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吝啬归吝啬、爱财归爱财,对待阔别许久的朋友,茶铺掌柜还是会稍显人性。 今日八月初九,我同华芷昕商定,晚上一道去逛街边闹市,为欧阳晓鱼接风洗尘。 大顺建国初期,本来宵禁是不容更改的铁律,但经几代帝王周转后,先是除夕之夜应允放开、城开不夜;再来便是元宵、七夕、中秋等几大节日当夜金吾不禁;到了景和年间,或许是忠臣数谏、民间百姓的支持以及外邦各国的影响,再加上疫病之后两月百废俱兴,一纸政令下来,中秋前后七日皆可解除宵禁,街坊夜市门户大开,尽显盛世光景。 阿柒曾一度调侃说,再过几年,大顺子民怕是连“宵禁”两个字怎么写都摸不清了。 我佯装怒意,嗔怪了他两句,其实心里也暗暗希望如此。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到了夜间,华灯放彩,一片喧嚣。 人潮拥挤,三人顺着大流从街边小巷行至主街。天已经黑了,但璀璨灯火却将一切都映照得亮如白昼。 多年疲于奔波,再加上久驻芙蕖台,曾经的欧阳晓鱼几乎从未留意过此间繁华盛景。当年于她波云诡谲的上京,如今竟成了一方短暂的栖息之所—— 有辉煌楼宇,也有江湖小店,有无数皇亲国戚挥金如土,但更有数不尽的平民百姓知足常喜、乐安天命。 以及……总有几个能真正担得起“朋友”二字的人。 包子铺翻涌着腾腾热气,许多总角稚童围在一堆,老板慈眉善目地笑着,翻出一个墨迹未干的账簿,只要做对十道算数,就可以拿两个免费的包子。 大街小巷的月饼琳琅满目,桂树飘香,映衬着江水粼粼、江月如玉。 就连街边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小贩都处处透着可亲。 不知不觉间,欧阳晓鱼的嘴角隐约勾起了一个弧度。 忽然间,一支带着异域风情的舞曲自不远方传来。 周围的人群涌动起来,众人纷纷侧耳倾听,不约而同望向乐曲的源头——万迎楼。 “久居中原,这西域乐舞却是难得一见。”凭借着前世的记忆,我听出了些名堂,转头冲身后二人笑道。 “出门带钱是个好习惯,”华芷昕将手里的荷包轻轻往空中一抛,单手叉腰,“想不想去上京第一酒楼吃顿好的?” 我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中秋将至,外邦数族都来朝京,”只有欧阳晓鱼蹙着眉头,声音犹疑,“这西域乐舞怕是不简单。要不然我们还是……” “走啦!!!” 话音未落,胳膊被一左一右架起,不由分说地随着疯狂的人流向万迎楼奔去。 据欧阳晓鱼说,这酒店掌柜卢杰被一群六扇门的黑衣人劫走至武林大会,至今生死未卜。 即便事先有心理准备,但在看到万迎楼柜台前之人竟然要用珠算盘算账的时候,我们那已经被神算子天赋折磨得不正常的心灵仍然受到了强烈冲击。 点完菜回头落座,恰巧是个靠近台幕的位置。几场乐舞已经落幕,那群胡人舞姬身姿妖娆,红衣蒙面,赢来在场看客的一致喝彩。 我拿起酒盏,与身侧二人碰了个杯。 酒兴未尽,便见那一朵朵红衣火莲悉数落场,紧接着,一袭紫衣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那人着舞姬打扮,蒙着面容,身材高挑,薄衣紫纱,饰以银铃。乌黑的卷发扎成无数个辫子,腰间竖着一根银色的丝带。棕色的眼睛在灯火重重中泛着神秘的紫光,好似两颗剔透的葡萄。 雌雄莫辨,美目流转,勾魂夺魄。 人群安静了半晌,继而爆发出了更疯狂的欢呼声。 欧阳晓鱼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这打扮,像是憩凰国的人。 只是那国邦不是以女子为尊么,又怎会放任自家女儿学他国舞姬在山高水远陌生之地的酒楼献舞? 然而还没等她细想,耳畔便已响起了胡琴所奏的独特曲声。 银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冷色的光划破弥漫烟火。那舞姬旋转着脚步,带着别样热烈开放的西域风情,舞出朵朵紫莲。 身边的人都陶醉了,有几个人甚至借着醉意站起来,随着音律手舞足蹈。 须臾间,欧阳晓鱼的手却骤然攥紧。 她清楚地看到那台上舞姬的目光虽然隐晦,却也频频向四下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人或是什么物件一般。 ——非同寻常。 原本有些醉酒,此刻却一下子清醒了。欧阳晓鱼刚想摇醒身边的同伴,酒楼里却变故陡生—— 一个身着西域男子服饰的女人带着一众带刀女郎大步闯入门里,上台一把扯过,将那翩翩起舞的步伐被迫终止。 女人低声,暗含怒意: “跟我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于台上发生的那场闹剧。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一张酒桌后,两个轻小的背影偷偷绕道,再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wzh共1人,总计44人(已全部出场) 老师:lt共1人,总计7人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选自《正月十五夜》 第51章 “你可真是会给我添乱啊。” 一家较为朴素的客栈内,带刀女郎早已各自散去,那西域女子将人拽上二楼,把门“砰”地一关,恨铁不成钢地瞥了身后的舞姬一眼,“王子殿下。” 紫衣“舞姬”仍着艳妆打扮,面无表情,开口却是令人始料不及的低沉男音:“……令您困扰了,十分抱歉。” “只是我前些日子听说大顺爆发过瘟疫,而且有极似西域蛊虫的东西出没。我国与顺国素来交好,想来有别国小人在上京兴风作浪,妄图挑拨离间。万迎楼是顺国最大的酒楼,我混入胡人舞姬中只是为了引蛇出洞。” “你是王子,这般行径还是太冲动了。”女人长舒一口气,横眉冷对,“他大顺有句话叫‘清者自清’。西域诸国,与其有龃龉的不在少数,未必能冤枉到我们头上来。” “此番进京,你只需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届时回国便万事大安。” 憩凰王子低头:“……是。” 当今天下,以国运昌盛的大顺为轴心,四方各有无数外邦异国。 漠北戈壁和草原是匈奴人的地盘,此境的游牧者个个怀揣狼子野心,兵强马壮却不善农耕,屡次南下侵扰大顺边境,甚至想要取而代之。最近的一次大规模战乱发生在十九年前的景和元年,被崔煜率领的漠北铁骑所败,元气大伤。时至今日仍要年年向大顺朝贡,只是许多旧部又蠢蠢欲动,大有春风吹又生的顽强。 东海一带盘踞着东瀛等国,明面上奉大顺为主,但沿海一带百姓经常受此间武士和倭寇的侵扰。幸而在先帝时期曾派兵平过一次乱,至此之后,暂时成不起什么气候。 南疆诸国是颇为混乱的,战火频频。无数小国中有大国天竺坐镇,那方笃信佛法,恰与我朝交好,因此每年的岁贡也会按礼节派使者送出,未曾缺席。 地处西域的国家同样数不胜数,但是各国风俗却千奇百怪、耐人寻味,巫蛊占卜之风也因此盛行。除去不满大顺的个别小国不提,龟兹国擅长乐舞,楼兰人喜好美酒,而最最奇葩的当属有“当世女儿国”之称的憩凰国了。 无他,人家的社会阶级是女尊男卑。 憩凰的国土并不大,但却自成一套体系,而且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未曾泯灭。上至国王君主,下至平民百姓,以及从事士农工商之业的皆是女子。走在憩凰国的大街小巷中,你会惊讶地发现有无数着男子服饰的女人毫无顾忌地“抛头露面”,随便一个小摊小贩都很难得见有男儿身。 反之,这些于别国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们在这里大多数却安分守己地呆在家中,整天忙着的事儿不是穿针绣花,就是相妻教女。青楼教坊也是有的,数不尽的西域小倌衣着艳丽,带着别样的风情向路过的女子投去勾魂一瞥。 当今的憩凰国是氐氏当家,世代与大顺交好。国主麦娜尔是位圣明的君王,她非常崇尚中原文化,因此自幼便给自己取了个汉名“氐香华”,并鼓励无论贵族平民皆可承汉姓、取汉名。同时推出了许多向大顺习得的开明政策,包括学习农耕,包括纺纱织布,包括读文识卷。 她在她的子民心中,正像一座独一无二的麦娜尔——灯塔,照亮无边的黑暗。 除去君主,憩凰国最有威望的便是国师——也就是上文所提到那位斥责王子的女人。她名唤阿依努尔,也是掌权者之一,除此以外,还负责观天象、测吉凶,同时处理与邻邦各国大大小小的外交关系。 国主亲自为她赐汉名曰:“洛瞳。” 憩凰国君娶了一汉人为夫,诞有三女一子。公主们个个是文韬武略的治国良才,其中又以太女氐罗弋为最。相比之下,这位王子殿下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即便自小学习歌舞礼乐,但他就是兴致缺缺,反倒是对女儿家的政权更迭、行兵布阵很感兴趣。 但偶尔也可以为顾全大局做出一番自己所不喜的事——譬如方才的万迎楼献舞。 面对自己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儿子,高瞻远瞩的女王陛下总是不知所云。恰逢大顺举行中秋宫宴,憩凰自是要去朝贡。如此一个磨砺的良机,王子殿下当然不会放过,于是便自告奋勇作为使臣前去。此情此景,氐香华半喜半忧,只得派国师洛瞳陪王子一道走一遭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王子至今只取了本国名字“依拉勒”,汉人名字却暂且搁置。 且不论客栈里的大国师与小王子是如何在挥之不去的万迎楼尴尬场面中大眼瞪小眼地挨到天亮,一片漆黑的储秀宫偏殿里确实已闹翻了天。 趁着月色,两个人影攀着殿外的窗,接连跳了进去。 “小主,您今日的行为也太冒险了!”晚香拍了拍袖口的灰尘,抱怨道,“万一被发现,抑或是有个三长两短……” 戴镜瑗保持着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惊的微笑:“这不是没被发现嘛。” 一句话堵住了小丫鬟准备喋喋不休的嘴。 “……您说的对,”她像是泄了气一般,头耷拉着,“但是三天两头往宫外跑,如此不务正业,还如何从皇上那儿争宠啊……” “争宠有什么意思,你看那德妃有什么好下场?什么嫔位妃位不要也罢。”戴才人云淡风轻地一挥手,却又立刻想起了什么,双手按住面前小丫鬟的肩,神色郑重: “话说回来晚香,时至今日从万迎楼回来,我才发现了一个惊天秘辛——你一定要帮我保密!” 晚香被她的神情震慑住了,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主您说。” “——我好像喜欢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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