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太医院里的太医是为皇亲国戚问诊的大夫,那么草华堂的大夫就是打着药铺旗号、为穷人看病的太医。 时候正值午后,墙头鸟语的声音都渐渐小了,大多数百姓都在小憩。药铺很大,但上下都是近乎简朴的装潢,来者三三两两,并不算多。 所以很快地,我们二人站在了柜台前。 “唔……客官,需要点什么?”懒散地趴在柜台上的是个生面孔,与以往的老大夫不同,这人很年轻,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显得他有些懒散。 “暑季的惯例,麻烦配两包驱虫药。” 我将一串钱摆在案上,继而环顾四周,没话找话:“最近这里似乎人少了些?” “可不是嘛,”那账房一边手法熟稔地抓药配药,一边头也不回地答道,“酷暑将至,这大热天的,一方面得防着中暑,另一方面还得留心那些个蛇鼠蝎蜈——就前几天,江大夫在回家途中就被突然窜出来的毒蜈蚣给咬了!” “说来真是奇也怪哉,往年也没见过这么多蚊虫。” 那人嘴里不断嘀咕着,手上功夫倒也利索,没过多久,桌上就整整齐齐叠了两包驱虫散:“喏,都在这了,慢走不送——希望下次晚些再见。” 这年轻账房说话倒有意思,让人不觉想起前世一个不温不火的冷笑话: 医生最不能说的话是什么? ——“欢迎下次光临。” 我顿了顿,轻声道了句谢,拿起药包转身欲走,却听身侧华芷昕忍俊不禁:“小大夫,见你言语利落,是个爽快之人,请教贵姓?” “免贵姓凌,鄙名振轩。” 一股怪异感涌上我的心头。 不单单是凭借着前世记忆的熟悉,更多的是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 ——是之前那位凌大夫的哪句话来着? 我抬脚跨出铺门,双眉皱紧,心中思绪乱成一团。 “防中暑。” “防蛇鼠蝎蜈。” “突然窜出的毒蜈蚣。” “往年也没见过这么多蚊虫……” ——往年也没见过这么多蚊虫!! 我浑身一震,刚欲回头说话,却同华芷昕一道被突然乱成一锅粥的人流挤得摔了一趔趄。 支撑着站起来,抬头张望,便见人潮中有两三个衣衫褴褛、面目全非的身影,踉踉跄跄甚至手脚并行地挤过层层人流,用仅剩最后的一点力气跌进了草华堂的大门,颤抖着声音喊: “大夫……救命啊!!” 城郊,山村破屋内。 六目相对,鸦雀无声。 “你……”梁许安身子向前倾,望着蜷缩在柜子里的半大孩童,率先打破沉默,“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那孩子一言不发,把头埋着,衣衫和头发都凌乱不堪,双手抱着膝盖,还兀自往阴影里缩了缩。 “应该是这座村子里幸存的人吧,”狄丹望了望梁许安,上前一步,蹲下身来双手伸开,冲里面道,“不管怎么说,这里处处透着诡异和危险,不可久居。小弟弟,我和这位小姐都没有恶意,你可以……先出来吗?” “……” 那孩子抬头望了他一眼,继而又无声地低下头去,身子蜷曲得更厉害了,活像只鸵鸟幼雏。 二人对视一眼,皆无语凝噎,用眼神交流道: ——一声不吭,怕不是个哑巴。 “既然如此……也罢,”狄丹站起身,回眸冲梁许安无奈道,“这柜子狭小,应该是不会有火刀火石之类,外面的蛊虫已经将这个屋子围得水泄不通,梁小姐,我看咱们还是分头行动,早做准备。” 梁许安也叹了口气:“实在不行就只能效仿先辈——钻木取火了。” 狄丹:“……”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有火镰的,”突然之间,柜子里的孩子嗫嚅着小声开口了,“那头角落里放着的就是。” 说罢,他还用手微微指了个方向。 二人回头一看,破败的拐角中,蛛网连结,堆积着一些落了灰的柴草和几把生火用的器械。 “还真是!”狄丹用手翻了翻,挑了两把看着好用的,碰撞几许,不一会儿便擦出火花。 “困了这么久全拜那些虫子所赐,这回也该让它们瞧瞧我们的厉害!” 梁二小姐一扫之前对突发情况的本能恐慌,雷厉风行,抱起一捧柴草就往门外扔。她虽在中原呆了这么多年,但骨子里本就留有一半西域人的血,对这些巫蛊毒术并未有太多畏惧。眼下这般模样,倒不像个养尊处优的上京大小姐,反而多了一分外族的活泼、干练和灵动。 火势凶猛,蛊虫纷纷大幅度扭曲着,一眼望去像是奇形怪状的火焰在燃烧。 “此地不宜久留。”狄丹眸色沉了沉。 “小孩儿,”梁许安回头冲柜子里喊,“出来吧!附近已经没有人了,大火要烧了这片村庄。” “跟我们一道,回上京去吧!!” 岂料那孩子摇了摇头,声音在烟火滚滚中有些模糊:“我……还要等人。” “等谁?” “村里的一些乡亲们。他们染了那怪病,前几天去上京城求医了……” 与此同时,上京,娉婷阁。 谢时鸢静静地坐在雕栏之间,长发如墨披散下来,白衣胜雪,恍似谪仙女坠落九天,辗转凡尘。 美人如画,倾国倾城,恰如一株摇曳生姿的水仙,只可远观,不可近前。 这般人间绝色,静坐于桌案,定是只有拈花刺绣、饮酒品茗才配得上她。 当然,那只是王展轩几个月前初见时的天真想法。 而如今,汝南王世子近距离坐在对面,头一次为自己当时的念头产生了深深的不解和怀疑—— “这都是些什么案子全来堆给我!!” 琴棋书画是假的,风花雪月也是假的,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上层层叠叠铺满了一摞摞的卷轴书纸瞬间将思绪拉回现实。而所谓美人在经历了七十二卷展开、阅读、草拟、批阅、记录的繁杂工序后,额前青筋跳了跳,一支笔在清脆断折声中壮烈地截成了两段。 “上京府衙役在岗玩忽职守?巴陵郡的点心铺又多开了两家?皇帝的叔叔的婆婆的儿子的外甥的姑母的弟弟的七大姑的八大姨的女婿又纳了个妾?!”谢时鸢将听雨楼的消息纸揉成一团,一把扔在地上,笑得很危险,“蒲孙雨不过就去参加个武林大会休沐几天,上京城里外的两档子事就都归我管了?再这样下去还当什么江湖六大派,干脆吃皇粮了度余生得了!!” 世子殿下当机立断轻咳两声,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这哪是什么坠落红尘的水仙花——分明就是一株潜在的霸王花吧!!! “阿鸢……”他无奈地望向心上人,刚要好言相劝,却被突如其来的木窗碰撞声打断了。 一个黑影不留痕迹地从窗外翻了进来:“谢主事,出……”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他是自己人,不用避着。”谢时鸢此刻心正烦,看那黑衣人盯着王展轩晦暗不明的目光,轻轻摆手,“说吧,出什么事了?” “刚刚接到凌传来的消息……”黑衣人懵了一瞬,继而神色凝重,接着道: “上京城似乎有蛊物入侵。”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yzx共1人,总计42人 老师:0人,总计6人 狄丹和梁许安是不发电的好发小哦~ 最近作息不太规律,仍然连更,但更新时间不保证哈 第45章 最近上京城里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疫病。 患者起初无感,三五日后便忽然头痛发热,乃至后期上吐下泻,全身浮肿,甚至浑身上下四处鼓起密密麻麻的脓疮,且一旦患上,撑不过七日。 最可怕的是,此病无药可医。 整个上京阴云笼罩,家家关门闭户,血水横流,人人自危。 仿佛曾经的繁华盛世皆为泡影。 而此时的尼姑庵中,咳嗽声吐逆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师太,”郝樾邈一身素衫,面上裹着一层麻布,行至慈音师太身侧,双手合十,神色担忧,“近日来借宿的患者越来越多了,再这样下去,不出几日整个庵内便会人满为患。” “确未料到是此般情境,”师太手持念珠,长叹一声,“半月前佛珠断线那般征兆便知有异,但此番疫病却更为来势汹汹。” “出家人慈悲为怀,此事既已发生,我等不能不管。” “只是可惜了樾邈——你一个富家公子,跟在我这个老尼姑身边这么多年,确实是受苦了。” “师太所言实乃生份,”带发修行的少年躬身行礼,“樾邈所行之举,皆发自本心。” 若说这郝樾邈,身世的确坎坷。 他出生在二品大员的官宦世家,虽是郝家大公子,生母却只是一房不起眼的妾室。当家主母善妒,他从小便不得不与母亲一同被寄养在城边的庄子里。后来日渐长,虽被接回,但在府中却处处看人眼色,地位甚微。他本身并不喜好功名利禄,无论是舞文弄墨还是舞刀弄枪对他而言都索然无味。一次偶然的契机,他结识了出门化缘的慈音师太,从此识得佛法的深广奥妙,从此逃出家门,带发修行。 上京城里无寺庙,只有那所有些破败的尼姑庵。慈音师太见他颇有慧根,便打破常规,讲以佛法,并将其留在了庵内。 更何况,这位慈音师太出家之前可是位名噪京都的风云人物。 她本名唤钟千秋,是先帝初期名门世家钟氏的独女。 这般,又是几大世家之一,钟大小姐本应该含着金汤匙长大。在襁褓之中时,几位世叔世伯八姑七婶齐聚一堂,桌上物品琳琅满目,等着这位嫡长女来抓阄。 大家心想:这样的姑娘,出身如此显赫,世代书香,此刻又显得如此娴静秀美,日后绝对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此刻必是要抓几本四书五经,抑或是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再不济也是上等的钿头银篦、胭脂水粉——总而言之,定是名门贵女所喜,金枝玉叶所好。 她不。 准确来说,娴静秀美的钟大小姐抓了两样。 一把木头弓,一张珠算盘。 于是,十五年后,上京所有人都记住了钟氏女的赫赫威名。 这位书香世家的大小姐,是位箭法高明的习武者,自小练就一番百步穿杨的本事,曾经女扮男装趁着秋狩闯围猎场,最辉煌的战绩是三箭命中一只吊睛白额猛虎的眉心,虎口夺人,救其性命。若非世道阻拦,她曾经就差点直接上书皇帝,提出准许女子读书识字、习武参军等等一系列金玉之言了。 其名头可以堪比如今的上京娘子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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