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凭借风势,顷刻间蔓延开来, 围住了大半山腰,苏墨秋再次看向徐定远:“明白了?” 徐定远垂着头,神色复杂, 犹豫着丢了火把。 “我不仅要烧,我还要把他们抢走的东西夺回来,”苏墨秋上山时便留心看了, “后山处是他们堆放金银的地方, 你带几个人上山, 搬下来。随后分给附近被抢劫过的村庄。” “……是。” “走吧,”苏墨秋转身上马, “进城,去北乡郡。” —————— 北乡郡郡守柴青河近日听说陛下要来,一直不敢懈怠,特别是他知道丞相苏墨秋也要陪着沈慕安一块儿来的时候,更是焦头烂额。 “大人着什么急呢?”范主簿瞧着唉声叹气的柴青河,“不就是要接驾吗?” “你……哎,你不懂,”柴青河道,“不仅仅是陛下要来,那个丞相苏墨秋也要来。” 范主簿不明所以:“来就来,怎么了吗?” 柴青河一口气憋在心头,欲言又止。 范主簿不知道,可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苏明笥把弟弟苏繇安置在了北乡郡,希望弟弟远离京城,不要被权力斗争波及,还写信委托了县令柴家好生照看。 当年的县令是他父亲,柴老爷收了银子,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把苏繇当成狗一般使唤。 “就这点银子就想打发我们家,你大哥是昏了头了?”柴青河那时候年轻,见父亲如此,便更不把苏繇放在眼里,“他当我们家是来讨饭的?” 苏繇怕他,听到柴青河提高声音就下意识地跪了下来,他拉着柴青河的袍角,哭求道:“银子不够……我、我写信让大哥寄过来就是了,你、你不要打我……给我一口饭吃吧……” 柴青河就上去提起苏繇的领子,觉得父亲说的还真没错,这人就是条胆怯的狗。 苏繇嘴上说着大哥怎么怎么样,可过去许久了,京城也没有新消息传来。柴青河和另外的几个兄弟便放心大胆地把他当做了出气筒,踢他打他不给饭吃,看着他流着眼泪求饶的模样哈哈大笑。 即便日后苏繇偷出银子逃离了这里,即便他改了名字做了高官,可底层的痛苦烙印根本就不会随着平步青云而消失。苏繇在无数的深夜里抚摸着身躯上的伤痕,也曾想过不该做这样恃强凌弱的恶人。然而殊不知仇恨早就伴着累累伤痕一并刻入骨血,他逃离了北乡郡,可终究逃不开那些梦魇,而他也将会成为比柴家更为可怕的恶魔,以食人血肉为生。 流淌在血液里的仇恨和恐惧终于生出枝桠来,将他紧紧包裹,苏繇最后下了杀心,用柴家满门的性命来为自己的过去献祭。 一晃十六年过去了,柴老爷虽然病逝,可柴青河还活着,不仅活着,还升到了北乡郡郡守。他的命,就是苏繇苦痛的证明。只要他活着,就是在提醒当今丞相,那些伤痕从未痊愈。 柴青河怕苏墨秋,怕他这一次来,会携私报复,他一手扶着额头,后背冒着冷汗。 “你就说这几日我病了……”柴青河声音虚弱道,“他如果非要来找我,你、你就叫我弟弟柴桑榆来。” 柴青河知道,家里唯一没有欺辱过苏繇的就只剩他那个弟弟了。他以前有些瞧不起柴桑榆,觉得他并无所长,平平无奇,念书比不过别的兄弟,做官也没能仕途顺利,一看就是个标准的“不肖子孙”。 这样的人能和苏繇混到一起,柴青河过去想想都觉得可笑。他知道柴桑榆年长些,总是他来安慰着苏繇,而苏繇怯生生地跟在后面,喊他小名阿扉。 然而眼下唯一能救柴家的,也只有他当年看不起的柴扉,柴桑榆了。柴青河觉得柴桑榆会是拴住苏墨秋的最后一道绳子,让他不至于坠落深渊。 柴青河唇色发白,他几乎是哆嗦着道:“如果、如果他还是不愿意放过,就、就让柴桑榆好好求求他……” —————— 苏墨秋在郡守府门前下了马车,范主簿按照柴青河的要求出门迎接,笑眯眯道:“相爷一路车马劳顿,进来歇歇吧。” “你是这儿的郡守?”苏墨秋问。 “不是不是,”范主簿道,“我只是个主簿。” “那这儿的郡守柴青河呢?”苏墨秋并不知道苏繇的这段过去,也就更不可能知晓原主和柴家的恩恩怨怨,他径直走到大堂,翻看着案卷,“为什么不来?” “这……”范主簿道,“相爷有所不知,柴大人他、他病了。” “病了?”苏墨秋扔下了卷宗,“那好,你代我去问他的话,问问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郡守,都在干什么?土匪在北乡郡附近嚣张跋扈多年,他为什么不上报?” “……丞相大人!”范主簿扑通一声跪下,“丞相大人恕罪、恕罪啊……” “恕罪?你也有脸说这种话?”徐定远道,“你知不知道,这一带的土匪头子梁祖恩受人唆使,半路截杀苏相!若不是苏相冷静脱困,你们就是戕害朝廷命官的帮凶!” “丞相大人……”范主簿连连抱拳求饶,“丞相大人,下官知罪、还请大人饶、饶恕……” “你说柴青河病了,”苏墨秋道,“我看是心病吧。” 范主簿大气不敢出,他踉踉跄跄地起身:“丞相大人要、要见他,我、我这就去请就是了,我、我去……” 范主簿狼狈里逃离了大堂,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拉住柴桑榆的衣襟:“柴公子,你、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方才丞相的话你也听到了,他一定要见你哥哥,必然是还记着当年的仇怨啊……” “你别进去了,”柴桑榆道,“我去见他。” “好、好……” “看来这北乡郡近两年田地的收成不好啊,五万亩地,竟然有过半受了蝗灾,”苏墨秋翻着记录,“可税率却从来没有变过,这不是把人朝死里逼吗?” 他停住动作,又道:“陛下还有几日到?” “应该也就是这两日,”徐定远道,“丞相大人这是……” “我想奏请陛下,免了北乡郡今明两年的赋税。”苏墨秋话音未落,抬眸看见前头跨步进来一名斯文清秀的年轻公子。 柴桑榆敛着眼眸,轻声唤道:“……苏繇?” 徐定远一愣,大概琢磨出来了点什么,知趣地离开了。 苏墨秋也怔住了,他下意识地起身:“你在叫我?” 他慢慢绕到柴桑榆的跟前,有些不明所以:“你是谁?” 柴桑榆唇瓣青白,一瞬间心如擂鼓,眼尾几乎是噙着泪花了,那双眼睛里承载的只有悲凉凄惶。这副神情让近在咫尺的苏墨秋犹疑住了,他怔怔道:“你怎么了?” “丞相大人,”柴桑榆跪了下来,“丞相大人,看在你我少时情谊的份上,还请、还请大人……放过柴家其他人吧,丞相若恨,也冲我一个人来……” “这……这是从何说起啊,”苏墨秋给柴桑榆递了帕子拭泪,“你先起来……先起来,好端端的,我杀人做什么?” “来来来,坐,坐下说,”虽然不知道对方名姓,但苏墨秋也隐隐猜出来这多半是苏繇从前认识的人,“见面是件高兴事,哪有哭哭啼啼的。你这样子把我也搞懵了。” “你呀,就把你的心放进肚子里,我叫你哥哥来,是因为他该办的事没有办好,和其他无关,”苏墨秋道,“柴公子,你知道么,以梁祖恩为首的土匪流窜在这一带多年,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可谓是无恶不作。可是这些年来,朝廷连一封相关的奏报都没有收到过。你说我不找他柴青河问责,合适吗?” 柴桑榆原本已经放松了下来,可听到那句“柴公子”时,手还是捏紧了衣襟。 这个人潇洒而随意,这个人磊落且坦荡,这个人样样都好,唯独不是他认识的苏繇。 别后十年春,重逢非故人。 苏墨秋也在暗自观察着柴桑榆的神情,琢磨着下一步该说些什么,然而他还未开口,就听得柴桑榆摇头道:“你从前和我讲话,从不会这般小心翼翼。” “其实丞相大人不必这样同我亲近,有些事我心里也是懂的,”柴桑榆勉强笑了笑,“你这样做,心里也是尴尬为难的吧,那就不用为了我如此。” 闻言苏墨秋不知出于何种心绪,无声地低下了头。 “丞相大人也不用这样,这次来本就是为了给我长兄求情的,”柴桑榆道,“既然丞相大人不放在心上,那我也不会再提什么了。当然要去见我长兄,我陪大人一同前去便是。” 事已至此,苏墨秋也只有点头应允:“也好。” —————— “……怎么样?”柴青河问范主簿,“柴桑榆去了吗?苏墨秋怎么说?” 范主簿为难道:“这……这他坚持要来,我……” “……什么?”柴青河如同五雷轰顶,“柴桑榆也劝不了他吗?” “不,大人别急,我听说柴桑榆是和丞相大人一起过来的。” 苏墨秋带着柴桑榆上了马车,两人一路无话。车外的喧嚣便更引人注意,坊间儿童的歌谣也随风飘来。 苏墨秋正想借这个机会找点话说,没想到一侧的柴桑榆却忽而变了脸色。 嬉闹的童子拍手而歌:“……天高高,草青青,魏丞相,窃钱银……” 后面还有几句词,可柴桑榆却无心再听,他忙对徐定远道:“快走快走!” 当年的苏繇为了前往京城,也为了报复一下柴家,偷拿了他们的银子作为盘缠。柴青河知道后大发雷霆,却又奈何不了他,于是这些年来便叫人编了童谣传唱,讥笑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窃贼。 “怎么了?”苏墨秋道,“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柴桑榆岂止脸色不太好,他差点儿就要再次跪着求苏墨秋了:“丞相大人,这歌谣……” “我不是聋子,我听得见。”剧本里虽然没提柴青河一家,却写过苏繇偷拿银两进京的事,如今再有柴青河和柴桑榆的反常举动,苏墨秋猜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冷着脸道:“原来本相在北乡郡早就威名远扬了啊。” “大人……”柴桑榆发着抖,“别、别杀、我……” “走,”苏墨秋对徐定远道,“去柴青河那里。” 苏墨秋下了马车,让徐定远拦住了柴桑榆,自己一个人和紫棠跨进了门,却见不到人。 紫棠正要去叫人,苏墨秋却挥了挥手,只道:“你要是还想活,就给本相滚出来。” 数十柄泛着寒意的刀剑猛地从暗处窜了出来,紫棠斥责道:“大胆!你们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哈哈哈哈哈,这话你该去问他苏繇!”柴青河也提着剑走了出来,他认定苏墨秋不会放过自己,与其被杀还不如拉着他同归于尽,“苏繇,苏墨秋,哈哈哈哈哈哈,你真以为改了名字,就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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