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至,满脸忧色,闻言皱眉道:“思虑过重?” 御医说:“王爷这脉,确实是心力交瘁之象,过度思虑伤了精神。需得静心休养。” 一旁的秦海又是担忧又是疑惑,前几日都在回京的路途中,王爷虽然是话少了些,但什么时候心力交瘁了? 周唯谨想到那晚的事情,那个吻,以及那晚之后王爷明显冷淡的态度,心里有些明白了,却又有些无奈。 王爷平日看着潇洒随性,什么事能让王爷憋在心里,憋得生了病?真是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药煎好了送过来,秦海服侍着秦时行喝下。 周唯谨坐在床边看着,说:“你下去吧,朕在这陪王爷一会儿。”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着,两颊泛红,嘴唇苍白。 周唯谨伸手抚了抚他微皱的眉心,劝慰道:“人生在世,怎么样活不是活?哪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王爷是个通透人,怎么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放宽心,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睡梦中秦时行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不过……”周唯谨话锋一转,“王爷招惹了朕,就不要想着能抽身而退。要怪啊,就怪王爷自己吧。谁让王爷喂那颗栗子?谁让王爷送那碗小汤圆?谁让王爷总是对朕心软?谁让王爷……在朕面前承认喜欢男子?” “所以啊,都怪你。” “中秋那晚你心软没走,就永远别想走了。” 周唯谨垂眸,指尖从那苍白的唇瓣上擦过,想起那柔软却灼热的触感,眼神微微迷离了一瞬。 秦时行高热昏迷,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连番而来,连睡梦中都不安稳。隐约感觉到身边坐着个人,那人不急不缓地说着话,听不清内容,但莫名地抚平了一些焦躁。 梦境里的怪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负手而立的背影。 他走上去,熟稔地搂住那人的腰,在那人侧颊上印下一个吻。 那人轻笑,口中却埋怨道:“王爷好狠的心。” 他吻上那对刻薄的唇,直到人软在他怀里。 “我怎么狠心了?” “勾了朕还想跑,不够狠心么?” 梦里看清了那人的脸,秦时行猛然惊醒,坐起身来。 秦海正端着热水进来想给他擦身,见状一惊,然后喜道:“王爷醒了!” 秦海忙斟了杯热茶过去,又差点哭出声:“王爷昏迷了三天,小的还以为……还好王爷醒了!” 一杯热茶下肚,秦时行清醒了些:“……我昏迷了三天?”声音沙哑得他自己都吃惊。 “是啊,皇上日日都来守着王爷,好在王爷是醒了,等会儿皇上过来也能安心了。” 梦里那张脸又浮现在脑海,秦时行胸腔急遽震动,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就传来门房的通传声。秦海兴冲冲地转身去开门,秦时行下意识想拉住他,可病弱无力,衣袖从手心滑过,只能眼睁睁看着门被打开,一席青色长袍的皇帝走了进来。 目光一对视,周唯谨眼睛一亮,迅速来到了床边,眸中带着淡淡的喜悦:“王爷醒了?” “……嗯。”连目光似乎都和梦里如出一辙,秦时行垂下眼眸,不太敢与那双眼睛对视。 “王爷好狠的心。”周唯谨在床边坐下,“我担心得日日睡不好。” 秦时行心里重重一跳,连语气都如梦里一般相同的嗔怪,他哑声开口:“我……” 周唯谨却打断了他:“王爷放宽心,别想那么多,好好养病。”那双能洞察人心的双眼看向他,似乎能看穿他所有想法。 秦时行知道自己这场病是心病,回京那晚他满心思虑,翻来覆去到后半夜也没睡着,第二天一早就病倒了。 一个念头在心里憋好几天,郁结于心,心力交瘁,哪能不生病? 但此时,周唯谨那双眼睛似乎会说话,无声地抚慰着他。一句简单的放宽心,竟真的安慰到了他。 杂乱的念头遁去,秦时行缓缓吐出一口气。是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有些无奈,竟然被一个比他小那么多的孩子开导了。可小皇帝要是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忧虑,估计也会吓得跑吧。 “又想什么了?” 声音拉回了秦时行的思绪,他接过递到面前的茶盏,微微一怔:“皇上怎能亲手做这种事?” 茶汤入喉,滚烫。 周唯谨轻笑道:“想做自然就做了。” 秦时行微微皱眉,一股奇怪的感觉涌现,却没来得及抓住便消逝了。先前在御书房,他问过皇上相同的问题,他还记得皇上的回答。细细想来,周唯谨很久没有叫过他“老师”了。 “说了静心,怎么又走神了?”周唯谨语带责备。 秦时行自嘲一笑,有些累了。 他刚露出疲态,周唯谨就敏锐地察觉,亲自扶他躺下:“王爷休息吧。” 小皇帝眼底有些青黑,秦时行轻声道:“皇上也要注意身体,早点回宫休息吧。” “等王爷睡着我就回去。” 毕竟重病未愈,秦时行一合眼就沉沉睡去,一缕熟悉的淡香却始终萦绕在身边。 正月初六还在休沐期,御书房却亮着灯。 刑部尚书大人是个工作狂,春节也不忘查案子,一有线索就来找皇上汇报。 “皇上,臣去王府周围的商铺查过了,中秋前,王府确实有一批量极大的干粮和衣物的采购。” 周唯谨看着案上的清单,点头道:“行远路确需准备足够的干粮,合理。” “王爷是八月十四去过春意坊。一般人会很难发现,那春意坊建筑造型奇特,前门和后门竟隔了三条街。所以王爷此去必是观察地形。” 周唯谨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御书房门口值守的小太监身上:“你过来。” 那小太监自然是柳辞,不过现在叫小柳子。这些日子敬事房严加调-教,跋扈恶习变成了一道道鞭痕,终于安分了。 毕竟他也知道,被逐出王府后他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能在宫里当差至少能保一世安稳。这么看来,皇上还是他的恩人。 小柳子小跑过来恭敬地行礼。 周唯谨说:“说说王爷那日在春意坊,有什么举动。” “回皇上,王爷那日要了一个靠后街的包厢,奴才过去时,王爷已经准备要走了。” 想起一茬,周唯谨眸光一暗,又问道:“王爷为什么会赎你?” “大概……因为奴才对着王爷哭,王爷应该是心软了。” 周唯谨冷哼,心软?王爷只能对他一个人心软。 他其实已经明白,王爷会赎人,无非是想着第二天自己都不在王府了,救一个可怜男子于水火不过举手之劳。 但他心里仍然不舒服,冷冷道:“好好当差,要是让朕知道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朕就把你丢去喂狗。” “奴才不敢。”小柳子满脸惶恐地退下了。 黄章犹豫了片刻,问道:“之前仅凭银票和马车,无法断定王爷是想逃走。但现在各种细节和证据已经足以证明,不知皇上……日后打算如何处置王爷?” 问的是日后,因为以现在皇上的势力,仍然动不了王爷。 他心里忐忑,天牢里的约定,是他和王爷的秘密。信义在上,他固然会践行,但若是皇上执意要对王爷动手,他也好提前计划。 哪知皇上却轻轻摇头。 黄章突然疑惑,年前听说王爷曾经想逃走,皇上气得吐血,不顾一切地追去了江南。 怎么皇上今日却竟如此平静?是在江南发生了什么事? 他问道:“皇上不生气?” “自然生气。”周唯谨淡淡道,“但朕知道王爷为何想走,便能理解。” 黄章虚心道:“请皇上赐教。” 周唯谨轻轻一笑,却转移了话题:“接下来,去查查户部那位何尚书。” 黄章不解:“何尚书此人虽然懒怠且好色,但确实没有贪腐,不知皇上准备用什么理由扳倒他?” “这个人只查,先不动。查他平日接触的人、个人喜好、散衙后喜欢去哪里……越全面越好。再重点查一查这个人和王爷的关系,务必详细。” 这位何大人曾夜宿王府,和王爷的对话颇像是熟识的朋友,日日去王爷府上吃饭…… 种种迹象,都让他觉得奇怪。 他登基十年,虽无实权,但对朝中百官都有粗略的了解。这位何大人做了好几年侍郎,向来小心谨慎,怎会屡屡去王府且被人发现?奇怪,太奇怪了。 黄章领命,不死心地又问道:“皇上方才说,知道王爷为何想走,请皇上赐教。”他和王爷十数年的君子之交,想破头都想不通王爷为何想走,好奇得很。 周唯谨看了他一眼,扬起一缕笑:“先去查吧,到时你自会知道。” 年前他一听王爷想走,急火攻心,脑子全乱掉了。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很多事情便通了。 是的,王爷想走,证据确凿。但是整个逻辑链里缺失的一环,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环—— 王爷为什么想走?王爷在怕什么?权势滔天,一场无关性命的刺杀,就能让王爷转性吗? 十年前强梁环伺,朝纲不振,太傅一介书生,面对手握重兵的大皇子、面对野心勃勃的世家贵族,都不曾怕过。多么的铁血强硬。 一介白身都不怕,如今大权在握,权倾朝野,又有什么怕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王爷根本不是那个太傅。 王爷只是个喜欢喝酒饮茶的书生,爱看闲书写黄文,闲来无事做小甜品,去趟江南还要装模作样摇折扇。 王爷只是一个……想当富贵闲人的贵公子。 那位太傅见他毒发疼得满床滚,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王爷不过听他说了一句冷,就心软得让他留宿。 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他明明早该猜出来的。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必是事实。接下来,就只用等着黄章的调查结果了。 “王爷……”周唯谨低声自语,想到那颗小痣,“你到底是谁?” “不过……不管你是谁,都休想离开。”
第28章 元宵 休沐日的最后一天,便是元宵佳节。 秦时行身体底子好,到元宵前夕已恢复了七八分。 皇上已经传了口信,王爷若是不想出门便罢了,要是想透透气就来元宵宴上坐坐。 这些日子,皇上几乎每日都来王府探望,动辄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受御医的嘱咐,秦时行尽量不去想劳神费脑的事情,对于皇上的殷勤,他便不过脑子地机械化处理—— 君臣分内的照顾,他满口谢恩惶恐接受。 君臣分外的事情,死活不接受。 为此把皇上惹得生气,前天晚上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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