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御史台的言官们今天集体换了个办公地点,统统被召进了观文殿。 林如稷辞官后,御史台内乱许久,也没见小皇帝出手管一管,言官们本就可谏天子群臣,这下更不把萧璟放在眼里,虽则站在殿中面面相觑,但也是疑惑大于惶恐,彼此悄悄交换着眼神。 萧璟换过朝服才出来,坐下先要喝茶,像有意晾着他们,许久,终于有个言官耐不住,上前一步道,“不知陛下召臣等进宫,所为何事?” 茶汤氤氲的热气里,小皇帝眼皮也不抬,“也没什么大事,想着许久没听谏了,各位可有什么要说的?” 御史台有什么都是写奏疏,寻常没有当面谏天子的必要,言官们都觉得这是小皇帝心血来潮,先前开口的那个继续道,“陛下近来身体不好,我等本也该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先行修养身体,再来听谏。” “那就是没有了?” 天子语声相当柔和,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新任的御史中丞是个不大管事的中立派,他垂手,“臣无谏要表。” “臣也无谏。” “臣亦然……” “好得很,想不到各位居然如此体恤朕,”小皇帝轻笑了一声,将茶盏放下了,“既然这样,御史台也不必留了吧。” 言官们一愣,御史中丞忙道,“臣等……只是担忧陛下身体。” “那是太医院的事,”萧璟态度亲和,“中丞,不若明日就去太医院报道?” “……臣失言!” 中丞跪下了,带着身后的言官哗啦啦跪下一片,殿内都是伏在地上的后背,瑟瑟发抖。 萧璟坐在御座之上,垂着眼下睨那些官员,很有意思似的笑出了声,“失言?噗哈哈,大监!” 他扬声叫崔忠承,又指着中丞说,“告诉他!言官职责是什么?” 崔忠承候在一边,恭谨躬身,“谏诤封驳……” “谏诤封驳,肃清吏治,纠举百官!” 御史中丞满脑袋出汗,再庸碌也觉察出皇帝来者不善了,连忙把话抢过来,“臣非失言,而是失责!!” 萧璟笑意未消,轻描淡写地说,“今日朝堂之上,原鸿胪寺少卿当众参劾中书令,不知道各位有无见解?” 中书令是一向亲近陛下的。言官们都知道简行是晏钧的妹夫,对他弹劾晏钧的事十分惊讶,一时不知道这位直臣的升官到底出自谁的授意——更不知道萧璟此番忽然发难,是不是出自另一个人的要求。 萧璟的话,显然让某些想歪的人确定了想法。 “自然是捕风捉影,诬告献媚,”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言官本就是魏自秋一党,生怕做得慢了惹晏钧不快,连忙开口,“更何况两者有亲,中书令舍得亲妹下嫁,却被此人反咬一口,实在狼心狗肺!” “臣也如此认为!此人又非言官,越俎代庖,不成体统。” “臣附议!” 萧璟瓷玉似的手指扣着桌面,极其耐心地听完这一番话,又看向其他人,“还有吗?” 人群里有另一个开口,“简权知出了名的耿直,想来不会做诬告之事,若连亲舅兄都要弹劾,必然有不得不谏的原因,怎么能不顺着此事查一查?” 那是九名进士中的一位,今年的天子门生有三个都被萧璟安排进了御史台,他们向着萧璟,对晏钧就不那么客气,剩下两个也跟着开口附和,两拨人顿时吵了起来。 萧璟任由他们吵,目光含着笑,却落在了一直不曾开口的御史中丞身上,对方满脸惶恐,跪在地上仰望着天子。 “中丞,你瞧,若说各位失责,倒也未必。” 他慢悠悠像是在聊闲天,声气不高,却叫所有人都悚然地停住了口, “在场这不是有一半的人,都对晏钧十分忠心么?” ---- sp没结束!后面不算番外,最少还有一次大的 另外,时隔多年,我终于看明白热评那条老皇帝生小皇帝的评论了,我以为他的意思是亲生,其实他说的是从肚子里生…我迟来的一个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6章 四十六 ======= 日光深浓,从大敞的轩窗里投进来,观文殿的光照好极了,粒粒微尘到处飘荡,却迟迟落不在那些群青大红的后背上。 他们抖得太厉害了。 小皇帝这么多年不大开口,乖巧得像尊瓷玉娃娃,叫人误以为他只有一副漂亮的眼耳口鼻,腔子里空空没有心。 何止有心,还是一副喜怒弗测,声色难显的君心。 原先替晏钧说话的言官们把头压在地上,连一声都不敢再出;那本就效忠天子的几位显得更自在些,只略略垂头,但能说话的只有中丞一人,他惶恐地辩解, “臣等无非是各抒己见……使陛下观见清明……” 天子不理中丞,却点了点那率先开口的言官,“陆侍御,会煮茶吗?” 姓陆的侍御史脸色刷白,“臣……略懂……” “请陆大人为陛下奉茶吧。” 崔忠承躬身接话,将茶炉旁的小太监屏退,让出位置给他。 侍御史推脱不了,只得哆哆嗦嗦地起身上前,茶炉就在御案旁,此时跪下仰面便是天颜,他不敢看,更摸不准天子的意思,只好强忍着从茶碾里扫出细粉,手比筛子抖得还厉害。 “许久没收到过弹劾晏钧的奏疏,难不成是被谁拦下来了?” 萧璟倚在椅背上,瞧着比之前更加疏懒,抬起眼似笑非笑,“中丞想必是事务繁忙顾不上,陆侍御,你知道缘由吗?” 侍御史汗如雨下。 他如何回答,说不参是御史台失职,说参了被拦就是明指晏钧摄政,不答更是个死,想来想去出了个馊主意, “中书令……为官,为官清正……无有失当之处……” 萧璟轻笑起来,“陆大人,茶汤泼了。” 陆侍御悚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提壶点茶,竟不知不觉将热水浇满了盏,脏绿汤水顺着边沿溢出来,打湿自己的朝服。 他后知后觉被烫到,缩回手要去擦,又听见萧璟说,“陆侍御,你再说一遍。” 侍御史的手停在半空,须臾哆嗦着收了回去,“臣说……中书令为官清正……无有……失当……” “再说。” 殿中响起轻微的嗤声,那是天子门生们在取笑他。 “中书令……中书令为官……” “再说。” “……” 重复再三,他越说越慢,以至于全身盗汗,终于耐不住从茶案边扑到天子脚下,“臣有罪!求陛下垂怜!!” “怕什么?” 萧璟慢条斯理地望着脚下的言官,“你是直臣,朕不会罚你。” 言官说不上松了一口气,大腿烫伤的地方不住发着抖,“谢……” “定明二州边界重组,正是缺人的时候,陆侍御这样的直臣,正解我的燃眉之急,” 萧璟慢声说着,“我想着北方三郡的长史,该有陆大人一个位置。” 明州北三郡匪患猖獗,看起来像是升了官,可他一个文官,远离京畿之地,能在这位置上坐多久还是个问题,侍御史被明升暗降,不动声色地赶出了京官队伍,整个人都愣住了,耳朵里听见了话,人还呆呆地跪在原地,直到被崔忠承推了一下。 大监悄声道,“大人还不谢恩!” 侍御史已经顾不上直视天颜的失礼了,他全身僵冷,控制不住地大睁着眼,却发现轩窗外的日光太过炽烈,天子背光而坐,他甚至连对方的表情都看不分明。 只有浓重的阴影。 “臣……谢恩……” 殿内鸦雀无声。许久,才听见萧璟平静的嗓音,一字一句十分清楚。 “御史台不养哑巴,更不替他人养口舌,明日开始,看不到你们的奏疏,就来这里面见朕,” 他抽身而起,径直穿过众人走向殿外,视线连半分也没有落在他们身上, “若有想要享清福的,也尽管递奏疏,朕成全你们。” * 几日后,就是出发去宁安的日子。 从宫城中出发的队伍浩荡,萧璟车辇宽大,里头摆着一套小巧的桌椅和长榻,他也是懒了,仗着没人敢打扰他,缩在椅子里看奏疏。 御史台弹劾一起,明显让其他朝臣感受到了风向的变动,如果说先前调职简行只是暗示的话,训斥御史台的举动就是明晃晃地让所有人都知道,天子要和中书令翻脸了。 萧璟不太在乎朝臣们到底依附谁,他把这事抛在脑后,御史台送来成堆的奏疏他也不看,全都扔去兰台署交由旁人处理。 少年天子有点晃神,挑开车帘向外看,侧边都是骑马的虎贲卫,也瞧不见旁人的车轿在何处。 尽管是意料之中,萧璟还是略显失落,还没回过神来,就瞧见车帘一掀,萧广陵连车凳也不用,径直钻进了行驶中的车辇。 他取道回定州,正顺路送萧璟来宁安,此刻身着甲胄,一进来就大剌剌地往萧璟面前一坐,“你接了个宗室子回来?” 萧璟苦笑,他找的宗室式微偏远,进京也没有张扬,没想到还是瞒不过萧广陵,“小叔,你怎么进来就问这个。” “你先回答我,”萧广陵压低声音,表情有点凝重,“你才这么小,怎么就要过继子嗣?这不是胡闹吗?” 萧璟说,“不想娶妻。” “……”萧广陵磨了磨牙,“你说实话, 是不是晏钧逼你的?” 萧璟:“……” 他虽然对着晏钧十分大胆,跟外人,特别还是亲近的人说这话总觉得羞耻,“没有……自愿的。” “你懂个屁,”萧广陵这两天心情本来就不好,气性上来了,连皇帝也敢骂,“晏钧是什么人?比你大七岁,还是个心胸深沉的,要真想下套占你便宜,恐怕你被他骗上床了还挺高兴呢!” “……小叔!” 萧璟被他没遮没拦的一堆话说的无地自容,捂着脸,“我心里真有数,你别管了。” 萧广陵怒瞪他,“那好,就算你不要娶妻生子,好好的又让御史台传你们俩翻脸做什么?” 萧璟:“……这也是真的。” 萧广陵:“……?” 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这么多年风花雪月白过了,还是这两位异于常人特别能折腾。 “小叔,你先别管那么多,”宁安回来之后,萧璟倒也一直没来得及跟他通气,这下拉住他坐到榻上,神色整肃,“我有事和你说。” …… 黄昏时分。 行宫正门洞开,载着天子的车辇缓缓驶入,余下官员都在道旁随侍,钱尚书站在队伍前面,悄声问身旁的人,“我等还需入宫觐见吗?” “想来是不用了,”晏钧垂目望了望衣袖上的夕阳光影,“这么晚,陛下大概要先行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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