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你,这……”旁边的弟子看看倒地的黎钟,又看向慕广白,目瞪口呆。 “稍安勿躁,过会儿你们就知道了。”慕广白的语气冷冰冰的,捏了两下手骨,咔哒作响,意思是再有异议者也来一套有痛麻醉。 慕紫苏与他比肩而立,守在演武台下,以防可疑人物扰乱局势。 观景台上,长老们更早发现端倪,疑虑地关注台下情况,时而低声交谈:“那个应沉慈……灵力有异啊。” 凌霄真人总算将眼睛完全睁开,冰雕似的脸上出现波动,浮现阴沉的疑云。 五长老早有预料,面色如常,却不禁抓紧了手下的扶手,她有些担心云落受伤。 七长老已经开始啃指甲了,焦虑地看向李识微。不料,李识微照常散漫坐着,视线一刻不歇地牵在台上的轻盈身影,笑意盎然,气度从容。 演武台震了一震,应沉慈一击不成,又尽力一击,只是这一剑,所能运起的灵力更加有限,还未收手,丹田刺痛。 这刺痛猛地勾起深埋心底的回忆,应沉慈警铃大作,顿时从愤恨中醒觉,定睛看去,只见云落那双始终冷漠的眸子里,浮现一丝鲜明的、居高临下的嘲讽。 错了,他错了。应沉慈霎时冷汗直下,脑中一团乱麻。他不该这样出手的,他在自寻死路。 仓皇间,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台下,却只望见一双双含着惊疑的眼睛,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他,清晰地映出他原形毕露的面目,狰狞而丑恶。 一声惨叫被他硬生生憋回嗓眼。 趁他失神,云落毫不犹豫,提剑向前刺去。醒目的鲜血喷溅而出,应沉慈的痛呼声中,洁白的衣袍染上猩红。 剑刃划破皮肉,云落像是毫无感觉,步步紧逼,目光与剑意一并凌厉,像与猎物周旋良久的猎手,终于寻齐破绽,现出锋芒毕露的杀机。 几息之间,应沉慈左支右绌,身受数剑,原本整洁无尘的衣衫变得残破不整,鲜血淋漓。 他摇摇欲倒,再抬起头时,眼中布满了可怕的血丝,浑身抽搐着,威压如同暴雨将至的阴云,似要耗尽一切,与对方同归于尽。 云落抖落刃上的血液,从容不迫,并指抚过剑身,指尖过处,如融冰春水,像万木生发,汪洋蓬勃的灵力涌动而起,源源不绝,生生不息。 万众瞩目下,两相交锋,远处山间的雾气都随之一荡,下一瞬,应沉慈的颈上横过令人脊背发麻的剑意。 应沉慈浑身脱力,瞳孔震颤,颓唐地跪倒在云落面前,神情木然。 尘埃初定,到处静得落针可闻。 “打得好。” 短暂的宁静被突兀地划破,高处响起一个明朗的声音。 云落猛然回神,循声看去,只见李识微正倚在栏杆边,目光温和,笑吟吟地望着他。 观景台上其他长老都端坐原位,唯有李识微站在最前方,向他俯身看来。 远方群峰耸立,斜阳低垂,夕照融入山间云雾,渲染出如梦似幻的光辉,李识微立于光中,仿若天神下凡,俯瞰人间。 演武台下,众人如梦方醒一般,发出叫好与惊叹之声,还有许多人指着应沉慈质疑议论。 周围一片喧闹,云落仰着头,与李识微遥遥对视。此刻才彻底松懈,他缓缓扬起唇角,笑意比云霞温柔。 相望的眼眸中,只有对方一人。 “真是吓死我了,你这徒弟……”七长老抚着心口,向身旁望去,忽地愣住,“人呢?” 席位空空如也,与此同时,众人喧哗未止,李识微的声音从中响起:“看罢这场,想必诸位心中都有不少疑惑,那么,就请这位,为诸位一一答疑解惑。” 弟子们纷纷止住话头,循声看去,李识微悠然迈上演武台,站到云落身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紧接着,他手中牵绳,猛地一扯,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踉跄几步跟了上来。 这老头正是断指。认出的一刻,应沉慈原本无神的双眼陡然睁大,想要起身阻拦,李识微的威压倾覆而下,他抬头都艰难,若再不留情,他或许会当场粉身碎骨。 “说。”李识微命令道。 断指耷拉着脑袋,不敢看李识微,也不敢看应沉慈,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他底气不足,话音断续,但在场修士俱是耳清目明,屏息倾听,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楚。 断指交代得明明白白,连黎钟御魔害人之事都和盘托出。这证词似乎格外漫长,其中的罪行罄竹难书,终于说完时,众人望向应沉慈的眼神已经从难以置信转变为怨恨鄙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名执事突然站了出来,看着像是诫严堂出身,颤颤巍巍地指向李识微,“九长老,您为何要勾结魔教中人陷害应师兄?” 李识微转头看去,不怒反笑,泰然自若地打量对方:“你这样帮他说话,看来是替他做过不少事。” 随意望来的目光却像利刃出鞘,洞穿人心,这名执事脸色刷白,喉头梗塞,说不出辩驳的话了。 “方才应沉慈的表现,各位都看在眼里。”高台上响起清亮女声。 五长老站了出来,面色从容,字字掷地有声:“我敢以道心立誓,以毕生医术作证,他所练的,正是吸元纳元之术。” 其他长老也有略通此道的,听过断指描述,此时颔首赞同。 凌霄真人脸色铁青,白袍之下,一双拳头攥紧。 “我还有证据!”慕紫苏从人群中蹭地举起手。 “应沉慈。”她直视台上,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一个月前,一名外门弟子于天行宗北面山崖失踪,你有什么头绪吗?” 应沉慈身形一抖,勉强抬头,向她看来。这一声声,一句句,沉重地压在他身上,比李识微的威压更令人窒息,要将他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正是为吸元术所害!”慕紫苏毫不畏怯地与他对视,“你若不服,就随我去山下开棺验尸!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再看被你害死的人一眼呢?” “还有当年的霍源,也是同样的死法,这么多年,你和你的党羽到底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你的手中到底沾了多少鲜血?” “我不信这些都藏得滴水不漏,去外门与诫严堂一查便知!” 声声逼问令人头痛欲裂,应沉慈双目血红,望来的眼神有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慕广白冷着脸,上前一步,把慕紫苏往身后挡了挡。 但慕紫苏不领情,扒拉他的肩膀:“躲开,别拦着我骂他!” “应沉慈,好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掌门和三长老,还有我们宗门上下这么多人,把何等重大的权力交给你,你居然用来行凶作恶,你枉为正道修士!枉为人!” “你自私自利,心肠歹毒,如今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应!今日不报,你也逃不过明日,哪怕天道瞎了眼让你飞升,天上的师祖先辈也会将你打下来,叫你堕入无间!永世不得超生!” 女子清脆的斥责声响彻云霄,没有人打断她,因为她道出的,是此时此刻天行宗上下每个人的心声。 终于骂完,慕广白给她拍背顺气:“好了好了,解气了吧。” 慕紫苏脸上的愤恨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哀伤,低声叹道:“只可惜被他害过的人没能见到今天。” 应沉慈依旧跪伏在地,木木地垂首,忽然,视野中有人向他走近。 “你还是没有悔过,对不对?”云落开口,话音冷静,不像询问,而像陈述事实。 应沉慈挣扎着抬头看他,云落居高临下的目光就像方才出剑时那样,似乎在他眼中,应沉慈早已被凌迟肢解、开膛剖腹,其中的恶毒与脏污无处遁形。 “你觉得自己错了,不是错在害人杀人,而是错在棋差一招、被我发现,对不对?” “所以,你就该生生世世如此刻这般,跪地不起,万劫不复。”
第24章 二十四 因果 ==== 云落的话语平静,俯视的目光仿佛神明垂眸,无悲无喜,道出清晰可见的将来。 “小云。”李识微立于其后,始终注视着他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 于是云落不再多看应沉慈一眼,向李识微走去,甚至对他展眉一笑。李识微回以安抚的微笑,还拍了拍肩。 两人亲密无间的身影映于眼中,针刺一般,应沉慈的耳边嗡嗡作响,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云落到底是怎样发觉,又是何时发觉的?他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应沉慈百思不得其解,这份困惑显得他倍加愚蠢而可笑。 凌霄真人沉重地踏在演武台上,一步步向自己的徒弟走近,眼神如同千年寒冰崩裂。 云落冷冷旁观,向李识微挨近了些。李识微察觉到这细微动作,看向凌霄的眼神更多一分不悦。 “他们所言是真?”凌霄还是不肯相信,他的徒弟,会让他如此难堪、如此失望。 又是一重威压迎头而下,应沉慈跪地俯首,不敢仰视,这便是无声的回答。 “孽障!”凌霄断喝一声,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直接召出长剑,要向应沉慈头顶劈去。 台下许多弟子倒吸一口凉气,胆小的连忙捂住眼睛。 “且慢!”千钧一发之际,高处响起童音。 仙鹤振翅而过,小道童立于掌门席位之前,召出一枚玉牌,提声道:“掌门有令——” “凌霄真人,疏于职守,管教无方,即日起革除一应职务,禁足极夜峰。” “黎钟、断指二人,俱为魔域出身,押回魔域,交由魔尊处置。” “应沉慈,恶行昭彰,罪不容诛,断灵根,废修为,打入断剑崖下,永世不得出。” 群峰笼罩于昏昏暮色中,宣判之声回荡其间,更高更远处,云雾深沉,天行宗主峰无声屹立。 台上台下一片安静,凌霄默然收剑,应沉慈僵硬不动。 断指慌了,他踉跄着试图靠近李识微,像要抓住最后一线希望:“把我交给魔尊,不就是让我去死吗?” 李识微携着云落站远,淡漠地瞥他一眼:“我可没说过会饶你不死。” “输一次,掉一次脑袋。你先开始的。” 断指脱力地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黎钟在此时转醒,环顾四周,先前簇拥而来关心他的同门,此刻纷纷站远,数道目光居高临下,带着敌意,带着厌恨,还有的,夹杂着一丝怜悯。 而这一丝怜悯最为刺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眼神空洞,缓缓咧开嘴角,笑了出来,想要回头再看台上一眼,却被按倒在地。 夜空高阔,一轮明月初升。应沉慈蹒跚而行,在崖边驻足,眯着眼仰头,望向此生最后的月光。 他刚刚被毁去内丹,废尽修为,此刻满身血污,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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