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崖下,夜风一刻不歇地号叫,每一阵狂风都是肆虐的剑气,人入其中,生不如死。 崖顶的风都比别处阴冷,几名负责押送的弟子不欲多留,也不多话,聚力于掌,联手将应沉慈击下,送他去应有的结局。 应沉慈口吐黑血,从崖边坠落。周身巨痛,头脑昏沉,耳畔风声呼啸,他呆滞地望着越来越远的夜空。 怎么回事……他到底是怎么……到了如今的下场? “这样快就金丹期圆满,应师兄果真是吾辈翘楚!” “应师兄是咱们天行宗的骄傲!这新一代的弟子,谁能比得上他?” 刚跨出闭关洞府,来道喜的同门一拥而上,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应沉慈昂首阔步,神清气爽,向师兄弟们微笑致意。 人群中出现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他连忙将笑容收敛,躬身行礼,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凌霄真人将他端详一番,片刻后,冰冷的面庞居然有所松动,始终绷紧的唇角居然上翘了一分:“不错。” 应沉慈震惊地睁大双眼,再次行礼,激动万分:“多谢师尊!” 这是他拜师以来得到的第一句夸奖,简短的两个字,比其他任何更加令人欣喜若狂。 …… “师兄,听说这次任务很是艰险,而且路那么远,你要去吗?”一名师弟追着他问,面露犹豫。 “当然。”应沉慈自信回答,毫不犹豫地摘下最高处的令牌。 他手握令牌,语气坚定,一身白衣映着明朗日光:“惩恶扬善,除魔卫道,正是我等职责所在。” 近处几人向他看来,目光中满是钦佩与肯定,他倍加志得意满。越是风高浪急,越适合他大展鸿图。 …… “师兄!师兄你怎么样了?” 山崖下的避风处,应沉慈面色苍白,按住自己的丹田所在,试图忽视其中的阵阵刺痛:“我……无碍。” 师弟彻底慌了神,眼泪夺眶而出,语无伦次:“对不起,都怪我,是我连累了师兄……” “师兄,我好疼啊,我好想回家……” 周遭乱草丛生,其上魔物的血已然干涸。一旁的师弟浑身浴血,瘫坐在地,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近处抽噎不止,更远处隐约响起魔物的嘶叫,除此之外,再无旁人声响,他们与队伍失联了。 应沉慈低头看向自己,外袍已经沾满血污,他从里侧撕下仍然洁白的衣摆,为师弟包扎伤口。 他咬了咬牙,将师弟背起:“别怕,我带你回去。” 背后的哭声渐渐停了,仍有一两滴眼泪顺着自己的脖颈流下。应沉慈的每一步都更加沉重—— 若是师弟知道他金丹受损,还会这样依赖他吗?如果这伤势无法挽回,他该怎么办?师尊会怎么看他?同门会怎么看他?他还能在极夜峰、在天行宗待下去吗? 人生路上的第一场挫折,这般猝不及防、急转直下,他已在崩溃边缘。 “师兄,你快看!那是不是走失的百姓?”师弟忽然出声。 应沉慈抬头看去,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正被魔物夹击。 他犹豫一二,将师弟放下,提剑冲了上去。 “哎呀,方才好险,多亏大侠出手相助,快请进!”老头挥着断了一根手指的手,招呼两人来到山脚下的一间茅屋。 师弟躺在床榻上,昏昏睡去,断指略作探查,摇头叹道:“他那腿是不行了,你这内丹也……” 应沉慈猛地将剑柄攥紧,眼白充血,目眦尽裂。 断指拍拍他的肩膀:“要不跟着我修魔吧。” 刹那间,众人的敬仰、师尊的赞许,过往朝朝暮暮,一幕幕变幻眼前,他怎么甘心…… 应沉慈甩开他拍肩的手:“我不可能离开天行宗。” 断指倒不生气,依旧十分同情地看着他,沉默片刻,他灵光一现:“哎,还有一法,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应沉慈急忙看向他。 …… 师弟醒来时,应沉慈和断指都站在床边,俯视着他。 他连忙坐起,不顾腿上疼痛,面露期盼:“师兄联系上其他人了?他们是不是要来接我俩了?” 意料之外,应沉慈沉默不答,脸庞蒙上一层阴霾,向他拔剑。 断指伸手拦住:“诶,不成,灵力要趁活的吸取。” 师弟懵了,下意识地感到危险,向后缩了缩:“吸,吸什么?” 应沉慈依旧沉默,缓缓抬头,一双血红的眼望来,令人浑身发冷。 师弟打了个寒颤,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拖着断腿拼命向后挣扎:“师兄,师兄你醒醒啊!” 他充耳不闻,向前抬手。 床上被拖动得血痕凌乱,昔日天真稚拙、饱含崇拜的脸上,眼泪与血污横流,浸透了恐惧与绝望:“师兄,你醒醒……求你了,你说过要带我回——啊啊啊啊啊!” 耳畔巨响,眼前一黑,应沉慈重重地摔在断剑崖下。 浑身四分五裂一般,不等他爬起站稳,一阵狂风汹涌袭来,如千刀万剐,将他击倒在地。 这样的狂风,往后千年万载,永不停歇。 他再也回不去了。 明月皎皎,清辉遍地,李识微踏着月光,回到了长晴峰。 远远望见主殿门口,他放轻了脚步—— 云落抱膝坐在门槛一角,脑袋靠上门框,眼睫低垂,像是睡着了。 今日这番折腾,想必早就累了,怎么不回房休息?难道是……在等他? 李识微心头一软,加快脚步走上前去,想要将人抱进房中,正俯身挨近,云落忽地睁开双眼。 刹那间呼吸交错,两人俱是一愣。 云落原本只在闭目养神,此刻眨了眨眼,坐直身子:“师尊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怕吵醒你。”李识微笑了笑,也坐到门槛上。 万籁俱寂,低语轻言也显得清晰。月色无边,远处茫茫一片,枝叶草地像落了细细的新雪,而气候仍然温润,不至于让人生出错觉。 李识微不再说话,云落也默默无言,他仰头看了一会儿屋檐外的圆月,脑袋一歪,靠在了对方的肩上,再度合眼。 师尊的肩膀宽厚坚实,隔着衣袍也温暖,比硬梆梆的门框好靠多了。 肩侧一重,李识微很是意外。这是又喝酒了?他低头嗅了嗅,没有酒味,唯有云落发间的淡香。 “累不累?”李识微问道。 云落依旧闭着眼,轻轻摇头。 身体确实有些疲乏无力,心却不累,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盈。两世的沉重阴影被他亲手击碎,从此天高云阔,无拘无束。 他只剩下一个愿望,那便是与身边人一起…… “师尊。”他终于开口,低语呢喃。 “嗯?”李识微应声。 云落抬头看向他,眼眸弯弯,其中似有波光荡漾,月华流转:“谢谢你。” 李识微略一愣怔,回应的话语同样真诚:“你最该感谢的是你自己。” 云落垂眸浅笑,似是不太同意,念起旧事:“当年初见,若不是师尊救我……” 李识微抬手抚他发顶:“世间艰难险阻,多少人在其中沉浮迷途?你若和那些人一样,我连见到你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这好像很有道理,云落说不过他,不跟他争了。 沉默片刻,云落再次开口:“掌门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就是给我俩戴个高帽子,然后把诫严堂塞给了我。” “外门主理之职也空了下来,他让我问你,愿不愿意?” 云落点了一下头。 “会累的。”李识微看他这毫不犹豫的样子,提醒他。 “我自己是外门出身,想为他们做些事。”云落认真地回答。 李识微点了点头,不再阻拦:“这样,你明日先随我去一趟诫严堂,把那几个为虎作伥的执事揪出来。” “尤其前世对你不好的,从严从重处罚,叫他们后悔生在这世上。” 云落失笑:“师尊刚上任就要以公谋私?” 很显然是玩笑话,但李识微顺着他来,还故作伤心:“为师在小云心里是这么个形象?” 云落笑着摇头:“师尊在我心里……” 李识微侧耳倾听,在心里如何?然而,话说半截,没了后文。 他转头看去,云落只望着他笑,月光明净,含笑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一个秘密,他想要看清些,云落已然起身:“我回去歇息了,师尊也早些休息。” 轻捷的身影转瞬远去,良久,李识微收回视线,轻笑着摇了摇头,也起身回房。 ---- 到这里剧情已经过半了,番外也想好三篇了 (脑子在前面飞,键盘在后面追🤯
第25章 二十五 启程 ==== 山谷清幽,各色灵植错落有致,芳香氤氲,其间一泓清潭,亭台轩榭依水而建。 云落立于栏杆边,向水中望去。日光晴好,潭水清澈,水中的人影花影被几尾锦鲤扰乱。 或许是七长老这儿灵植丰茂,灵气充沛,锦鲤都比别处养得好些,织锦般的鳞片闪闪发光,圆圆的嘴巴一张一合,像在吞吃空气。 云落觉得有趣,想掐下一簇花蕊散入水中喂鱼,还未碰到身旁的花树,不远处传来急切喊声:“等等!不能动!” 回身看去,赶来的正是七长老。云落向他行礼,打消了方才的念头。想想也是,七长老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宝贝得很,的确不该轻举妄动。 “你最近不是在外门忙活吗?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七长老见他收手,顿时放下心来,和颜悦色。 “偶尔也想躲个闲。”云落微笑道,“而且,上回我帮忙种下的水莲,应当开了?” “诶,这你就来对了。”七长老眼睛一亮,招呼他,“来来来,去那边亭子里看。” 凉亭临水,四方通透,粼粼波光映于亭中。亭外菡萏初开,月白色的花瓣层叠饱满。 两人隔案落座,七长老兴致勃勃地指向水面:“这水莲啊,就是这个时候最好看,将开未开,犹抱琵琶半遮面,远看恰似一团皎皎明月。” “的确如此。”云落一边颔首同意,一边铺陈茶具。 有人捧场,七长老的话匣子收不住了:“恰好岸边生了一丛凤尾萝,映于水中便成了月下飞仙,若是往前走几步再看,又与那盘龙桩凑成一对游龙戏凤……” “哎呀,要我说,你也别在外门教书了,像我这样种种树、赏赏花,多自在。” 云落轻轻一笑:“时常听说,教书育人就好比栽培花草。” “这两者怎能混为一谈?”七长老并不同意,连连摆手,“我种灵植,种什么就是什么,只要用心,就得善果。人可没这么简单。” 云落默默点头,想起当初五长老的话语,状似无意地开口:“说起来,掌门也不曾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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