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道路尽头消失的背影,孟篙偏着脑袋,轻轻启唇:“追。” “何兄钱兄,小弟腹中有些绞痛,可能是早膳吃坏了些东西,就不便奉陪了……”走了许久,听着前面二人的对话隐隐有不妥之意,赵无歌心中不安,下意识扮作腹痛之状拒绝。 “啧,真是没用。” “每次要去烟花之地风流快活,赵兄都会以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拒绝。” “哈哈哈果真是‘克己自律’啊!” “不想去就别扫兴了,赶紧走吧!!” 二人言语中流露出不屑,嘲讽几句后便撇下赵无歌离开了。 袖中攥着的拳头紧了紧,赵家公子埋着头,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疾步而去。 然而,没走几步,身侧便有活泼的女声响起,叫住了他: “赵公子,别来无恙?” 赵无歌侧过头去,便见在施粥棚有过几面之缘的孟篙梳着云鬓,站在天光处,冲他轻轻招手。她身侧立着一个男子,未着锦服,却有玉树临风之姿,不似俗人。 再仔细一看,那人并未分给他一丝眼神,只是专注地凝视着身边的孟篙,眸中藏匿着一股异样的情绪——类似于爹盯着娘目不转睛的时候? “孟三小姐,一切安好。”没有经历过情情爱爱的赵无歌此刻却瞬间了然,他笑了笑,微微拱手,行了一礼,又看静立在对面的程赋辰,“这位是姑娘的未婚夫吧?果然通身好气度。” “……” 三人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闻言,孟篙一刹那红了脸,程赋辰终于抬起头来,一言不发地打量对面之人,嘴角却轻轻勾起了一个弧度—— 此人虽不知品性如何,话倒是说得好听。 “你误会了,我们……”孟篙急欲开口解释,话音未落,却被身边的程赋辰抢了先: “承蒙赵公子谬赞,”那人微微颔首,面上带笑,一双桃花眼里却含着冷光,“只是这‘一切安好’的赵家,最近怕是要有血光之灾了。” 赵无歌神色骤然冷了下来,他微微皱眉:“兄台,话可不能乱说。” “鄙人从不出妄言,”程赋辰轻挑着眉毛,抱臂睨他,“我曾在潭州城小住过一段时间,同那位何县令有些银子上的交情,一来二去,得知了许多秘辛。” “这……与我何干?”赵无歌心中一紧,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程赋辰笑容可掬:“赵公子若是不记得,那么我便提醒一二,看看这里边有与你所知道的有无分差。” “潭州县令何齐正,本是巴陵县何家之子,却攀上了那湘地巡抚的关系,巡抚正值升官的紧要关头,自是要培养自己的人手,官商勾结,便以天价之资作为筹码,卖官鬻爵,捞了个七品县令的官来当,这其中的银子,你赵家可没少出力;几年以来,巡抚权势愈发壮大,贪污民饷、横征暴敛,整个荆楚之地农田的税、屋舍的税、甚至是此次水患朝廷抚恤百姓的官银,皆被收入囊中——里边的甜头,你赵家自然也分了一杯羹。但若官府查办起来……” “你究竟想说什么?”赵无歌皱着眉头打断他的话。 “我的意思很明白,”程赋辰不紧不慢地接着刚才的话头,语调温和,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朝廷已经派遣官员在赈灾的路上,若此事追究起来,轻则杖脊、黥面、流放,重则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你是赵家的儿子,想要一线生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够了!!”赵无歌双目圆睁,两拳攥紧,“那赵吾财做的事,不一定是我要做的事!赵家的恶果,凭什么要我们来担?!!” 他恨恨地瞪了两人一眼,也不顾所谓礼数,大步流星转身就走。 “这巡抚县令的恶行倒是被你说得头头是道,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待他走后,孟篙抬头望着身边人,似笑非笑,“真的假的?” “假的。”程赋辰好整以暇地回眸看她,“准确来说,是我猜的。” “为官这么多年,我朝律法自然也就倒背如流,至于那帮狗官是如何行径,无非便是我刚刚细数的那几个——本就是为了诈他的话,信物都准备好了,只可惜此人过于风声鹤唳,三言两语便套出了些消息,也省了下手准备。” “人家率真,哪像你,满口谎话的老狐狸,哪句话真哪句话假还真是猜不出来。”孟篙轻轻嗔道,忽然想起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玩味,“这么说来,你那个私定终身、情深似海却被贼捉住、至今未归的妻子……” 程赋辰正色:“绝无此事。” 孟篙挑了挑眉,还想再问,身侧便有小厮匆匆而至: “三姑娘,不好了!!” “城外有大批难民涌至,这里离衙门脚程太远,老爷还不知道,守城的兵也不好直接放行,现在城门都炸开锅了!!!” 程孟二人互看一眼,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巴陵城门口。 “小人携儿带女,流落了这么多座城,实在熬不住了!” “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岁的孩子,都已经十多天没吃过饭了!” “我媳妇还怀着身孕,再不找个落脚的地儿,就危险了啊!!” “求求军爷,放我们进去吧!!” “放我们进去!!!” …… 二人赶到来时,城外的景况已经有些超乎他们的预料,难民们见诉求无果,已经有些乱了,狠命地往城里挤,城门守兵没得到命令,见状只得架起兵刃往外拦,又不好真伤了人,进退两难。 城门外一片吵吵嚷嚷、乌烟瘴气。 “之前的难民不是已经安置好了吗?怎么弄成这样?”孟篙蹙紧眉梢,出声问前边的守将。 “三小姐?”那人正奋力将难民狂潮往外推,寻声回过头去,见着孟篙,仿佛找见了主心骨,“这些难民似乎是从别的县来的,成群结队、流离失所——大抵是要在咱们县栖身!” 程赋辰闻言眸色幽深。 ——是了,之前还纳闷灾难之后为何潭州城一路上没见着成群的难民。 原来是被狗官赶出城去,漂泊数日、无家可归。 正思间,身边人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清脆、明亮: “开城门!” 饶是只从军令的城门守兵都愣了愣,手中推搡的动作微微停滞,有人大着胆子来问话:“这……三小姐,我们没有接到上令,这么做恐为不妥。” “是一纸轻飘飘的军令重要,还是这成百上千的大顺子民重要?!”孟篙双手叉腰,秀发一甩,散至身后,“你们从军,是为了保护我大顺四海万民,以承天下太平——如今怎么反倒要用长矛对准自己的百姓?” 一片混乱之中,这声音恍若珠落玉盘、掷地有声,令世界为之沉寂。 程赋辰垂眸看着身侧。 ——小乞丐,这是我又一次认识了你。 守城的兵卒有些迟疑:“可是……” “仆射令在此,谁敢造次!” 孟篙再回过头去,身边之人在阳光下轮廓依旧温和,仿佛沐浴春风,但手中已经举起那块锃亮的符牌,语调不怒自威。 “开门,放行!” 城门开了,衣衫破旧的难民鱼贯而入,有人喜得顿足捶胸,有人已然泪沾衣襟。 城边的二人对视一眼,眸中是只有彼此看得懂的情绪。 “又抓到把柄了呢,程大人。”孟篙眉眼弯弯,“我猜,何家现在有多威风,过不了几日就会有多惨败。” “是啊,不光他们——鱼肉百姓之徒,一个也跑不掉。”右仆射大人澄澈的眸子映着一片被火烧流云染得滚烫的天空。 夕阳西下,山雨欲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0人,总计37人 老师:0人,总计3人 第31章 三日后,巴陵县街边。 程赋辰信步向前走着,眉眼上挑,悠哉游哉,好比贵公子出府游玩;孟篙着一身小厮打扮,埋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仆射大人好雅兴啊,”毕竟一个月的欢喜冤家,孟篙总是忍不住出言讽刺两句,“这般轻车简从,此计成功能有几分把握?” “十之八九。”程赋辰心情不错,他回头望向身后的清秀脸庞,“之前已经私下里录过一些难民的口供,此番前去,不但能摸清底细,甚至能一网打尽——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三大家族合聚一堂,如若相逼,你身边又无护卫,恐有不测。”孟篙眉关紧锁,“你平日里带的那小厮……” 程赋辰轻轻打断她的话,语风和煦:“守财此行,任重道远。倘若成功,便有一线转机。” “唉,程大人可真是机关算尽,连我也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孟篙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摊了摊手,“不过能利用小厮这一身份混过去,倒也省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届时你我兵分两路,”程赋辰神色难得变得郑重,“务必小心。” “仆射大人屈尊莅临,小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自打程赋辰以大顺朝右仆射的名义给立足于巴陵的三大家族打过照应后,何家家主何榆东是何等精明,立刻打发赵吾财在赵氏经营的一家酒楼包了满座,就地宴请程赋辰。 既然是朝廷官员,能找来这里定是有些眉目,此番前往,极有可能是听闻商贾世族之名,来为水患募集钱款。 不过既然没有强势来取,就说明有转圜的余地,天下乌鸦一般黑,说不定这位钦差大臣也是个好糊弄的。 再不济,若真撕破了脸,此人形单影只,并未有护卫随身,赵氏酒楼与赵府仅一门之隔,赵府家丁已在暗处将此地团团围住,届时一拥而上…… 自家侄子在湘地潭州城只手遮天,遮掩点消息没什么大不了的。 ——嗬,再退一步,若真要追究,全是那赵家做的孽,与我何某人又有何干呢? 何老爷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面上却笑得更殷勤了。他一边请程赋辰上座,一边嘴里说着恭维话,全然没有注意到,自以为环环相扣、万无一失的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恰恰是帮了孟篙的大忙。 早在众人的目光都被程赋辰玉树临风俏公子的扮相全然吸引的时候,他身边的清秀小厮四周瞅了瞅,悄无声息地退去了别处。 赵府里,赵无歌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书卷,对着眼前枯燥乏味的文字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一只手骤然伸过来,捂住他的嘴巴,紧接着脖颈忽然一凉,一把短刃抵在咽喉。 “别出声,否则就等人来给你收尸。”清亮的声音含着一丝冷意,孟篙站在他背后,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唔唔唔……”赵无歌发不出声,只能干瞪眼,动作很丰富地打了个手势,大概意思是: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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