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尚书凑得近了点,“那今夜……” “我想去看望老师,”晏钧截住他的话,“你们自便。” “是,是该见见。”钱尚书眯起眼笑,也不再说话了。 天子亲临宁安,整个县都被戒严了,相比上一次来更加冷清,晏钧策马行到稻田边,稻谷已到了收割的时候,金黄馥郁连绵成片,其中劳作的人比此前更多,对他的马蹄声却充耳不闻。 晏钧瞳光略冷,扫过那些农夫,却没见村子里来见他的那个中年人,魏自秋也不在。 他下马,沿着田埂一路向那间小宅走去。 田埂两旁,水田被稻谷塞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积水的田地到底是什么模样,农人们却被他的行为惊动了,好几个直起身体,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他。 或许,收完稻谷的湿泞泥土里,藏着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呢。 晏钧朝服未换,反倒更加容易被人辩出身份,因此看归看,并没有人来拦,很顺遂地走到了老师的屋宅前。 魏自秋正被几个婢女伺候着在厅里吃晚饭。 村子被端,他失了铸坊和矿脉,可也阴差阳错没来得及露面,所以私铸甲兵这样的大事最后是宁安县丞顶了罪,他依旧做德高望重的老太傅,白身隐居,居然没受半点影响。 但他到底还是肉痛的。心里不快,自然对学生就不那么和蔼,见了晏钧也只微微点头,接着吃自己的。 晏钧站住了,“老师。” 许久,魏自秋才开口应他,“嗯,吃了吗?” “不曾,”晏钧屏退了其他人,亲自侍奉魏自秋,见他爱答不理,语气恭谨地开口,“老师是生学生的气了。” 老太傅觑了他一眼,“你心中有怨?” 晏钧低下脸,“学生不敢。” “你啊,越大越不懂事,”魏自秋终于搁下筷子,问他道,“先时你说林如稷的事是天子所为,我看你也不是全然没错,该好好自省。” 晏钧:“学生也是十分掣肘,村中那次本想等老师来了再做商量,谁知道萧广陵来的那么快。” 老太傅“哼”了一声,“我听说,他还想杀你?” 那时村里已经被铁骑围住,他居然还知道内情,晏钧的唇角不自觉抿紧了,沉声道,“……是。” “这人嚣张,迟早有一天要栽在这上头,”魏自秋皱纹横生的眼睛眯了起来,忽而又转向晏钧,“长策,你现在怎么想?” 他定定地望着晏钧,晏钧便看也没看,撩起朝服的下摆,恭敬地跪在老太傅膝前。 “学生左右支绌,实在忍无可忍,还望老师垂怜教导,” 他跪下方才抬眼,侧脸映在未落的夕阳里,黑瞳吞掉所有光影, “长策……愿做老师的喉舌。” “什么喉舌?” 另一道清冽如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萧璟立在外头廊下,精致眉目显得懵懂而天真,他望了一下晏钧,又看向魏自秋,笑得弯起了眼,“你们在聊什么?” ---- 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又有点忙呜呜呜,昨天开天窗了dbq!
第47章 四十七 ======= 萧璟是永远学不会听话两个字的。你给他立规矩,打得他哭,看见你怕了惧了,一转脸,依旧还要任性妄为。与其说他记吃不记打,不如说——他根本不会被驯服。 晏钧藏在袍袖下的指无声无息蜷紧了,他立身起来,一时没有说话。 萧璟好像没瞧见他的脸色,站在厅外对魏自秋笑,“老太傅,叨扰你啦。” 魏自秋是多年的好名声,不到必要时候绝不会撕破脸皮,“哪里的话,老臣还要给陛下见礼。” 他说着,站起来要跪迎天子。 “您可千万别这样,您是爹爹的老师,我怎么受得起,” 萧璟眼瞳带笑,话说得亲亲热热,步子却半点不挪,是真准备受下这一礼,“论理,是我要敬您……” 老太傅的臂弯被人一扶,去势顿止。晏钧站在两人之间,扶住自己的老师,淡声道,“老师,您用饭未完,还是不要为其他事务操劳。” 魏自秋略微一怔,随即嗔怪地拍他手背,“这孩子,陛下面前也如此无礼。” 晏钧垂目看着老太傅,半点眼神也不分给萧璟,“老师,我扶您。” 天子被明晃晃地晾在一边,倒不觉得尴尬,自顾走进厅内,坐在老太傅对面。 “太傅偏心得很,教出中书令这么好的学生,却不肯教教我,” 他开口就是撒娇,“是嫌我资质不好入不了您的门下?” 魏自秋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小皇帝身上不是离京时穿的那套礼服,有些宽大,浅淡的月白色衬得整个人清瘦单薄,少年气十足。 他看起来格外乖巧,和先皇萧定衡那种近乎昏茫的随和完全不同,新帝的目光纯澈,却是熠熠清明。 少年意气,总是不安分得让人生厌。 老太傅这么想着,露出慈和的笑,问他道,“我年岁大啦,怎么,是长策哪里侍奉得不好?” “好极了。”萧璟跟着笑,“太傅若教教我,说不定也这么好……” “陛下。 ”晏钧眸色发沉,他开口截断萧璟的话,“天色已晚,臣送陛下回宫。” 萧璟偏过脸瞧他一眼。 “中书令好急躁啊,”他很快又把视线挪回魏自秋身上,撑着雪白的腮边,开玩笑似的抓住魏自秋不放,“太傅,您也不管管他。” “这我可管不了咯,”老太傅才不会上这种套,他淡淡地笑,“ 不如陛下代为管教?老朽绝不多言。” 晏钧:“陛下。” 语声里已含着许多不悦,萧璟好像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施施然站起身,“说笑啦,中书令是我的肱股之臣,再者,我这点雕虫小技也不配管教太傅的学生——太傅,” 他跟着晏钧向外走,一边随口聊天似的将话丢出来,说到末尾,冷不防转回身看向魏自秋。 老太傅坐着的姿态依旧端正平和,见他转身回来,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如何?” 萧璟眼角微弯,“若有机会,还是想请您回京叙叙旧。” 魏自秋的笑意挂在脸上,眼瞳不可察地眯起,他停了片刻,方才开口,“陛下盛情,自然是……却之不恭。” …… 行宫燃起通明烛火,角门开了一扇,两个人进去的时候,虎贲卫已经尽数被撤走,只有萧頫等在那里。 “小叔走了?” 萧璟往寝殿走,随意问了一句。 萧頫点头。他脸上伤痕未褪,唇角破损得更厉害,夜色里那双眼瞳绿得惊人,穿着朝服也盖不住的落拓,像头伤痕累累的狼崽子。 晏钧是该问问他和萧广陵的事的,可此时此刻,他没有心思。 萧璟却将目光投在他身上,见他脸色极其冷肃,不由得一怔,又看向萧璟。 小皇帝仿佛没瞧见,他解开脖颈前的披风系带,又嘱咐萧頫,“阿頫,将寝殿附近的虎贲卫都撤走,你也走。” 他好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又好像不知道。带着晏钧进了寝殿关上门,他将留在臂弯的披风劈头盖脸扔到晏钧身上。 “你跪旁人。” 天子竟然率先发难。他走近了,在质问晏钧,“穿朝服,你去跪一个窃国贼?” 晏钧不作声,他将尤带余温的披风拿下来,顺便摘下乌色纱冠,一起扔在地上。 那一瞬间,他从天子的眼神里捕捉到一点瑟缩。 萧璟若真是怒,绝不会甩脸子发脾气,是心虚,是先发制人,不讲理地先抓住嘴皮官司不放,试图转移视线。 “说话!” 果然,见晏钧不回答,他声音提高了些许,更显得怒气勃然,“做什么?!” 晏钧还是一言不发。他上前拉住天子的手腕,拖着人走到殿侧的小书房里,天子挣扎得厉害,一个劲地质问他,“你去见他,问过我吗?还是说你做什么我连过问一句都不行……唔啊!” 他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左手掌心被晏钧扳住,没遮没拦地挨了一下戒尺,疼得指根发麻。 “你放开!唔!” 萧璟硬撑着还要犟嘴,甚至想推开晏钧,但对方将他死死压在书桌前,前头是沉重桌缘,后背抵着坚实胸膛,他竟然没法挣扎。 “唔!啊……”萧璟疼得声音发颤,细嫩掌心迅速漫上一层梅樱色的红。 戒尺是厚而实的长板,三指宽,皮肤上也跟着浮现同样的红痕,交叠在一起,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海浪,疼痛也跟着一浪一浪打上来,萧璟弓起身体,终于想起服软认怂,“我错……错了……呜呜啊……” 晏钧还是不说话,他懒怠多讲废话,也不可能给对方可乘之机,甚至连驯服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再起。 就只要他此刻怕,此刻哭。 晏钧是捏惯了戒尺的,手劲极准,一下下抽过去,抽得皮肉淤红发肿,悬在将破未破的边沿,看着只是可怜,萧璟却疼得受不了,在他怀里发着抖,再也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 “先生……啊啊……我知,知错了……呜……呜啊!” 又是一记狠抽落在掌心,叠在本已备受蹂躏的掌心皮肉上,萧璟的哭声都变了调,“呜……先生……啊……” “你认错了吗?” 晏钧握住他的手掌,纤巧修长的五指在他强硬的禁锢下发着抖,男人英俊的脸上半分表情也没有,抬手又是一记,语气十分笃定平静, “你没有。” “我有!我……唔啊!我有……” 萧璟忙不迭辩驳,他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更因为没有计数,心知肚明还要挨痛很久,忍不住哽咽起来,“我不该私下跑去见魏自秋……啊!呜……也不该顶嘴……发脾气……” 他垂着脸,泪水在眼瞳里蓄满了直直掉下来,一颗颗砸在两个人交握的手掌处,连这种细微的击打都让小皇帝觉得痛,“我真的知错了……呜哥哥……太疼了……” 晏钧动作略停,他听着萧璟连哭带喊的自白,不知道为什么,脸色愈发沉冷, “哪里错了?再说一遍。” 萧璟瑟缩着,站也站不住了,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抽抽噎噎地一直掉眼泪,“你要打……就打……呜……总要给个数……” 却没听见晏钧回答。小皇帝倚靠着对方,心头不由自主地慌张了起来,他转过脸,试图去看晏钧,“长策哥哥,你……” 话音未落, 他后仰的身体被紧紧箍住,整个人向前扑去,猝不及防趴在了书桌上,推落一片杂物。 “萧璟,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晏钧冷冷地按住他的肩,天子颊腮挂泪,皮肤被漆黑的木质桌面镇得愈发白皙,只有眼尾哭得晕红,看着可怜极了,又有几分惹人怜爱。晏钧继续问,“没有什么其他要跟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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