落了一叠画纸,散了一地。 两人同时俯身去捡,周唯谨扫了一眼,手僵在了半空中。 满地的……人体交叠,各种地方,各种姿势。 男人和男人。 秦时行这时也看清了,掉下去的正是他特意分出来的那叠“爱图”。 “……”
第63章 一起散步 周唯谨直起身子,掩唇轻咳了一声,从脸颊到脖子根一并红了起来。 他从小受正统皇家教育,读的是经史子集,学的是为君之道。看一点话本都觉得不合身份,骤然看到这样的画,一面羞愧,一面又脸红心跳,内心深处浮现羞人的种种。 好巧不巧,目光又扫到桌上那张半成品,心里更是复杂。 他欲言又止,许久挤出来一句:“……你把朕带坏了。” 秦时行已经捡起了地上的画,叠整齐放好,心情平复后漫不经心地道:“是臣的不是。” 他顿了顿又道:“皇上把臣关在这里,臣无事可做,画画打发时间,污了皇上的眼,请皇上责罚。” 周唯谨愣住,下意识道:“朕不是那个意思。王爷若是闲,可以在宫里转转,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朕。” 秦时行意有所指:“想要的,皇上不肯给。就连皇上答应过的小事,也不见得会遵守承诺。” 雨下大了,一道轰鸣的雷声骤响。 周唯谨慢慢垂下了头,低声道:“朕知道了。” 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回过头似是想说什么。 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脸,落寞又苍白,可只是对视良久,便匆匆离去。 到了四月中旬,秦时行的插画完成了,交给太监出宫付印后,便又闲了下来。 四月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他只披着一件薄袍,踱步到殿门口。 殿外春意盎然,朱红的宫墙映着翠柳,莺啼鸟鸣此起彼伏,一派生机。 御花园的桃花该是开了吧? 秦时行心里微动,但很快,目光扫到门口的禁军,自嘲一笑。奢望什么呢,他不过是个表面光鲜的囚犯。 正想去睡个午觉,一道身影却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子,白白嫩嫩,煞是可爱,一双乌黑的眼睛正怯怯地盯着他。 宫里怎么会有小孩子?是哪位大人家的孩子跑丢了么? 秦时行对他一笑:“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小孩子眼睛一亮,冲他跑过来,门口的禁军竟也不阻拦。 秦时行心里有了猜测,果然,便听小孩子回答:“我是父皇的孩子。” “父皇说过,宫里所有的地方我都可以去。” 虽然已猜到,但听到小孩子脆生生的嗓音说出父皇二字,秦时行还是沉默了。他们分开时皇上才刚成年,如今却给人当爹了。 于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真的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他拉着小孩子的手往里走去:“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阳泽。”小孩子抬起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好看的叔叔,你是谁?为什么住在父皇的寝宫?” 面对小孩子,秦时行忽略掉第二个问题,只是道:“我是皇上的臣子。” 周阳泽在桌边坐下,好奇地看着他。心里却活络地转了起来,这位好看的叔叔一定是在说谎,能在父皇的寝宫住下,一定是父皇的妃子。 “你进宫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周阳泽拿着桌上的点心吃,腮帮子一鼓一鼓,“父皇说,明日就要开始学习,做课业了。” 听他语气里的亲昵,秦时行问:“你喜欢你父皇吗?” 周阳泽不假思索道:“当然!” 秦时行有些诧异,皇上之前提过一句,他自然知道这孩子是过继的。七八岁已经是懂事的年龄,被带离亲生父母,竟然没有心生怨恨。 他便问:“为什么喜欢?” “父皇好看,而且父皇说了,我会是他唯一的孩子。” 周阳泽突然闷闷不乐起来,放下了点心:“我是庶子,原来的爹……世子殿下,只喜欢哥哥,不喜欢我,府里也没人和我说话,连下人也不理我……是父皇派人把我接进宫里,告诉我从今以后我就是他的孩子。” 周阳泽老成地叹了口气:“可父皇身体太差了,这些日子天天喝药,吃饭还会吐,是不是太操劳了?我要好好学习功课,要是能为父皇分忧就好了。” “你有这份孝心便是好的。”秦时行摸了摸他的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皇上生什么病了?” 提起这个,周阳泽就愁眉苦脸,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我看呐,他就是累的!每天都在御书房待到子时后才回寝宫,有时干脆不回,哪能不生病。” 秦时行眸光微暗,温声道:“那你要劝他多休息,对不对?” 周阳泽泄气:“他不听呀。”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转了转:“好看的叔叔,要不你帮我去劝劝父皇吧?父皇说了,我马上会是太子,就是以后的皇帝,等我当了皇帝,我赏你好多好多东西,好不好?” 秦时行失笑。 他转移了话题:“会写字吗?” 周阳泽诚实道:“写得不好看。” “没事,写来看看,就写你的名字吧。” 这孩子果然没说谎,宣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勉强能认出,他攥着笔有些羞愧。 “没事,慢慢来。” 秦时行握着他的手教他:“姿势要对,手不能抖,写字三分按七分提,一味地用力按只会适得其反。” 带着他写了几个字,周阳泽干劲上来了,撸起袖子挥了挥小拳头:“我要把字练好,为父皇分忧。” 秦时行给他写了几个字让他照着练,自己拿着卷书坐在对面。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哎哟,小主子在这里!”小福子的声音传来。 周阳泽起身,恭敬地行礼:“见过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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