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长老端起茶盏的动作随之一顿。 云落像没看见似的,继续说道:“掌门比长老您还要神秘,总是闭关不出,我们这些弟子连面都没见过。” “这是为何?”云落看向对方。 七长老先前那眉飞色舞的神采已然消失,低头吹了吹茶沫:“谁知道呢。” “掌门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云落继续询问,似乎很好奇。 “他啊,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七长老呷了一口茶,眼底泛起笑意,“心肠软,脾气好,当初我们几个小的惹事闯祸,他从来舍不得责罚。” “后来,师父失踪了,天下也乱了,全靠他和……全靠他把天行山撑了起来。” “掌门可真不容易。”云落应了一句。 “是啊。”七长老叹息的声音很低,“只可惜,好人没好报。” 不等云落作声,他抬头看向亭外:“哟,来找你了。” 云落回头看去,只见李识微穿花拂叶而来,一身光影烂漫,见他回头,便向他笑了笑。 “原来是到这儿来了。”李识微毫不客套地径直走入亭中。 “你若是喜欢这景,就在长晴峰也……”李识微说着,接过云落捧来的茶,啜了一口,眉头顿时打结。 他看向七长老:“你给我徒弟喝的什么?这么苦。” 七长老直接呛回去:“你这叫牛嚼牡丹,这莲子茶喝的就是一个苦后回甘、清心醒神。” 云落不好意思地吱声:“……这是我煮的。” 李识微默了默,又抿了一口,点头道:“嗯,不错,回味无穷,手法精妙。” 云落略微低头,忍住了没有笑出声。 李识微拍拍他的头顶:“好了,回去吧。” 两人一同走在山路上,四下僻静无人,云落忽然开口:“师尊,我觉得……这宗门内未必有魔尊的埋伏,或许是另有隐情。” “不如,直接去和掌门商议一二吧。” 李识微正不紧不慢地踱步,手里把玩一只圆溜溜黄澄澄的果子,不知从哪里摘来的。听了这话,他扬起眉梢:“我说你怎么到处乱窜呢,原来是在刺探情报?” 云落向他一笑:“我想为师尊出份力。” 两人交换过有关前世的秘密,眼下,自己大仇得报,而师尊那边该怎么办?前世最后的祸患是关乎众生安危的大事,总不能让他一人扛着。 接管诫严堂之后,李识微先将其内部整治干净,该杀的杀,该罚的罚,而后又以应沉慈一事为由,直接在明面上将宗门上下清查一遍,可是到头来连一丝魔气都没捉到。 肃清宗门之事,向来难做,轻则引发怨言、互生嫌隙,重则自乱阵脚、动摇根基,而李识微却四两拨千斤,做得有条不紊、滴水不漏。 如今不少同门对他大加赞扬,甚至崇拜不已,云落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那一点点酸意不足为外人道也,更多的,是心疼——师尊这个性子,平时能坐着绝不站着,能瘫着绝不坐好,此番大费周章,却一声累也没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想来也是,当初若不是他主动坦白,云落也看不出他曾经穿山过海,走到众生尽处,将本命剑祭于天地。 越是看不出,云落越是忧心,忍不住喃喃道:“师尊不会累么?” “嗯?”忽然一问,李识微有些懵。 “付出了那么多,却没人知道。”云落继续低声嘀咕。 李识微失笑,转头看向他:“不是还有你么?” 漫不经心的一瞥直击心底,云落耳根发热,一时间目光闪烁,不知该如何回应。 李识微注视着他,继续说:“我做人做事本来就不为让旁人知晓,随心而为罢了。” “行由自我,生死无悔,若是太过在意旁人,反而会觉得累了。” 李识微的语气平淡而真诚,云落放心了些,认真地回望对方:“那……若是哪天师尊觉得累了,可不能瞒着我。” “好。”李识微轻笑,随手将拿了许久的果子剥开一半,扔进嘴里,颇为肯定地“嗯”了一声,又将余下一半递给云落。 云落不疑有他,双唇轻启,直接从李识微手中叼了过去。果汁挨到舌尖的一瞬间,酸彻天灵盖,五官都皱了起来。 李识微见此稀有表情,终于憋不住了,哈哈大笑。 “……师尊!”云落将果子囫囵吞下,险些被哽住,又羞又气,几乎要动手。 李识微连忙躲开,笑着快步走远:“刚刚说好的啊,有苦同享,有难同当。” ……幼不幼稚啊!云落向前追去。 与此同时,山谷中,七长老的惨叫回荡不绝:“啊!我的二龙戏珠!珠呢?” 两人未走出多远,被人拦住了,云落连忙调整表情,摆出师徒友好的样子。 小道童看向李识微,开门见山:“九长老,掌门要见您。” 李识微有些意外:“找我何事?” 小道童接着说:“再过几日便是蓬莱盛会了,这次是您主理领队。” 李识微的嘴角当即垮了下来。 “一个诫严堂就够我忙了,又让我领头?”刚见到掌门,李识微便兴师问罪。 掌门手捧茶盏,从容微笑:“你说想去归一秘境,不是正好?” “能者多劳嘛,我还打算将更重的担子交给你呢。” 李识微瞥了一眼手边的茶盏,没端起来,也没有出声拒绝。 沉默片刻,掌门再次开口:“凌霄传讯来告诉我,有颠倒乾坤、改天换命之子,正落在天行宗内。” 李识微的面色没有多少波动,转头看向对方。 掌门继续说道:“他虽然此前犯下大错,但……师承你三师兄,擅于卜算天意,这话还是可以听一听的。” 洞府幽静而空阔,交谈的话语似有回音,光线昏暗,映得人眸色深沉。 李识微牵起唇角,轻轻一哂:“有什么好算的。” “他那么能掐会算,怎么没算出自己的徒弟是个王八蛋呢?” 掌门语塞,注视着他,忽而无奈地笑笑:“你对你徒弟可真是……” 话音渐少,李识微起身告辞,临走时想起云落的话,说道:“等我从盛会回来,有件事要与你商议。” 掌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几日时间弹指而过,天行宗众人搭乘云船升入空中,浩浩荡荡赶赴盛会。 蓬莱盛会为正道各派所设,这次的契机是某位大能遗留的秘境即将开启,因此地址选在了附近的门派。 云船推开云浪,乘风而行,远望十分壮观。即将抵达时,不少弟子挤在甲板边俯瞰。 云雾之下,青山叠翠,殿堂屋宇坐落于山间。一名弟子随口说道:“这门派还没咱们天行宗一半大。” 旁边的弟子拿胳膊肘捅他:“谨言慎行。” 这名弟子自知失言,连忙捂住嘴,向后望去。 然而,并没有人责骂他。李识微倚在高处,衣袍迎风,悠闲得像是外出郊游,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包糕点,递给身旁的云落:“这个是甜的,真的。” 云落反而正襟危坐,无奈地看了自己的师尊一眼,正欲侧身开口,察觉到视线,抬眸看来:“何事?” 弟子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好像打扰了什么。 断剑崖下,依旧阴云密布,剑气呼啸。 忽然,一个纤瘦的身影左顾右盼,跌跌撞撞闯入其中。 山崖如同刀削斧劈,狂风无孔不入,一处避风的地方也没有。两块巨石之间,隐约蜷缩着一人,满身血污,蓬头乱发,不住地发抖。 这人被一只纤细的、伤痕累累的手抓住,翻了过来,露出憔悴呆滞的面容,正是应沉慈。 “应沉慈!是我,黎钟!” 黎钟摇晃着对方,看起来同样狼狈,比离开天行宗时瘦了许多,遍体鳞伤。 他手忙脚乱地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弄断了应沉慈的镣铐,又焦急地端详对方,苍白的脸上再没有往日的随意与轻佻。 应沉慈没有回应他,依旧抱着身子瑟缩,一双眼睛空洞,像两洼死水。 “你……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找到这里,那老头就死在我面前……”黎钟咬牙切齿,似乎有许多话想说,而一阵狂风刮过,打断了他的话语。 他挣扎着站起,又使劲拽动应沉慈:“走啊!跟我走!” “快点!再不走就要被人发现了!” 生拉硬拽之下,应沉慈似乎清醒了些,垂着头,踉跄几步,主动站了起来。 黎钟顿时松了口气,喜形于色:“走吧,我们一起……我在魔域找了一处——唔!” 黎钟面容扭曲,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 应沉慈突然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力量大得非同寻常,越勒越紧。 脖颈剧痛,体内的灵力一丝一缕地消逝,黎钟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试图反抗,说出的话都是艰难的气音:“应……是我啊……” 手臂被抓住一道道血痕,应沉慈却毫无反应,低垂着头,加大了力度。 反抗的动作愈发无力,黎钟绝望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对方,却什么也看不清。 妖瞳涣散,或许是因为窒息,泪水从眼眶中溢出,洗净了脸上的灰尘。 “我……你……” 一声闷响,干枯的尸体被弃于地上,尸体的脸上泪痕遍布,一双眼睛仍然大睁,直直地盯着蹒跚远去的背影,永不瞑目。 断剑崖下的风孤寂吹过。 …… 黑暗,狭小的、腥臭的黑暗。 从有记忆开始,他的世界几乎就是这一方小小的笼子,没人教过他这是不好的,他本能地尖叫、哭闹、反抗,而后在拳打脚踢之下渐渐麻木。 某天,笼子外面传来奇怪的动静。 “唉,送佛送到西,我再送你样东西吧。”是那个断指老头的声音。 紧接着,蒙着笼子的布被掀开,外面太亮了,他下意识地闭眼,只听见另一个声音:“……你把这个小孩叫作东西?” 是个年轻男的,声音陌生,气味也陌生,和他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什么小孩啊?半妖,炉鼎,我是用不上了,给你,要不要?”断指话里带着不甘。 笼子外面沉默了。他勉强适应了光亮,睁开双眼,就这么撞见了一双疲惫的、幽暗的眼睛。 笼外的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本该挺直的脊背微微塌着,一身好看的白衣有些脏了,眼中毫无光彩,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 如此狼狈、如此不堪的男子,为他打开了笼子,站在近乎虚幻的光中,向他伸出手:“跟我走吧。”
第26章 二十六 心意 ==== 云船缓缓降落,天行宗一行顺利抵达了蓬莱盛会。东道主的主事长老上前迎接,也有一些门派更早到场,望见天行宗的云船,前来问候。
41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