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是写给姑娘的也不大准确,”苏墨秋道,“这应该算是一份口供,提到了姑娘的口供。” 他的眼光瞥向了管家,管家立马起身:“相爷,我、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相爷的事,我……” “谁说你做过了?”苏墨秋道,“我说你做了吗?” “你紧张什么?” “相、相爷,”管家支支吾吾道,“您、您当年谈齐泓,就就就是这个眼神。” “你应该没问题,”苏墨秋道,“吃饭吧。” 他旋即看着紫棠和徐定远道:“你们两个人,一个是无牵无挂,一个是留有把柄,都是可以帮人干活的人。” “你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在说谎。” “我想知道答案很简单,”苏墨秋道,“我把你们交给白鹭阁,一番严刑拷打,不愁不知道真相。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还把你们看作是自己人。” “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晚上的机会,”苏墨秋又道,“明日午时之前,我等不到自首的人,那对不起,白鹭阁大牢有请。”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只留下了一句话: “别让我等太久。”
第93章 浮沉 “哎, 你怎么出来了?”墨雪衣道,“能下地走了?吃过饭了?” “没事,”苏墨秋道, “吃过了。” 墨雪衣瞧着他:“出事了?” “……算了, 这应该是你个人的事情,我不应该多问,”墨雪衣又道, “这样吧,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再叫我。” “柴桑榆跟着我回来了?”苏墨秋问。 “是,”墨雪衣道, “哎他是你朋友不是?以前也没见你提起过。” “应该……曾经是吧,”苏墨秋道,“你这一问我才想起来,原本他是不大想跟我回去的, 结果人家晏无霜直接把人接回来了。” “现在两军对峙,他也不能回去,”墨雪衣道, “上一回泄露消息引来敌军偷袭,这一回若是放人走,难说他半路上会不会被匈奴抓去。为了以防万一, 等击溃匈奴的时候我们才能放他走。” “也行,”苏墨秋仰头望着远处山峦,“如今这个局面, 他待在这儿更安全些。” 两人又聊了一阵, 墨雪衣先送苏墨秋回去歇息。 苏墨秋才坐下没多久, 管家就犹犹豫豫地掀开了毡帐,叫了声相爷。 “进来坐着说, ”苏墨秋喝了口百合煮的茶,“这么快就吃完了?” “……相、相爷,您要信我,”管家支支吾吾道,“我、我跟了您这么多年了,出卖您,对、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况且、况且我良心上也过不去啊,我……” “我没说是你,”苏墨秋放下茶盏,“你紧张什么。” “但……”管家道,“路上梁祖恩突然截杀,他是怎么得知的消息?唯一的解释就是相爷身边人有问题。” 苏墨秋给他倒了杯茶水:“那你觉得会是谁呢?” “我、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苏墨秋道,“方才是你自己说的,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相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你在把关,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说不过去。” “我……相爷、我……” “怎么,拿人钱了还是受人威胁了?”苏墨秋看着冷汗涔涔的管家,“还是我把你的嘴堵上了?” “相爷……我、我对不住相爷……”管家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来一沓当票,“相爷来这里前一个月,我……” “那一日,徐定远找我出去喝酒,我没想别的,也就答应了他。” “这几日你忙啊,”徐定远给他倒了酒,“难得出来一趟歇歇,喝吧。” “……跟丞相大人干活哪有不累的,”管家也笑了几声,“习惯就好了。” “苏相到底不像其他人,”徐定远回想起自己从前在卢府的日子,无端有些感慨,“他不收一点银子,咱们呢也就得跟着他一道过苦日子。” “能怎么办呢,”管家喝了酒,已然有点醉意,“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喽。” “哎,你这最近都在忙什么?” “……也没什么,”管家嘴里嘟囔道,“就是咱们丞相也要去前线,叫我给安排安排,不出意外的话,他多半得从汾州过,先到高凉郡,再到北乡郡……” 他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了不对,管家心底一凉:“老徐,我刚才的话,你、你出去别乱说,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放心吧啊。” “所以你就喝了一壶酒,”苏墨秋道,“就把这一次的行程说了出去。” “……是、我、我对不住相爷,可是我……”管家含泪哽咽道,“我后来喝多了,直接睡了过去,再一睁眼怀里就多了一沓当票。长公主身边的风荷传话给我说、说我这件事做得好,这是赏我的,让我去当铺取银子,相爷,我……” “相爷,我、我不想这么做,可是,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我……”管家膝盖一软,跪地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要杀相爷,我若是知道,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做,我……”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苏墨秋上前抓住了管家的衣领,“因为你酒后一次失言,我的行程被人知道了,他们进而推断出了大营的方位然后派人趁着夜色袭击军营。若不是陛下反应迅速,前日就有可能全军覆没!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相爷……”管家从未见过苏墨秋动怒的神情,一时间也六神无主,“相爷,我、我知道错了,您、您饶过我这一次、我……” 他声音未落,徐定远忽地掀开了帐篷。 “苏相想见的人是我,何必为难他呢?” 苏墨秋倏地松开手,噌的一声拔出沈慕安送他的那把孤雪剑,刃尖直指徐定远:“……你来做什么?” “苏相还是放下剑吧,”徐定远摊开两手,以示没有携带武器,“倘若我真的相对苏相意图不轨,只靠这把剑,苏相只怕也对付不了我吧?” “老徐,你、你这是干什么?”管家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也有点懵,“你、你别伤害丞相,你……” “长公主托我给丞相带个话,”徐定远道,“她说她觉得,苏相其实可以跟她合作。” 苏墨秋并没有收剑的意思,孤雪的剑刃反而移到了徐定远的脖子旁:“我凭什么答应她?”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传话的人,这不是我该想的问题,”徐定远道,“长公主的意思是,至少她不会舍得让苏相时不时置身险境。” “我屡次置身险境拜谁所赐她心里没数吗?” “好,好,苏相,你别冲着我发火,我只是个来传话的人,”徐定远不慌不忙道,“长公主只是叫我来替她问问苏相,这么多年来,苏相一直洁身自好,从不与人同流合污,也不结党营私,可是做这样的丞相,当真痛快吗?” 徐定远瞥向跪在地上无地自容的管家:“苏相,你睁眼看看他,看看他,一个跟了你这么多年的老管家,仍旧衣着简朴,没收到过旁人一丁点的好处。你凭什么让他为你卖命,凭什么又让他不出卖你啊?” “世道如此,人心如此,苏相,你懂吗?”徐定远道,“这世上没那么多不求名不求利的大好人,谁不是拖儿带女,谁不是要养家糊口,金银财宝近在咫尺,你却非要人纹丝不动,这不可能,也不现实。人总是要吃饭的,要赚钱的,有一点点私心,有一点点贪欲,这太正常不过了。苏相,你懂么?” “苏相,你再看看吧,看看这满朝文武,祭坛之上,那么多人口诛笔伐,那么多人人声鼎沸,都是冲着你去的,除了一个同样古板的太傅魏歆,还有几个人帮你说话?连这个跟了你那么多年的老管家,也会出卖你,你觉得真到了危急关头,还有几个人肯真心实意地和你苏墨秋站在一起?” 徐定远说到这里,忽而哂笑道:“……倒也不能说一个人都没有,至少那个白鹭阁副都统墨雪衣,他应该会向着你一点。可是他是什么人啊?他是什么人啊?苏相,你去打听打听,他人缘到底如何?平日里有没有人敢跟他来往?有没有人敢和他做朋友?!”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我在白鹭阁那么多年,这些事我看得最明白,”徐定远又道,“我敢肯定,假以时日倘若墨雪衣因罪下狱,不仅不会有人替他上书辩驳,反而会有一堆人争先恐后地落井下石!苏相,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站得比我们高,看得比我们多,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你暂时没有经历风雨,那也只是因为你是丞相,你是位极人臣的丞相而已!你若不是丞相,你从一开始就赢不了,齐泓决定杀你的那一刻,你就会死。苏墨秋,这世间有私欲之人多如泥沙,纵你是一道清流,又能如何?” 徐定远话音渐落,苏墨秋反倒没有了一开始的悲与怒,他收了孤雪,忽地仰头大笑起来。 “……苏相你笑什么?” “我笑你,笑我自己,也笑这世间的所谓清流泥沙,”苏墨秋大笑不止,说话难免也有点呛咳声,他在这一瞬里,忽地想起儿时学过的诗篇,“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他这一开口,不仅管家愣住了,连方才滔滔不绝的徐定远也怔了怔。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苏墨秋含着泪光,在这一瞬似乎看透了古今无限人,也从隽永的诗篇中忽地找到了自己一路走来的心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墨雪衣担心出事,方才离开苏墨秋之后便叫了沈慕安来。此刻两人听到帐中声音,墨雪衣急着要提剑救人,沈慕安却拦住了他。 “你刚才说清流泥沙,在我看来,清流也好,泥沙也罢,大江东去,百年之后不过都付与逝水,争论一时成败,没有必要,”苏墨秋道,“你方才说的人心,其实也并不准确,你说的不叫人心,应该叫‘官心’,是为官做宰之人的心。以少数代表多数,以官吏代表万民,徐大人的眼界是否有些狭隘?” “或者我换一句话说,是不是在徐大人眼里,这些人,都已经不算是‘人’了呢?” “大江东去,江水滔滔,你说的那些浊流也好,清流也罢,最终都必然要归于大海,所谓江山,你我勉强算是‘江’里的一点浪花,”苏墨秋道,“你方才没放在眼里的那些人,那些恐怕青史间都留不下名字的人,才是背后的重岳山峦。水源自于山,没有这些山川,也不会有河流,更不存在浪花。”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徐定远道,“没有那么多人会理解你的苦心的。” 苏墨秋摇头看他:“自有后来人。” “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苏墨秋缓缓绕到徐定远跟前,“你出身不算富贵,为什么还要替那些权贵们说话?”
113 首页 上一页 83 84 85 86 87 8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