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同我说这样的话,”沈慕安一时间连自称“朕”都抛之脑后,“我见你这样,比我自己受尽折辱还要难受。” 苏墨秋重新躺回了床榻,声带哽咽,悲怆道:“……陛下不用这样,微臣不想靠着旁人的怜悯过活。” 这话倒叫沈慕安开始手足无措了,他霎时间红了眼眶:“……那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朕可以给你……” 苏墨秋摇了摇头,道:“陛下还记得第一次灌醉微臣的时候,微臣跟您说了什么吗?” 沈慕安心头猛地一颤。 他记得,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个人亲口告诉自己,他的魂灵不属于这里,这片土地永远不会是他的归宿。 ……他会走?他会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刚一划过脑海,沈慕安几乎是立即变慌乱了起来。 “苏墨秋……” “陛下什么也不需要给微臣,微臣也用不上这些东西,爵位也好封地也好,都不用,”苏墨秋轻声叹息,“微臣用不上,真的用不上。” “你……”沈慕安隐约低泣,“你是要走……对吗?你想离开朕,你说过你并不属于这里……” 没想到苏墨秋却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望着沈慕安道:“若是微臣真的想一走了之,陛下便愿意放微臣走吗?若是来日陛下同微臣恢复正常,微臣要走,陛下会拦吗?” 沈慕安喉间一哽,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说不要他走,太过蛮横无理,他说放他离去,却又太过绝情。 再说了,他又有什么理由,挽留他呢? “微臣……只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苏墨秋道,“从很久之前,微臣就想知道它的答案了,真的很想很想……可是微臣不敢问出口,微臣怕陛下责怪……” 他说到这里,反而自嘲地笑出了声,他道:“陛下你看……微臣从来都是这样一个瞻前顾后、放不下顾忌的人。” 沈慕安见他笑,便也陪着他一同轻笑起来,他凑近苏墨秋身侧,低声问:“那现在为什么又想要问了呢?” “现在……”苏墨秋收回目光,“或许是真的很想知道,又怕日后没有这个契机和勇气问出口吧。” “若有一日,群臣也是如今日一样上书直谏,求陛下杀微臣,而安定天下人心,陛下会怎么做呢?”苏墨秋发白的嘴唇嗫嚅着,“是会给微臣一条白绫,一把长剑,还是一杯毒酒呢?” 末了,不待沈慕安回答,苏墨秋便又轻轻叹道:“……不如还是毒酒吧,听起来好像没那么痛苦,一杯下去,人走得也快……” “胡说八道,”沈慕安听他这样说话,只觉心如刀绞,“不会有那一日的……” 他蓦地握住苏墨秋的手,和他十指交扣,又道:“朕是大魏天子,是一国之君,朕理应诛杀佞臣,但是我也是沈慕安,是和先生六年来朝夕相对的人,帝王冷血,但我并非无情。” “朕会昭告天下,说你已被朕诛杀,但朕也会为你备一叶轻舟,一匹快马,”沈慕安道,“朕会瞒过所有人的耳目,送你离开平城。从此之后朝堂纷争,都与你无关。” 顿了片刻之后,他又道:“这……这不是先生最想要的吗?”
第48章 放还(倒v结束) “陛下……” 苏墨秋忍着没有再次落泪, 却还是不免呜咽,他道:“那……那微臣就谢过陛下圣恩了……” “不……你不用和我说这些,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为我做事, 我却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沈慕安道,“也不知道该为你做些什么。” “如今这些既然是你真正想要的,那我不想再拦, ”沈慕安又道,“哪一日你累了,或是彻底倦了, 就告诉我,我会放你走,放你离开这里。” 放你离开平城,离开是非之地, 回到你的天地里,而后把余下的孤独冷寂,阴谋算计, 都留给我自己。 听他如此言语,苏墨秋心下一瞬百感交集,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方才朕跟你说的这些话, 你不要告诉别人,”沈慕安说话声音极轻,又勉力扯出一点笑意来, “这件事是朕和你之间的秘密, 明白吗?” “微臣明白, 陛下放心……” “好,那你好生休息, ”沈慕安轻轻拍了拍苏墨秋的手,“朕不打扰你了。” 沈慕安走了之后,苏砚才从层层叠叠的帘幕后缓缓走了出来。 “……你没走?”苏墨秋有点意外,也有些难以启齿,“那……那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苏砚凝视着苏墨秋,这凝视莫名让苏墨秋觉得有些不适,他忙问:“你要做什么?” “苏墨秋,我问你一个问题,”苏砚道,“你对沈慕安是什么感情?” “我……”苏墨秋有口难言,“我……我对他,我不知道,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那你现在想一想答案。” “我……”苏墨秋苦笑,“你何必苦苦相逼呢?” “那好,那我再问直白一点,”苏砚道,“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别问了,我……”苏墨秋叹了口气,怅惘道,“苏砚,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我活了二十多年,之前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问我,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知道,”苏墨秋道,“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你叫我如何爱他……” “再说了,他需要我来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吗?”苏墨秋又道,“他本就是天子,坐拥无边江山,将来会有后宫妃嫔,会有佳丽无数,对他笑靥如花,对他奉上情/爱。我反而是多余的。” “……那如果有朝一日,他爱上你了呢?”苏砚道,“你要怎么办,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吗?” “他是皇帝啊,他是天子,”苏墨秋叹道,“他太遥不可及,不需去爱,他又太孤立无援,也不该去爱。” —————— “哥你回来了?” 苏承宣见到沈慕安就立即凑了上去,发现后者脸色青白之后有点慌神:“哥你咋了?哪里难受你就说出来,我给你叫大夫去。” 沈慕安没说话,苏承宣又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那帮老东西没安好心,要不是我前两日发烧没退,我也跟着一块去,看我不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 说罢还真挽起了袖子,作出一副要与人决斗的架势。 “咱们实在讲不过也不要紧,哥我都替你想好了,”苏承宣道,“你挑个月黑风高夜,叫墨雪衣带人去姚家或者卢家,给那两个老家伙套上麻袋,然后咣咣上去给他们两拳,让他们长长记性。” “朝廷命官,入户打人,成何体统——” “等等,”沈慕安皱眉道,“你既然没去,这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苏承宣迷惑道:“……这事早就传开了啊,大家都知道。” “……传开了?”沈慕安心中一凛,意识到不对,“怎么这么快?” 苏承宣见他神色如此,笑意顿消:“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有人走漏风声,”沈慕安道,“这不是件好事。事情闹大了,对我们反而不利。” 苏承宣明白了沈慕安的意思:“那就是故意散布出去的,想要败坏你的名声。” “不过哥,你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苏承宣低头去看沈慕安的神情,“那些流言蜚语,我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但我不信。” 沈慕安问他:“倘若传言都是真的,你会怎么办?” “……传言嘛,要是真的还能叫传言?”苏承宣明显不信,“哥你还跟我玩亦真亦假这一套?没必要没必要,你要是真惦记着皇位啊,那些人怕你铤而走险,反而不敢逼你到绝境。” “你放心,”苏承宣拍了拍沈慕安的肩膀,“真要是有一天你无路可退了,我自有办法救你出去。” 沈慕安半信半疑:“你有什么办法?” “秘密,”苏承宣故作神秘一笑,“说出来了就没有意思了。再说了你暂时也用不上,等真有那一天我告诉你也不迟。” 管家于门外道:“相爷,高大人来了。” 高纫兰拜道:“先生前日受惊了。” “坐,”沈慕安道,“你既来此必有事要说。” “先生,”高纫兰道,“前日祭坛上之事……” “你也知道了?”沈慕安在心底无声冷笑,“消息传得还真是快啊。” “先生,若放任这等闲言碎语,置之不理,只怕日后后患无穷。”高纫兰道。 “他们不是在针对丞相,也不是在针对我,”沈慕安眼底了然与寒意并生,“他们是在用这样的办法驯化天子,好叫君王对他们言听计从,让大魏彻底成为他们的私产。今日陛下能够听从他们所言废黜丞相,放弃征战匈奴,来日就能够依照他们的想法,提拔任免,颁布政令。他们不惜搬出来先帝,为的也是尽快让陛下选择屈服。” “都是计划好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沈慕安不住地喃喃,眸中杀意隐约,见此苏承宣忙道:“二哥冷静……” “为今之计,必须摆脱他们的钳制,断他们的根基,”沈慕安眸光闪烁,自言自语又像是自问自答,“可他们在平城势大根深,斩草除根谈何容易。” “除非、除非……”沈慕安徘徊少顷,忽地灵光一现,“我知道了、知道了,借发兵匈奴之机,离开平城,迁都新地。” “高纫兰。” 冷不防被沈慕安叫到名字,高纫兰其实有些不知所措:“……学生在,先生吩咐就是。” “这件事交由你来办,”沈慕安道,“尽快同人议定新都,占据匈奴之后便即刻迁都。” —————— “那些大臣都在外头等了一天了,”苏砚道,“你不去见见他们?” “……见什么见,”苏墨秋道,“等着再被气晕过去一回吗?” “陛下,”霍文堂急匆匆前来,“陛下,卢尚书还有姚大人他们都在殿外跪了大半天了,一直不吃不喝的,谁来劝都没有用。老奴刚刚差人去问,他们说只要陛下一日不见,他们便一日不起。” “陛下,你看这……” “想跪就跪,没有人逼他们,”苏墨秋冷嘲热讽,“这把老骨头在地上磨磨也好,别去劝他们。” “陛下,这……” “陛下,”又一名小太监掀帘进入道,“陛下,魏太傅也在殿外长跪不起。他说那日祭坛之上,他也有罪责,还请陛下责罚。” 苏墨秋心下一紧,不情不愿道:“……那就请他们进来。” 他倒不是看重卢深岭和姚山鹤,只是因为他知道沈慕安素来敬重太傅魏歆。他若是有所怠慢,只怕不仅伤了魏歆的心,也会伤了沈慕安的脸面。 “陛下、陛下……” 太史令姚山鹤一见到苏墨秋便嚎哭着跪伏在地:“陛下受惊昏倒,皆微臣之过……微臣愧对陛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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