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别的男子被一个美丽女郎如此深情注视,必然是要心动的,但半面善不会。 他的骨灰都被扬了三千多年了,心早已死寂。 “外界都在传,你偷盗韵海阁的巨鹿一族,是为了修复兽神面具是吗?”骨朵儿双手交握在胸前,嘴角弯弯,像孩童一样天真而诚恳。 不是我。 想到近日遭遇,半面善心中恼怒,细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 骨朵儿敏感的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可她并不知道错在何处,她顿了顿,说道:“修复兽神面具,可不止巨鹿族一种材料。” 事关兽神面具,半面善来了兴致,他从袖里变出一个宝箱,握在手中,“你知道些什么?说出来,我不会亏待你。” “因为契约,我可不敢直说。”骨朵儿看到那口宝箱,心中稍定,她绕着自己的青丝,说了一个小故事。 从前,有个富豪捡到一只猫儿,富豪家的院子里有许多珍贵的草木,猫儿贪心,偷吃了院子里一颗万年的珍果,它怕被责罚,于是偷偷跑了。 “旁的灵兽吃了那果子,早就成妖了,可他资质太差杂念又多,无法成妖,偷跑后只落了个被杀掉吃肉的下场。” “果子珍贵,肉被吃了,猫儿觉得自己的骨头或许还能带来机缘,故而不忍舍弃,变成了鬼也一直带着它。” 跨过生死之线变成了鬼,便犹如新生,肉身腐朽与否,鬼族都不会太在意,像戒心斋主一样将骸骨随身携带的,少之又少。 存养万年,吃了能化妖的“果子”是指什么呢?半面善不是愚夫,他皱眉细品,能修复兽神面具的,多少得与神仙沾点边……化妖?怕不是化仙! 他神情一凝,双眼如针刺向骨朵儿,“口说无凭,我怎么信你?” 现如今他被韵海阁追杀,不可能再去招惹戒心老儿! “猫儿身上的跳蚤,自然知道猫的弱点在哪里,我能帮你。你可以等到万界渡口恢复再动手,不着急的。” 几百年都等了,骨朵儿有的是耐心。 “你要什么?”凡事皆有价码,半面善可不信这世间有舍己为人的圣贤。 “自由。”骨朵儿答道。 半面善听得哈哈大笑,“你这样的艳鬼,脱离戒心斋,就像一枚从袋子里掉到地上的钱,不过是被另一个鬼捡了,揣进兜里。” “自由?你哪里来的自由?你到底要什么?休要骗我!”半面善突然由笑转怒,对着她一声大喝! 这一声喝问,带着恫吓灵魂的法诀,骨朵儿硬吃了这一下,她双手捏紧,尖锐的指甲抠进手心里,“找、找一个妖,帮我找到他!” “什么妖?”半面善收了法术,颇觉无聊的撩起眼皮,他看着这娇艳的女鬼,暗想,她怕不是要找什么情情爱爱的小冤家。 “一千多年前,在卫歌城主的夜宴上,救过一只鹩哥的妖。” 这艳鬼生前是只鹩哥?半面善实在无法将黑乌鸦一样的鹩哥,和眼前娇艳的女鬼联系在一起。 声音倒是有点像。 “太笼统了,他叫什么?是什么妖?” 骨朵儿为难地摇头,“我死后有一段时间浑浑噩噩的,许多事记不清了。不记得他的长相,他的名字……” “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他救过你?那你找他做什么?报恩?你这么弱能做什么?你现在是个亡灵,连以身相许的资格都没有了。” 半面善一通说完,顿了顿,“要不还按你之前说的,你要自由是吧?这个可以。” 卫歌城都灭了,我要到哪里去找那个男妖啊? “……” 骨朵儿咬牙,那你动用法术逼问我做什么! 或许感觉到了骨朵儿的幽怨,半面善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个皱巴巴的黑团儿,扔给了她。 “拿着,你们一个个被戒心吸得跟青烟似的,风吹就散。” “这、这是?您从哪里得来的?”骨朵儿展开黑团儿,发现它是一朵枯萎的墨绿色的花,辨认之下,竟是鬼族的疗伤圣物——冥夜花! “路边采的,小鬼见识少,大惊小怪。”半面善哼了一声,抱着手继续打坐。 骨朵儿兴奋的吸食着冥夜花中的精华,当自己是个聋子。 半面善闹出事的第四天,碧海遗族全城搜寻的第四天。 晏四海在傍晚时分回了韵海阁,廉白真君端坐殿上,他旁边站着紧张得手指不断勾画图案的谢荷翁。 “真君,查得差不多了。”这两日,晏四海已将之前有所疏漏的地方再查了一遍。 廉白真君笑着点头,“劳累了,我要带这小幼崽去长长见识,你可要来?” 真君相邀,晏四海自是欣然应诺。 二妖一人站到韵海阁的门前,此时黄昏晚霞,天空绯红一片,橙红的阳光将廉白真君苍白的脸庞镀上暖意。 他的黑袍黑发白皮肤,和那张俊美的脸庞,实在是显眼。 “唉!快看,那是不是廉白真君!”不远处有小妖惊呼。 大妖突然现身,街上行色匆匆的生灵和悠哉出行的亡灵,都控制不住的往韵海阁这边瞄。 周遭窃窃私语,廉白真君淡然自若,他伸手,往谢荷翁脖子后面去,意识到不对的谢荷翁立马往后跳,“别拎我后领子!您要去哪儿,带我瞬移!瞬移!” 廉白真君轻笑,扭头对晏四海说,“将阿善奴招来,一起看吧。” “那条小鲨鱼记仇的很,您让我当她师父,她恨不得把我剁成肉酱。那天磕的头,不像拜师,倒像上坟。”晏四海笑着摇头,直言喊不动。 “你曾统领数十万将士,会治不了一条小鱼?” 你只是不想教。 廉白真君一挥手,招来了阿善奴。 突然被拽,正在练习刀法的阿善奴感知到真君的气息,没反抗。 她刚落地,就看见面前铁塔一样的晏四海。两条鲨鱼相看两厌,齐齐扭过头。 少女瞄着自己手中距离粗壮毛腿只有一尺距离的刀,甚至想一刀刺上去! 晏四海敏锐的感知到了她一闪而过的杀意,快速低头,盯着她,“你真该庆幸自己是个海族。” 若不是海族,就冲刚才的冒犯,他能一刀劈了她。 阿善奴抬头,一对黑沉沉的眼珠子向上翻,瞪回去。 两个臣属对峙,看得廉白真君想叹气,与他们相比,谢荷翁就显得乖巧太多了。 廉白真君看着小幼崽毛绒绒的额发和晶亮的眼睛,收了逗弄的坏心思,招来一片海浪垫在他脚下。 海浪载着新奇不已的谢荷翁,跟随廉白真君斜着往上飞,一直飞到了衢城的正中央,王宫那座金色大殿的上方。 谢荷翁站在高空,俯瞰衢城,在日夜交替的混沌之际,橙红的阳光和倾斜的黑影,将这座城渲染得更加神奇,瑰丽。 这是他在人类世界从未体验过的视角,从未见过的风景。 他左右扭着身体,转着脑袋,怎么也看不够。 看着小家伙好奇的举止,廉白真君轮廓完美的唇角微微弯翘,“有正事,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什么事?” 谢荷翁话语刚落,一团白雾凭空出现,笼罩在他们周围,阻隔了他眺望的视线,也阻隔了外界的窥探。 在浓雾中,廉白真君侧移一步靠近他,近到黑色的袍角挤在他的裤腿上,黑发挂在了他肩头! 谢荷翁看着骤然靠近的胸膛,吓得踉跄后退,被真君冰凉发丝抚过的耳朵发了热,一直热到了脸颊。 “不要动。”廉白真君一只手控住他的肩,阻止他回退,接着,真君的身体渐渐开始褪去黑白二色,变为了一具淡金色的虚影,虚影调整位置,罩子一样笼罩在了谢荷翁身上。 谢荷翁张开五指,看着笼罩在外的一层金色虚影,那虚影的手指修长好看,确是真君手的轮廓。 “我附在你身上,将力量借给你,开始画阵吧。” “啊?”正在踢脚抬手,体验新鲜感的谢荷翁,被脑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吓成一个憨瓜! 不是看风景吗,怎么突然抽查作业啊!我知道今天要画阵,但以为是晚上回阁内画啊! 不是现在! 因为附身,幼崽的情绪很清晰的传递给了廉白真君,真君无奈道:“衢城妖鬼混居,你要通过显灵阵找到半面善,只能于阴阳交汇之际落阵,覆盖全城,方可能排查清楚。” “覆、盖全城?” 谢荷翁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衢城这么大,我画的阵怎么可能覆盖得了! “你俯瞰过这座城,觉得它大吗?” 谢荷翁点头,“大!” “你学了阵法,可你知道什么是阵师吗?” 廉白真君低沉的声音响起,谢荷翁整个天灵盖都是麻的,他咽了咽口水,微微摇头。 “这座城,最初不过是时空乱流中的一个土堆。因它位置特殊,被人族阵师选中,为它加持阵法,使其能抵御乱流的侵袭,后又定基筑城,用以守护万界渡口。” “碧海乃是千城之国,也是靠着阵师的阵法,稳固了上万年。” “以规则之力,借外物为己用,通天彻地,安定乾坤,这便是阵师!” 廉白真君的声音,郑重而笃定,听得谢荷翁一股豪情自心中燃起,微微颤抖的手指捏成了拳。 “我真的可以吗?” “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廉白真君鼓励道。 谢荷翁目光向下,他好像穿透白雾,看清了脚下的城池,附着金色虚影的手指抬了起来,手指过处,留下凝结成实质的纯白灵气,聚而不散。 他好像进入了一种玄奥莫名的境界,一笔一划,随心所欲,分毫无差,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铭刻在他心中的阵法逐渐显现在空中。终于,最后一笔落成,复杂的线条闭合,一道白光闪过,阵成! 廉白真君的身体,由虚影还为实质,他站在谢荷翁身后,右手张开,插入其指缝中,握紧,带着这只绘阵的手,缓缓压向悬浮的、如磨盘大小的阵法。 “看好了!”真君一身轻喝,运转体内充沛的灵力。 谢荷翁感觉到一股炙热的水流,从自己的手心喷薄而出,源源不断地汇入掌下的显灵阵中!白色的阵法,如同被惊扰的水波,无声的往外扩散…… 笼罩周身的白雾已经退去,他睁大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绘制的阵法不断扩大,眨眼之间,覆盖了整个衢城! 这还不是结束! 廉白真君扣着他的手,按住阵法中心,开始往下俯冲。下降的速度非常快,温柔的晚风变得凌冽,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刺得谢荷翁眼睛生疼,可他舍不得闭眼! 速度,风声,越来越近的宫殿,越来越亮的阵法,廉白真君飞扬的发丝,他睁着眼,贪婪的将这一切收纳,牢记。 坠落,飞速的坠落,感念千重,时间不过是一刹那,谢荷翁的手结结实实,按在了王宫大殿前平整的青石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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