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放入周唯谨手中。 周唯谨看着那个东西,脸上血色褪尽,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秦时行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合上他的手指让他握住:“虎符本来就是皇上的,受先帝所托暂代皇上保管。皇上已成年,也该物归原主。有借花献佛之嫌,请皇上不要介意。” 他想得很简单,去年生辰皇上想要他手中的禁军军权,今年他索性把能统领四境军权的虎符还给皇上,也算是给他们关系的一个交代。 周唯谨怔怔地看着他嘴唇上下动着,却一个字也没听清,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王爷要走了。 暗探的密报早已呈了上来,他知晓边境之乱只是借口,王爷是要去赴公主的约。 中秋夜他连问三次,王爷三次不答。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再问下去,可又忍不住明里暗里试探,连番的诺言并不能安他的心,那丝嫌隙如鸿沟隔在两人之间。 王爷交还虎符,把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是想和他两清吗? 一场盛大的烟火,落寂之时,只剩离散。 烟花,果然是一爆即散的虚无之物。 “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周唯谨勉强一笑:“有些冷,我想喝酒。” 秦时行便叫小二上了一壶新出的清酒:“只能喝一点暖暖身子,明日还有冠礼。” 周唯谨恍若未闻,提壶斟了满杯,秦时行在另一个杯子里斟了个杯底,伸手想和他换,却被固执地按住。 “唯谨。”秦时行眼带无奈,“空腹喝凉酒伤胃,你喝不了这么多。” “那你喝我这杯,我喝你这杯。” 这么说着,周唯谨却仍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换。 秦时行明白过来,他举起自己倒的这杯,抬到周唯谨唇边。周唯谨终于看向他,也举起斟满的酒杯,递到他唇边。 双方都从对方手中喝完了酒。 秦时行心里咚咚直跳,面上却不显,他笑问道:“皇上可知此为何意?” 许是喝了酒暖和了起来,周唯谨脸上泛起微红,他瞥了一眼:“王爷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懂?” 秦时行:“那皇上说说看,让臣看看皇上说得对不对。” 周唯谨垂眸默了片刻:“此为交杯酒。寓意夫妻同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眼里闪过孤注一掷的狠厉与绝望:“喝了这杯酒,一辈子都是朕的人,若你有任何事情敢隐瞒于朕,那日朕在御书房说的话,绝非虚言。” “喝完才说,皇上这是先斩后奏?”秦时行逗他,在他不悦的视线中俯身吻了下去。 “先斩后奏我也认了,谁让我这么喜欢皇上。” 翌日,及冠礼在礼部的主持下有序进行。 殿内外铺设了大红的地毯,百官肃立,御台上的皇帝一身玄金龙袍,神色肃穆,举手投足间隐有威势。 朝堂上大多数官员在今上登基之时便在朝为官,十二年过去,皇上从八岁长到二十岁,总算是成年了,百官都颇为高兴,有一种自家养的大白菜丰收的喜悦。而皇上亲政以来展露的手腕和勤勉,又让百官喜上加喜。 在庄严肃穆的乐声中,秦时行从礼部尚书手中接过白玉镶金十二旒冕冠,小心翼翼地为皇上戴上。 按照礼仪,皇上应目不斜视,但他却偏过头看着秦时行。 还是那样的眼神,复杂又难过。 秦时行搞不懂,他昨夜把人带出去哄了一晚,怎么还更难过了。烟花,虎符,蛋糕,交杯酒,桩桩件件都应该是皇上喜欢的东西呀。 那是冠礼太繁杂,累着了? 场合太肃穆,百官都盯着,秦时行借着整理冠上的流苏,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哄了一句:“乖。”
第50章 争吵 冠礼进行了大半天,百官都被折腾出了一身汗,皇上更是换了好几套衣服,总算在天蒙蒙黑时结束了。 皇上回寝宫换常服,略歇一歇便要继续参加生辰宴。 大半天滴水未进,还要保持仪态,周唯谨着实是累着了,脸色苍白地靠在床头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秦时行给他喂水,又喂了块糕点,周唯谨睁开眼看他:“王爷几时动身?” “明晨。” 说到这里,秦时行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这是解药,多做了些,以备不时之需。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 周唯谨接过打开,满满一瓶。 明明每月只需一颗,给他这么多,为什么。 “王府里的崔大夫了解此毒,若有什么不适,或者解药出了什么问题,可以宣他进宫询问。” 周唯谨握着瓷瓶的手骨节泛白,嘴唇也彻底褪去血色。 为什么要急着安排这些,不是答应了回来陪他过年吗,果然还是哄他的吗? 一瞬间,他想召来禁军把王爷抓起来关在他身边,他如今手握虎符,大权在握,只要他一声令下,王爷就别想去北境。 可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他误会了王爷呢?哪怕只剩一丝微末的希望,他也不愿和王爷撕破脸。 他真是卑微。 周唯谨面无表情,手一松,瓷瓶碎裂,解药落了满地。 在秦时行惊愕的目光中,他说:“别想这样打发我。” 相较于白天的庄严肃穆,晚间的生辰宴便随意和热闹了许多,百官饿了大半天,顾不上维持矜持,大快朵颐。 眼尖的官员发现,换了黑色素袍的皇上孤身独坐御台,对于百官的敬酒来者不拒。 这种场合,敬酒的人多,天子是不需要满杯的,只需微抿一口或者以茶代酒即可。可皇上竟每次都斟满干掉,一杯接一杯。 酒过三巡,百官发现了,皇上似乎心情不好在买醉。 有人开始劝皇上:“请陛下节制饮酒,保重龙体。” 皇上声音带笑:“朕今日高兴,诸位大人不如与朕同乐。” 皇上都这样说了,百官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今日是皇上及冠的大好日子,他们总不能不让皇上喝酒。 秦时行坐在皇上下首,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脸色越来越白,额上冷汗涔涔。 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还空腹灌凉酒,皇上本就脾胃虚弱,今晚不知会怎么难受。 他明晨便要出发,担忧路上会出意外拖慢行程,便让崔大夫多做了一些解药,有备无患。 哪知皇上竟砸了解药瓶。 这些天皇上情绪不好,他耐心哄着,皇上对他发脾气、阴晴不定、耍小性子,他不觉得有什么。 可砸解药他就不能理解了。 闷不做声自斟自饮半晌,那苍白的脸色却始终占据着脑海,忍了又忍,秦时行最终还是丢下杯盏,大步上前拿走皇上的酒壶,沉声道:“不许喝了。” 按周唯谨的酒量,此时早该醉了,可偏偏疼痛使他保持着两分清明。他眼睫上都是疼出的汗水,却还伸手想去够酒壶:“给我。” “不行。” 周唯谨眼神湿漉漉的:“我难受。” “难受更应该回去喝药。” “心里难受,治不好。” 已经有些官员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秦时行深吸一口气:“回去,我给你治。” 周唯谨抬眸看他,却又脸色煞白,弯下腰按住上腹,咬紧了嘴唇。 “现在知道疼了?”秦时行嘴里斥责,却立刻示意太监过来扶他。 回到寝宫,周唯谨疼出了一身冷汗,吐了一回,全是酒液。 秦时行倒来热水给他漱口,又端来解酒汤喂他,周唯谨蜷在床上沉默地抗拒,秦时行眼尖地发现一滴泪水正从他眼角滑落。 心疼还是压过了怒气,秦时行扶他起来搂在怀里,无奈道:“怎么了这是?不喝就不喝,哭什么。” 周唯谨吸了吸鼻子:“胃疼。” “是谁要喝那么多的?”秦时行这么说着,手却附在他上腹按揉,“做错了事还发脾气,皇上真是越发娇惯了。” 周唯谨靠在他胸前,眼睫低垂。 “好歹是生辰,开心一点好不好?” “王爷想让我开心吗?” 秦时行说:“那是自然。” “那你别走,别去北境。”周唯谨看着他。 触到那双满是恳求的眸,秦时行怔了一瞬,皇上从来就是矜持内敛的,这样不加掩饰的恳求,还是第一次。 可他缓缓摇头:“不行。” 皇上体内的毒拖不起,错过这次,不知又要等多久。 周唯谨胃痛更甚,眉心蹙起,话音颤抖:“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去?” “北境战事紧张。” 希望落空,周唯谨眼里的光灭了,他重重地推开秦时行,翻身背对着他:“……你走吧。” 秦时行皱眉:“不过二三个月,皇上为何如此在意?” “走。” “皇上……” “朕让你走!” 见他这样,秦时行怒火上涌,拂袖离去。 在殿门口遇到匆匆赶来的御医,秦时行压下怒火冷声道:“去给皇上医治。” 御医忙不迭地进去,却又很快出来。 秦时行:“皇上情况如何?” 那御医擦了擦汗,苦笑:“皇上不肯诊脉。” 勉强压下去的火气又蹿了上来,秦时行大步走进内殿,看到他疼得缩成一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沉声质问:“皇上身体不适,为何不让御医看诊?” 周唯谨疼得气息不稳,却还冷嘲道:“左右……疼不死,王爷急……什么。” 小福子看着二位剑拔弩张,出了一身冷汗,硬着头皮劝道:“皇上,可千万要保重龙体。” 秦时行说:“皇上写过检讨,再三保证要珍重身体,君无戏言,皇上可要反悔不成?” “诺言……一文不值,迟早是要打破的。” 这是影射他的承诺都是废话? 秦时行定定直视他片刻,再次拂袖而去。 那御医守在门口,见秦时行满面怒容地出来,战战兢兢道:“……王爷?” “皇上不愿医治,你回去吧。” 御医应下,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去,却又被叫住了。 秦时行皱眉又道:“去偏殿等着。” 小福子赶出来赔笑道:“王爷别生气,皇上就是喝了酒在气头上,才会口不择言。等皇上酒醒了自然会知道王爷的良苦用心。” 秦时行没心情说什么,抬手示意他下去。 子时已过,云层遮住了月亮,宫墙一片寂静。远处的山间隐有薄雪,马上就是初冬了。 秦时行望着远方,心里却在苦笑,为何每年皇上的生辰,他们都会闹得不愉快? 去年中秋他想逃走,他知皇上心中芥蒂,便打叠起千般温柔一次次哄着。可他明明已经再三承诺,绝不会离开,为什么皇上就是不信他? 他们亲密如斯,心意互通,为何连这一点微末的信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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