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行又沉默了,何大人这乌鸦嘴真是灵验,他心情复杂地喝了口酒。 “我说呢,最近皇上怎么不找我讲故事了,敢情是你回来了。” “讲故事?” “可不是。皇上隔三岔五就召我进宫,让我讲你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讲,所有小事皇上都要听。” 秦时行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你讲了什么?” 何方贵拿着亭桌上的点心吃,随口道:“比如你带着胡椒粉和盐去打猎啦,在行宫喊着失恋喝酒买醉啦,元宵看到皇上和公主在一起心里不痛快啦……什么什么的。” “……”秦时行咬牙切齿,“这是能往外说的吗?!” 何方贵浑不在意:“切,你死都死了,有什么说不得,而且皇上爱听。” 秦时行找不到话反驳,一言难尽地又喝了口酒。 两人就着一碟子绿豆糕下酒,聊着各自的见闻,秦时行这才知道,何方贵居然已经有了个两岁的儿子,而且他夫人又怀上了,预产期在年底。 “这次生个女儿,我就圆满了。你该来我家看看,我儿子懂事又可爱。” 秦时行说:“再说吧。” 何方贵知他的处境,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和皇上,都不容易。” 正午太阳高照,秦时行回到寝宫,禁卫果然撤了,偏殿门口只有两个扫洒的小太监。 用过午膳,黄章过来了。 秦时行给他倒茶,黄章神色有些复杂:“没想到还能再见。” “确实。” 黄章说:“你在江南的事情,不是我告诉皇上的。” “我知道。” “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黄章看着他,“过年前,我向皇上暗示过。” 秦时行并不在意:“事已至此。” “那段时间皇上状况很差,病得很重,还派我……去西南修建帝陵。” 秦时行垂下眼,端着茶杯的手微颤了一下,他问道:“皇上……身体到底怎么了?” 能瘦成这样,多半是胃上的毛病,但昨日听小孩子说皇上吃饭会吐,那又肯定不止是胃出了问题。 黄章含糊道:“太医比较清楚。” 秦时行看他的反应,想也知道是皇上吩咐过,便不再追问。 到了下午,周阳泽兴冲冲地进殿来,身后的小太监喘着气道:“哎呦,小主子,您慢点!” 周阳泽冲到秦时行面前,却又乖乖站住行礼:“见过王爷。” 秦时行喜欢有礼貌的小孩子,闻言笑道:“不必多礼。你上完课了?” “嗯!”周阳泽用力点头,“太傅们都讲得很好,但是……”他用黑亮的大眼睛偷偷瞟着秦时行。 “嗯?” “但我觉得他们没有王爷讲得好……那些老先生讲得我想睡觉。”周阳泽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甜甜地笑着,“王爷,您能做我的太傅吗?” 秦时行失笑:“你问过皇上吗?” “父皇说了,那得王爷愿意。” 秦时行思忖片刻后道:“皇上为你选的,一定都是学识渊博、老成睿智的太傅,最懂因材施教,纵然枯燥些,但都是大用之才。至于其他的,你要是愿意,每日功课完成后可以来我这里,我给你讲讲故事,教你写字,但万万做不了正经太傅。” 周阳泽欣喜:“谢谢王爷!” 傍晚时分,皇帝又来接儿子了。 他精神不错,脸色也比早上好了不少,手里拿着一枝桃花。 桌上已有插花,他便把这枝花放入床头的花瓶中,坐在床边便能看到这缕春光。 秦时行站在一边看着他动作。 插好花,周唯谨抬头看他,笑意浸润了眼角眉梢,比桃花还要吸人眼。 “春天到了,没什么能送给王爷的,那便聊赠一枝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周阳泽:父皇真好,每天都来接我 周唯谨:不你想多了(朕只是来看老公
第65章 以色事人 今年暖和,五月初,桃花才凋落。 秦时行不爱出门,禁卫撤走后,他也没怎么出去逛过。今日他兴致偶发,想去寻一两枝残春,便换了衣服,打算去御花园逛逛。 日头略微西斜,残阳照在身上,温暖又惬意。 他慢慢地踱着步,远远地便看见御花园重重叠叠的深色树干,没有花瓣的点缀,显得单调而孤寂。 他便拣了一条小路,依照记忆走着,上回那枝金桂,就是在这边发现的。 一阵话音传来,迎面走来了两个人,正相谈甚欢的模样。 皇帝身边站着一位男子,很是年轻,长相端正,神情有些书生气的倨傲,正疑惑地盯着秦时行,似乎不明白此处为什么会有人来。 秦时行和皇帝的目光一交汇,便很快移开,行礼后侧立在一边。 擦身而过时,一只手很快地握了下他的,伴随着一声很轻的“等我”。 两人远离了。 秦时行往记忆中那处走去,果然,一簇淡粉正迎着阳光盛放。 “王爷今日怎有兴来此处?” 含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没等他回答,周唯谨已经走了上来,低头抚弄着那花瓣:“王爷是来寻春的?” 皇帝今天穿着淡青色袍子,随意拢着件素白的披风,清淡又质朴,可站在那簇花旁,又有种比花还艳的错觉。 秦时行的目光落在他拨弄花瓣的手上,手指修长冷白,让他想到擦肩而过时的一握即松。 “随意逛逛。”他移开目光,“皇上身体好些了?” 周唯谨笑了,眸里涌上星点暖意:“好多了。” 日头西沉,暮色四合。 两人并肩往外走去,周唯谨说:“刚才那位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名叫施元嘉,学识不错。” 三月春闱开科,四月末放榜,他前些日子在御书房昼夜不歇,便是在读前三甲的策论,想选出一些有真才实学的,留在京城任用。 “皇上选的,自然是好的。”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日的凉亭外,秦时行止了步。 周唯谨转头看他:“王爷若无事,便陪我坐坐。” 秦时行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宫人们端来热茶和点心,还有几盘时鲜的水果。 “施元嘉的策论文章,是关于制衡和分化相权的,他提出了一些见解,比较新颖,我便召他来问了问。” 秦时行斟茶的手顿了一下,皇上宣召朝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至于向他解释。然而细细一想,他心思微沉。 分化相权……丞相一职,过去一直是由摄政王兼任的。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十载权倾朝野,仍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 秦时行压下纷乱的思绪,问道:“他怎么想?” “他提出,可以将相权一分为二,两人司不同职任,分为左相和右相。”周唯谨说着,伸手推了一个水晶碟在他面前,“还喜欢吃荔枝吗?” 秦时行道了声谢,又问:“那皇上怎么想?” 周唯谨略微沉思后道:“思路可行,但不完善。相权一分为二,仍然权柄滔天。另一个我想解决之处,是丞相一职过于依赖个人才干的问题。” “确实不完善。”秦时行剥了颗荔枝吃,汁水饱满,满口清甜,他说,“皇上可以考虑,将丞相的职权分解至一个机构,由这个机构代行相权。” 在皇帝面前边说话边吃东西,不合礼仪,但秦时行素来不喜繁文缛节。他不得不承认,不管他与皇上关系如何,他们之间,确实没那么多可讲究的。 周唯谨一点就通,眼睛一亮:“王爷详细说说。” “皇上可以选拔一批……六人左右的能臣,代行相权。但这六人对外分属一个机构,最终的决策也是单一决策,只不过将个人决策转化为团体决策。这样一来,既可避免一家独大,皇上方才所说的过于依赖个人才干的问题,也可有效解决。” 这个朝代约等于北宋,若推行内阁制,恰好能解决一些朝制上的弊病。 周唯谨很感兴趣,又问了几个问题,秦时行便耐心为他解答。 荔枝颗颗都个头大,清甜饱满,水晶碟快要见底,一颗约莫有婴儿拳头大的红皮荔枝,静静地躺在碟中间。 秦时行在宫女端着的铜盆中净了手,用锦帕擦干水珠,拈起那颗荔枝开始剥皮。 果肉莹白鲜嫩,马上要溢出汁水来,他自然而然地把荔枝递到周唯谨嘴边:“只能吃一颗,不然上火。”便接着先前的话题聊。 随即,他反应过来,愣住了。 周唯谨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许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说过话,他忘了这是何时何地。 正想若无其事地收回,指尖传来温热又湿软的触感,他触电般缩回手。 “很甜。”周唯谨吃完,冲他一笑,露出小虎牙,“谢谢王爷。”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秦时行暗叹了口气,轻声道:“皇上,让臣回王府吧。” 他和皇上之间经历了太多,那些条件反射般的肢体记忆,早已深深刻于脑海。若再相处下去,刚才发生的事情,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那……然后呢? 可那壶毒酒横亘于他们之间,无时无刻提醒着他,皇上对他动过杀心。 他们怎么能在一起呢? 周唯谨眸色渐沉,没有说话。 秦时行自嘲一笑:“罢了。” 他纵然这么问了,却也没有奢望皇上会答应。 周唯谨凑了过来,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别离开我。” 他紧紧抓着秦时行的手,贴在胸前,一遍遍地重复:“我受不了的,别离开我,再有一次,我真的会死的。” 秦时行说:“皇上言重了。” 周唯谨恍若未闻:“别离开我……我说过,你不用喜欢我,讨厌我,怨恨我,都无所谓。只要……别离开我。” 秦时行皱眉:“请皇上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周唯谨拽着他的手,在他腿上坐下,埋在他脖颈上深深吸了口气:“抱抱我,我冷。你抱抱我。” 天已经全黑了,伺候的人早已退了出去,亭子四周的纱帘不知何时放下了,随着风飞舞。 远方亮着星点的宫灯。 秦时行轻轻推了推他:“皇上,回去吧。” 周唯谨没有动,呼吸喷洒在他颈侧,一路往上。 喘息渐渐急促,近在咫尺。 秦时行偏开头,微凉的吻便落在脸上。他说:“回去吧。” 入夜,京城一座古朴的府邸中。 书房里,今年的新科状元施元嘉正在沉思,他端着茶,又想起了下午在宫里和皇上散步时,遇到的那人。 他本在向皇上呈奏相制改革一事。这件事他筹备了很久,若能被皇上采纳,将改革落到实处,作为献策者,他往后必将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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